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一劍,不是複雜一劍,甚至可以說是簡單粗暴的一劍。

它的強大威力,並非源自花哨絢麗的招式動作,而在於施展這一劍時的遼闊意蘊。

任真和顧劍棠同時舉劍,高擎頭頂。

這是武學典籍裡很常見的動作,通常被叫作舉火燒天。

但當這兩人使出時,梅煜卻是勃然色變,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兩人的劍巋然不動,一股磅礴劍意從鋒芒間盪出,引而不發,氣勢愈發恢宏。

像是汪洋大海上掀起的驚濤駭浪,不斷在向高空攀升,雖然還沒拍打下來,傾瀉出翻天覆地的偉力,它匯聚的浩大威勢,已足以令被籠罩在陰影裡的渺小生靈顫抖,心生絕望。

梅煜的拳芒也在匯聚,但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這股錯覺,讓他未戰便開始膽寒。

面對高高擎起的兩劍,他感覺自己彷如一葉扁舟,正漂泊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眼看兩道萬丈巨浪行將拍落,它卻無從閃躲,只能眼睜睜等著滅頂之災降臨。

無能為力,無法抗拒,無路可退,這兩道劍勢讓他深切感受到,何為絕望和孤獨。

虛空中,兩人隔空對視一眼,縱身揮劍斬落下去。

排山倒海,天崩地裂。

梅煜的恐怖拳頭還沒轟出,就被這兩道巨浪吞噬,湮沒在一片滾滾煙塵裡。

整座大地都在猛烈震盪,而梅煜所處的位置也全部塌陷下去,如墜落成深淵。

兩人合力使出劍一,雖然境界差一些,但各自的劍道造詣都登峰造極,百年不遇,其威力絕非一加一那麼簡單。

剛才劍意噴薄那一刻,不止是六合雙劍交相呼應,兩人內心裡也生出某種微妙難言的共鳴,彷彿隨劍身一起,構成和諧交融的一體。

彷彿這兩人,就是同一人。

顧海棠自然清楚,這究竟是何緣故。但任真還被矇在鼓裡,兀自沉浸在巨大的喜悅裡。

他踏空走過來,臉上帶著開心的笑容,“沒想到,咱倆初次聯手,就能釋放這麼可怕的殺傷力,真是天作之合啊!”

顧海棠沒有看他,依然盯著下方煙塵,淡淡說道:“滾遠點。”

任真笑容凝固,套近乎不成,反被人家嫌棄,他感到異常尷尬。不過,這次她說了三個字,好歹也算有進步。

“顧姨,咱們要不再補一劍?”任真學著她看向下方,鍥而不捨地道:“畢竟他是七……”

話剛出口,他瞥向顧海棠,便看到一對刀子般的鋒利眼神,立即噤若寒蟬。

海棠蛾眉一挑,寒聲道:“再敢亂喊,我割掉你的舌頭!”

任真嚇得趕緊閉嘴,有苦難言,憋了一肚子牢騷。

“你跟我爹是同輩,我喊你一聲姨,這特麼都有錯?三十歲的黃花老閨女,還真指望我喊你姐?脾氣這麼兇,又沒有胸,以後誰願意娶你!”

便在這時,另一邊的廝殺結束。經過苦戰,繡衣坊三人終於殺死夏侯明,趕了過來。

看到顧海棠的面容,徐老六又瞥一眼任真,只覺頭皮發麻,像見鬼一樣,“你們……”

他是想說,你們倆怎麼長得一模一樣,話到嘴邊,忽然猜出驚人真相,激動得差點閃了舌頭。

梅煜猜不到真相,是因為他不清楚,眼前的劍聖是假的。這三人卻知曉內情,猜測起來便簡單許多。

張寡婦同時醒悟,神情劇變,如臨大敵,“你是劍聖?你怎麼還沒死!”

為了保密起見,當初任真救走劍聖時,瞞過了所有人,等鳳梧堂眾人撤離後,才將她的屍體送走。因而這三人都不知情。

眼看張寡婦就要抽刀,老王急忙一把拉住。

他眼明心細,意識到此事非同尋常,凜然說道:“想不到,劍聖大人會來救場,原來竟是自己人。”

顧海棠看著這三人,冷哼一聲,眼裡流露出敵意,“看在你們坊主的面子上,我不計較當日殺我之仇。你們立即去除掉梅煜。”

梅煜被打落在地,勢必遭受重創,再想殺死他,已經輕鬆很多。

任真被夾在中間,異常尷尬,難得有機會開口,於是說道:“此事一定要保密,我日後再跟……”

話音未落,只見一道煙塵從下方深坑裡衝出,卻並未迎面殺來,而是朝遠方狂奔。

畢竟是七境強者,梅煜果然沒死。保命要緊,他不敢再戰,選擇伺機逃竄而去。

任真驟驚,凝望著那疾速閃爍的身影,急忙說道:“你們趕緊去追!”

張寡婦一直是急性子,沒等他開口,就已經衝出去。徐老六也不甘人後,跟去追趕。

老王行事更沉穩一些,看了顧海棠一眼,說道:“梅煜重傷,由我們去追就問題不大。坊主受傷也不輕,還要勞煩劍聖大人照料。”

任真明白他的深意,點了點頭,“都是自己人,你們放心去吧!”

他和顧海棠都是五境修為,若論奔跑內力,並不比三人更強,貿然跟去,只會使自身傷勢惡化,還不如留下來原地休息。

老王鬆了口氣,領命而去。

空曠地上,只剩下真假劍聖二人。

任真席地而坐,開始運功療傷,顧海棠則靜立一旁,相對無言。

氣氛冷寂。

任真心裡疑惑太多,終究還是忍不住,怯怯開口道:“咱們需要對對賬。誰先問?”

兩人心知肚明,彼此之間必須要開誠佈公談一次,接下來才敢推心置腹地相處。

顧海棠負手而立,沒有回頭,“你先。”

任真聞言,凝眉沉思良久,才理清頭緒,開始問道:“你跟我爹,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也是外人無從知曉的問題。

當初劍聖潛入金陵,苦苦尋找任真,任真卻不敢坦誠相見,就是因為摸不清她的真實意圖。

畢竟,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性,她跟任天行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尋找任真是為了斷其血脈,斬草除根。

後來雖然確定她並沒有惡意,但其中真正淵源,他還是一無所知。

“他是我的恩人。”

顧海棠說完這句,再次陷入沉默,眸子裡湧起極度複雜的情緒。

“就這麼簡單?”任真一怔,明顯對這份不能更簡潔的答案不滿意,追問道:“你能不能說得詳細點?”

聊天這種事,最怕的就是言簡意賅。而顧海棠的態度,簡直讓他無語。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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