魚蓮舟先前講那個故事,是讓蕭元二人明白,從他們的切身安全考慮,為了保命,也得儘快剷除任真。

而此時,談到兩朝交易,才真正顯露南晉的野心。說穿了,武帝是想讓北唐替他活捉任真,而非直接殺死。

任真今非昔比,在北唐扎穩根基,擒住他談何容易。

他麾下有二十萬大軍,又有楊玄機和李慕白兩大強者護衛,就算是強盛的南晉,也感到棘手。若想不出萬全之策,北唐朝廷失手,就會早早逼反任真,後果極其嚴重。

蕭鐵傘冷笑一聲,嗓音沙啞,“憑什麼要接受你的條件?我們大動干戈,不惜代價擒住他,再拱手讓你們放走,繼續禍害我們一次?”

他的顧慮不無道理。

南晉開口索要活人,居心叵測,沒人敢保證,他們不會再把任真放出來,讓北唐的心血白流,承受任真更瘋狂的報復。縱虎歸山,這麼低階的錯誤,北唐不能犯。

魚蓮舟淡淡說道:“你想多了,他的野心昭然若揭,我朝豈敢再啟用他?既然是交易,自然互惠互利,你們也可以提條件,比如說,讓我治好女帝陛下的瘟病……”

他投放瘟毒的初衷,是想裡應外合,配合陳白袍攻克長安。事已至此,完成武帝的命令要緊,只要能活捉任真,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

聽到這話,元本溪的蒼白臉頰湧起紅暈,激動地道:“果然是你!剛才你一現身,我就猜到,井水裡被投入病菌,尋常奸細,不可能有如此能耐!”

蕭鐵傘不假思索,身軀輕顫,眼看就要原地消失,火速動手擒拿魚蓮舟,卻被他一眼識破,厲聲喝止。

“再敢嘗試抓我,休想治好武清儀!”

蕭鐵傘驟僵,強行收回前踏的腳步,站在原地冷冷盯著他,眼裡殺意澎湃。

女帝就是他最大的逆鱗,為了保護她,他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辭。魚蓮舟的提議一出口,也就意味著,蕭元二人別無選擇,只能接受這筆交易。

原先,元本溪還寄希望於任真,傳書讓他帶神醫回京除瘟。今夜一番密談,他既然知曉真相,哪敢再相信任真的下屬。畢竟是滅門血仇,任真很可能會趁機弒君。

元本溪深吸一口氣,竭力保持著清醒,視線卻漸漸開始朦朧。

他的大限要到了。

蕭鐵傘攥著傘柄,寒聲道:“買賣成交,不過,你得立即提供解藥!”

魚蓮舟站起身,凜然道:“這是自然。要擒住任真,必須計劃周全,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趁著二先生健在,你們還是趕緊商議計策吧!”

說著,他從袖裡取出一小瓶解藥,隔空拋給蕭鐵傘。

這丁點藥量,最多隻能救治女帝一人,而京城的數百萬災民,依然無藥可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蕭鐵傘只關心女帝,根本不在意旁人死活,厲聲警告道:“別以為這樣就完了,你若再敢闖進皇宮一步,這筆交易立即作廢!”

他深切感受到,魚蓮舟的道行太可怕。此人既然能投一次毒,完全可以再次設計暗害女帝,防不勝防。等救醒女帝后,他得立即下令,封死宮裡所有水井,阻斷魚蓮舟的進出。

魚蓮舟是荒族的天命者,獲得鯤魚之力,能在水裡蟄伏數月,故而能透過地下暗河,悄然進出皇宮。這並不意味著,他能隨心所欲,出現在任意位置。

畢竟,地下河的出口都是固定的,哪裡有水井,他才能從哪裡冒出地面。正因受水井限制,他一直沒機會暗殺女帝,明知對方的位置,始終不敢冒險行刺。

否則,女帝早死了。

魚蓮舟不置可否,準備跳進井裡,忽然一停,轉頭說道:“對了,我知道任真有處命門,或許能幫你們擒住他。”

蕭鐵傘板著臉,“說。”

“我講故事時提過,我們在他體內做了手腳,其實是種下某種毒蠱。它平時安靜蟄伏,但只要一嗅到菊花的香味,就會立即亢奮發作,令宿主當場暈厥過去。”

蕭鐵傘一愣,“菊花?”

魚蓮舟不再停留,遁入井底。

外面淒冷,蕭鐵傘推著小車,送元本溪回屋。

剛一進門,元本溪面色潮紅,猝然吐出大口鮮血,癱軟下來。

太醫們大驚,連忙將他抬回榻上,猛掐人中,他再次醒來時,已是奄奄一息,只剩生命最後的片刻。

他目光開始渙散,看著榻邊的蕭鐵傘,喉結蠕動良久,才艱難說出一句話。

“你後悔過嗎……”

蕭鐵傘表情滄桑,耷拉著頭,沉默不言。

這些年,為了輔佐女帝即位,兩人殫精竭慮,無所不用其極。蕭鐵傘的心意,在於守護愛人,而元本溪,則是想施展才學抱負,指點江山。三人同心協力,縱有千般阻撓,也從未遲疑和退縮過。

一將功成萬骨枯,為了守住皇位,他們抹殺異己,殘害忠良,手上沾滿鮮血,到後來,他們已經麻木,漸漸忘記了初衷。

直到最近,元本溪病情加劇,回顧這一生時,最後才看清自己,其實只是個陰詭暗算的冷酷謀士,僅此而已。

那些造福社稷的宏願,那些治國安民的良策,終究沒能付諸行動。

皇圖霸業轉頭空。

他後悔了。

所以,當女帝開口懇求他,幫忙謀劃讓梅琅成為儲君時,他選擇了沉默。人之將死,他無法挽回當年的過錯,卻也不能將北唐推進更大的火坑,萬劫不復。

那一日,黃昏遲暮,殘陽如血。

當他站在城頭上,用生命承受敵人的猛攻時,他腦海裡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沒有陷害任天行,沒有設計殺死高澄,沒有屠戮眾多忠良,那麼如今的北唐,又會是何等光景。

至少,當外敵來犯,他不會這麼孤獨吧。

今夜,當魚蓮舟道出實情,讓他知道任真的身份後,他百感交集,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懊惱,惋惜,以及痛苦,卻獨獨沒有仇恨。

自作孽,不可活,他知道,這是上天安排的報應,在他們最需要忠臣良將時,變成了孤家寡人,眾叛親離。在他們陷入絕境時,遇上了當年的苦主。

毒計屠殺滿門的人,是他,他又有何顏面仇恨任真?

他的臉頰上,一滴淚珠無聲滑落。

可惜,歲月無可回頭。

蕭鐵傘背身,沒有看到這一幕,只是問道:“有始應有終,請你教我,如何剷除任真?”

元本溪痛苦閉眼,多少喜怒哀懼,恩怨情仇,盡皆化作一聲嘆息。

“罷了……”

一代國士,黯然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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