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不是神仙,沒那個能耐飛出三界之外,站在雲端俯瞰眾生,自然也看不到一場席捲北中國的大逃亡的全景,也看不到逃亡路上那累累屍骨。不過,光是宛洛古道上那隨處可見的屍體便足以讓他意識到這次大逃亡並不是磚家叫獸口中所說的那樣,是什麼傳播文明的征程。

什麼促進南北東西民族大融合,什麼將先進的生產技術和大量人口帶到了最需要它們的地方,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那通通都是扯淡,他們純粹就是想逃出生天而已。一千多年後的歷史專家當然可以妙筆生華賦予這次大逃亡一大堆重要意義,將它描述成一次漢民族空前絕後的長征,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就是一條條用屍骨鋪就的荊棘路,每一個成功到達目的地的人的身後,都是無數親朋的血與淚,一曲用無數亡靈不屈的怒吼和痛苦的哀號作譜寫就的悲愴蒼涼的輓歌。

去你媽的民族大融合!

司馬詮被那遍地死屍的慘狀嚇得面色煞白,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往北宮靜身邊縮。北宮靜倒是安慰了他幾句,只是面色也不大好看。

大軍繼續前行,開始遇見成群的難民了。他們都是在洛陽逃出來的,一個個瘦得皮包骨,三五成群扶老攜幼踉蹌而行。他們綠著眼睛將一切能吃的都塞進自己的肚子裡,樹皮、樹葉、草根、昆蟲,通通都不放過,被他們掃過的地方基本上不會有任何活物了。即便是這樣,還是有很多人活活餓死。他們長時間處於飢餓之中,本來就營養不良了,逃到山裡固然可以用樹皮草根把肚子填滿,但他們的腸胃卻無法消化這些粗糙的東西,吃下去不僅沒能獲得自己需要的熱量,相反還導致消化不良甚至內出血,把自己活活疼死。這些難民在咬牙硬撐著往前走,每走一會兒就會停下來坐在路邊嗬嗬喘息著,蠟黃的臉上全是虛汗,看不到半點血色。在他們身上已經看不到多少生命的痕跡了,只有在他們喘息的時候,在他們眨眼的時候,你才會發現這是個活人。

人口交易在這種荒山野嶺也轟轟烈烈的做起來了。不少難民將兒女的臉洗乾淨,往頭上插上一根草骨,跪在路邊乞求路過的人買下,不需要錢,給幾鬥粟米就行了。路過塢堡的時候,他們更是成群結隊的帶著兒女跑到塢堡之下,哀求塢堡主人給點食物把兒女買下,父母的哀求聲和孩童的哭喊聲此起彼伏,令人不忍猝聞。

“軍爺,可憐可憐我們,買下她們吧,給一斗米就行了……”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跪在路邊,神情麻木地向每一個路過的人重複著這句話,在他身邊跪著兩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女孩,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躺在他的身後,已經沒了呼吸。

小女孩沒有說話,只是呆呆的看著眾人,哪怕是全副武裝的軍人從眼前走過,她們臉上也是麻木的,不哭也不鬧,眼神空洞,讓人不敢跟她們對視。

北宮靜看著這一家子,臉上掠過一絲不忍之色,對李睿說:“李睿,從我的口糧裡拿出一點給他們吧,不然這一家子都得死在這裡。”

李睿嘆氣:“快要餓死了的人那麼多,你這點口糧又救得了幾個?”

北宮靜說:“至少給這一家子一點吃的吧。”

李睿無奈,跳下馬背來到這一家子面前。

男子彷彿看見了他,又彷彿沒看見,只是機械性的重複著:“可憐可憐我們,買下她家吧,給一斗米就行了……”

李睿拿出裝著乾糧的袋子,說:“把手伸出來。”

男子半晌才反應過來,把雙手伸了出來。

李睿解開袋子,往他手掌傾倒。

第一粒炒粟米倒出來的那一瞬間,男子那呆滯的眼睛猛然爆出貪婪的光芒,閃電般出手,一把將乾糧袋搶了過去,三蹦兩跳的竄入林子裡不見了。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了,李睿只覺得眼前一花,那麼大一個人就連個影都找不著了,只剩下他仍傻傻的站在原地,保持著傾倒炒粟米的姿勢。

如果有一縷風吹過,圍著他繞上幾圈,再吹起一片枯黃的樹葉,那就更應景了。

許渾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連我們將軍的東西都敢搶!”跳下馬背就要去追,李沃更是手往後背一抄,抄起一支標槍就準備擲出去!

李睿可算是反應過來了,一臉憋屈的說:“算了,袋子裡也沒幾兩米了,他搶去就讓他搶去吧,犯不著為這點東西鬧出一條人命來。”

許渾不忿:“這不是被搶走了多少東西的事!將軍你心善,可憐他們一家子的處境,想幫他一把,他竟不認好人心動手搶走你所有的口糧,這種人就是該死!”

李睿說:“他不該死,該死的是這世道。”抿抿嘴,對那兩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反應過來了,正在瘋狂撿拾著掉落在地上的粟米,連同草葉泥土一起抓起來往嘴裡塞的小女孩說:“別撿了,快去找你們父親吧,跟他走散了就妙了。”

兩小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只顧著從地上抓起食物往嘴裡塞。

李睿無奈,觀察一下四周,發現那個膽大包天搶了他乾糧的男子就躲在離這不遠的地方盯著這邊,看樣子那傢伙也擔心自己這對女兒,生怕自己遷怒於她們,既然人家老爸也在,他也就不去操心了,只是對她們說:“吃飽了就繼續往前走,不要停。再往前走上一天就抵達堯山峽谷了,那裡有人施粥接濟,到了那裡你們就可以活下來了。”說完重新上馬,帶著被人陰了的鬱悶繼續上路。

那兩個小不點還在撿著地上那點炒粟米,頭都不帶抬的,彷彿除了吃的之外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她們關心的了。

這事倒是為北宮靜提供了快樂,她一個勁的笑著:“堂堂虎威大將軍居然讓一個小老百姓給打劫了,這事傳出去不得讓人笑掉大牙呀?”

李睿越發的鬱悶:“還好意思笑?要不是你非讓我去幫這一家子,我會被人搶劫?”

北宮靜笑著說:“是是是,都是我的錯,行了吧?作為補償,我把我的乾糧分你一半吧。”

李睿直翻白眼:“得了吧,你那點乾糧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北宮靜沒辦法了:“那你說怎麼辦吧。”

李睿說:“等宿營的時候我去打獵,看能不能逮著一隻野免或者一隻野雞什麼的,然後你們嚼乾巴巴的炒粟米,我吃香噴噴的烤肉,饞哭你們!”

想得倒是挺美,可惜運氣欠佳。當天晚上宿營的時候他是正兒八經的去打獵了,從日落西山一直折騰到月上枝頭,別說獵物了,連泡獵物的屎都沒找著。想想也不難理解,這些天經宛洛古道逃往南陽的難民何其之多,這些難民又是一個個都餓綠了眼的,連人都敢吃,還有什麼野獸敢出來活動?不怕被下鍋呀?

好在,許渾還是有點收穫。

好訊息:這個憨貨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幾根牛腿骨。

壞訊息:那幾根牛腿骨被颳得實在太乾淨了,拿它熬湯給唐僧喝了都不算破戒。

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的李睿將牛腿骨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確定自己沒眼花後瞅著許渾,發出靈魂一問:“肉呢?怎麼比狗舔過還乾淨,一點肉沫都沒有?”

許渾說:“這頭牛死在路邊不遠的地方,被那麼多難民搜刮過,你還想有肉沫?還能有幾根完整的骨頭就算不錯了。”

李睿叫:“一點肉沫都沒有,你讓我吃什麼?不會是想讓我直接啃它吧?我是屬狗,但我不是狗,根本就啃不動它的好不好!”

許渾撓撓頭:“也許可以拿它煮點骨頭湯喝?”

李睿說:“還骨頭湯咧,一點肉沫都沒有,煮出來的也不過是一鍋帶著骨頭味道的涮鍋水而已!”

不過,作為一個品嚐過許多稀奇古怪的美食的吃貨,李睿最終還是想到了辦法。他讓人找來鋸子,嘎吱嘎吱一頓鋸將這幾根牛腿骨給鋸開,然後架到火上烤,等將裡面的骨髓烤得吱吱冒油後便將骨髓挖出來,蘸上加了鹽的蒜泥和醬油,再用野菜嫩葉包著往嘴裡送,嗯哼,味道還真不賴。

那幫親兵也品嚐了一點,都說味道出奇的好,吃了還想吃。

於是第二天早上,李睿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幫貨正圍著一堆髒兮兮的牛骨嘰嘰喳喳的討論著哪個部位的骨頭骨髓最充盈,味道最好……

重點是這堆骨頭正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黴臭,差點就將李睿昨天吃下去的東西給燻了出來。

許渾咧嘴衝他炫耀:“將軍,我們又找到了一副牛骨!咱們繼續烤牛骨髓吃好不好?”

李睿翻著白眼問:“你們就這麼喜歡吃烤牛骨髓啊?”

那個憨貨快樂的點頭:“牛骨髓,好吃!我還想再吃一頓!”

李睿怒吼:“就知道吃!吃完這頓你們就該躺闆闆了!牛骨都發黴了你當沒看見啊?是不是想用這堆發黴的骨頭把我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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