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任真站在六師兄身後,好生感動。

他見過太多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人人自私自利,甚至連他名義上的老師董仲舒,都有一副無比醜惡的嘴臉。

因而,他並不想當然地認為,薛飲冰站出來為他拼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千萬人裡,又有幾人,稱得上是真豪傑?今日初次相見,為了道義二字,薛飲冰敢挺身而出,這著實太難得。

薛飲冰的俠義之名果然不是虛傳。都說君子可欺之以方,把正人君子引誘入局,此時,任真莫名感到愧疚。

拍賣會開始前,任真派人送出兩封信,一封送給二先生元本溪,另一封正是送到六先生薛飲冰手裡。既為儒家小先生,他請動兩位師兄出面,這場危局便能迎刃而解。

元本溪國士無雙,想以師兄弟之誼打動他,太過天真。任真不天真,他送出的書信裡,真誠吐露了自己的用意。他著眼於家國天下,闡述這場拍賣對朝廷意義重大,並非只為滿足他一人私慾。

元本溪是聰明人,看得清天下大局,明白任真所說的居中調停,的確在給那女人鋪臺階下,所以,他才同意讓趙香爐趕來相認,沒有從中阻撓。

對付薛飲冰,則需要截然不同的方式。

任真的信裡不談家國大計,只稱頌對師兄俠義的仰慕和欽佩,同時坦言自己儒劍同修,想在京城施展抱負,以遼闊心胸推動學派融合,從而博得他的認可。

不出所料,薛飲冰欣然而來,在這危急關頭,擋在了最前方。

他的修為在七境巔峰,論實力,依然不是鐵傘的對手。

但是他的現身,使儒家一方的分量陡然增加。如果蕭鐵傘還敢無視,公然出手,就是同時跟兩位賢哲為敵,無異於對儒家宣戰。

折騰出這麼大動靜,只為抓一名棄暗投明的小輩,未免太大張旗鼓。

蕭鐵傘雖然暴戾,但不愚蠢,情知強行出手已不可能,冷冷盯著任真,說道:“在長安城,沒人能逃出我的掌心。”

言外之意是,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

雪影衛是天下最大的殺手組織,神出鬼沒,長安又是他們的巢穴,提供了地形便利。只要被蕭鐵傘盯上,幾乎沒人能躲過他手下爪牙的刺殺。

有夜色的地方,就有雪影衛。

現在,劍聖首徒假任真,成為被雪影衛鎖定的獵物。

蕭鐵傘放棄今天的捉拿,取而代之的,將會是悄無聲息、永無休止的暗殺。

如果換作常人,可能會心驚膽戰,惶惶不可終日。然而,面對這份威脅,任真只是淡淡一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開玩笑,老子以後只要不用真面目,你就算把整座長安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我!

他向薛飲冰行禮道謝,肅然說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馬上進宮面聖,今夜還要勞煩師兄,幫忙照拂任真。”

薛飲冰點頭,眼裡充滿對師弟的欣賞,“放心去吧!有我在,沒人敢傷害他!”

嘉賓席上,薛家眾人聽到這句話,都浮出複雜神情,感到無可奈何。薛六先生行事,愛憎分明,快意恩仇,從不考慮家族利益,更不願受俗人的意見左右。

他一表態,薛家的立場再難撇清,就此跟蕭家結下樑子。

蕭夜雨轉身,拄傘朝通道口走去。

任真跟在身後。

這時候,出人意料地,一道淡漠話音忽然響起。

“我們女人,都討厭心胸狹隘之徒。連他的陰影都走不出來,你又憑什麼勝過他,贏得女人的芳心?”

眾人感到詫異。

說這話的,居然是一直沉默的顧海棠。

在他們看來,她只是個婦道人家,沒有獨立的立場,此時危機化解,她更沒必要開口,激怒蕭鐵傘。

唯有任真明白,這個看似置身事外的女子,才是造成今夜對峙的最關鍵人物。

也只有他能聽懂,她說這句話,其實是想勸蕭鐵傘幡然醒悟。在她眼裡,蕭鐵傘不算可恨,只是可憐。

心胸太小,難以容人,又豈能怪罪別人?

鐵傘依然是那副醜態,多年不見長進。

而她,已經脫胎換骨,不再是昔日的劍聖了。

蕭鐵傘聞言,身軀猛然凝滯,卻沒有轉頭,駐足停頓片刻後,邁步走進通道盡頭的陰影裡。

凝視著他的背影,海棠目光閃爍,在心底幽幽嘆息一聲。

任真卻是微微咋舌,意外地打量著海棠,驚異於她當眾說出這句“我們女人”來。

能記住自己是女人了,不錯,果然大有長進。

海棠收回視線後,讀懂任真眼神裡的戲謔意味,眼眸微眯起來。

任真陡然打了個寒顫,迅速叮囑道:“別到處瞎逛,回家時注意安全。”

說罷,他灰溜溜離開拍賣會場。

好戲落幕,曲終人散,到了各回各家的時候。

顧海棠抬手,望著腕間那道紅豔的手鐲,瞳孔裡閃過一絲殺意。

他最後那句叮囑,當然並非沒用的廢話,而是隱晦的提醒。

別到處瞎逛,換句話就是,趕緊去辦正事。

注意安全,意思是說,路上要死人了。

……

……

夜已深。

皇城的夜色愈深。

關卡重重,走廊曲折,宮殿群幽深似海。

跟著那襲黑袍走在夜色裡,任真感覺背後嗖嗖直冒涼氣,說不出地瘮人。

若說不怕死,那是假的,這趟進宮,是真正意義上的單刀赴會,等於把命賭了上去。他賭的是前程,賭女帝不僅不會殺他,還會給他一份封賞。

而其中的過程,卻註定波詭雲譎,充滿未知的兇險。

潛心研究對手多年,他自然清楚,那個女人的坦蕩胸膛裡,藏著一副多麼不坦蕩的心胸。他更清楚,自己在拍賣會上的表現,已經令女帝感到厭惡。

妄揣聖意,這是古往今來歷代臣子的大忌。而他選擇的拍賣開局,恰恰是建立在預判聖意的基礎上,怎能不令虛懷若谷的帝王反感。即便他是儒家小先生,也得承擔風險。

不過,他有他的想法。

在蕭鐵傘引領下,他走進御書房。

一名中年婦人正坐在書桌前。

燭光帶著暖意,灑落在她的嬌小身軀上。

滿頭青絲披散在她肩後,有些凌亂,看起來隨意而率性。

此刻的她一如既往,不像帝王,更像是個小家碧玉般的小女人。

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她微微抬頭,看了任真一眼,唇角噙著笑意,視線又重新落回手裡的草紙。

草紙上密密麻麻,墨跡未乾,詳細記錄著任真今夜的表現。

任真站在階前,低垂著腦袋,沒好意思抬頭正視。剛才一路上他都在糾結,該不該下跪,此時仍沒想好。

你是山下帝王,我是山上修士,也不算一介草民吶。

“草民……”

“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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