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內,不僅九龍廣場上沒人,就連太和殿上也是隻有高昌一人。

日掛高天,寧延翻身下馬,拎著劉岱帶血的頭顱,一步一步朝著太和殿走去。

走上九龍石階,步入太和殿,寧延腳步沉重,噠噠聲在太和殿內迴盪,兩人相距不足百米。

寧延放下劉岱的頭顱,躬身行禮,“臣!定州牧寧延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寧延將臣這個字說的格外重,聲音繞樑,迴音陣陣。

高昌緊皺的眉宇緩緩舒開,從龍椅上站起來,左手放在身後,右手前伸,“寧州牧請起。”

“謝陛下。”寧延一字一頓的說著,抬頭看向高昌,果然啊!再看之時,和當年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寧愛卿,算起來咱們已有七八年未見了吧?”高昌朝著寧延走來,邊走邊說道。

寧延微微一笑,“是啊,承蒙陛下掛念,卻是有七八年未見了。”

“你我君臣理應多見見,這樣才能免生嫌隙,讓那些小人鑽了空子。”高昌邊走邊笑,語氣很是輕鬆。

“陛下言之有理,所以臣來了!”寧延抬頭看向高昌,毫不掩飾自己眼眸中的恨意。

高昌停下腳步,神情逐漸嚴肅起來,但依舊是故作輕鬆,作為天子,臨危不亂是最基本的,這太和殿是不大,但是寧延要想對天子動手,只要他一抬手,就會有無數隱藏高手衝出來,而這些高手就是高昌臨危不亂的資本。

寧延將腳下的頭顱踢到兩人中央,纏著劉岱腦袋的布條應聲散開,鮮血淋漓的腦袋滾落出來,冒著蛆蟲的腦袋看的人直作嘔。

劉岱的腦袋滾在兩人中間,將兩人阻隔開來,寧延嘴角上揚,看著高昌拱手道,“雍州牧劉岱見死不救,殘害忠良,心術不正,現已伏誅。”

高昌看著劉岱的首級,怎會不知道這是寧延給自己的下馬威。

“早就有人向朕檢舉劉岱品行不端,為官不仁,朕已經下旨刑部嚴查了,沒想到被寧愛卿搶先一步,這樣也好,也省得刑部再去調查了,該死之人,死不足惜。”高昌淡定的說著,絲毫不受影響。

“看來陛下早已成事在胸了,倒是臣多此一舉了。”寧延抬眉看向高昌。

高昌淺淺一笑,繼續往前走去,“朕知道愛卿來所為何事,寧將軍的犧牲是大奉的損失,朕也很遺憾,但是人死不能復生,愛卿節哀順變。”

“大哥為國捐軀,臣做弟弟的以他為榮,可是據臣所知,大哥本來可以不用犧牲,而是朝中有人指使劉岱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錯失最佳救援時機,這才導致了萌鬱關大敗,陛下,此時是不是該查一查?”寧延原地不動,靜靜的說著。

空氣突然安靜,高昌停在劉岱頭顱前,望著寧延,“愛卿啊,你比朕清楚,不管做什麼都要講究證據,朝中臣子那麼多,朕總不能有一個一個的查吧,這樣不是動搖國本,自掘根基嘛。”

“陛下,國本在民,根基在民,沒有那些大臣,大奉依舊是大奉,但沒了百姓,那可就難說了。”寧延繼續說著,“犧牲在徵山原的五萬將士,他們脫下鎧甲都是大奉的百姓,我寧家得罪一兩個人被報復那沒什麼,可是那些犧牲的將士呢?他們不該被牽扯進來,他們可以堂堂正正的戰死,但不能窩窩囊囊的被小人害死。”

高昌低頭看了看腳邊的腦袋,在抬頭看向寧延,往左邊走去,“朕明白愛卿的意思,可是愛卿也要懂朕想要什麼,朕能做到這個皇位不容易,人站得高了,看的自然也遠,但也會忽視很多東西,就好像站在群山之巔,你能看到蒼穹群星,卻看不到地面花草;愛卿,那犧牲的將士朕會讓戶部發放撫卹金,給他們榮譽;只是愛卿你呢,你明白朕想要什麼嗎?”

寧延深呼吸一口氣,看向高昌,高昌眼神中滿是野心和慾望,“臣下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高昌聽後哈哈大笑,邊走邊說,“寧延,朕想要成為大奉真正的天子,一怒而諸侯懼的天子;所以,你今天帶著劉岱首級出現在這裡,不是你有多厲害,而是朕給你機會;你可以將你大哥的犧牲歸咎於朕,可是朕要告訴你的是,朕的處境遠比你想的要難得多,這朝中有多少人是朕的,你知道嗎?你知道朕做錯一步就要付出什麼代價嗎?你知道朕有恨你們這些手握大權的臣子嗎?”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登山摘星,朕要入海斬蛟,朕要讓大奉看到朕是真正的皇帝,你來責怪朕,找朕討說法,朕怪自己,怪自己不能給你們這些臣子一個清明的政治環境;但朕又怪你,因為你太過強勢耀眼,讓朕又愛又怕,今天出現在這裡質問朕,那來日呢?不敢細想。”高昌轉了大半圈走到寧延身側,一身龍袍的他說話的時候雙拳緊握。

“若沒有我們寧家,大奉何來西北。”寧延淡然說道。

“可是你讓朕寢食難安!”高昌大聲吼道,“你身上有什麼東西你自己不知道嗎?”

寧延抬頭看向高昌,緩緩伸手,“那陛下何不拿去?”

兩人似乎都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但又似乎不知道。

高昌被氣笑了,“寧延,你來這裡真的是不想活了嗎?”

“臣就是太想活了,太想讓寧家活下去了,可是呢?到最後爹孃沒保住,大哥也沒了。”寧延毫不退讓,跟著說道,“陛下,勸您一句,能讓你登上高峰的人,自然也有將你揣入低谷的能力。”

“寧延!你放肆了!”高昌大吼著。

寧延突然從袖口拿出了那枚龍紋玉章,看到玉章的一瞬間,高昌臉色驟變,直接愣在原地,他是天子,龍紋玉章這種東西他再熟悉不過。

“你哪來的?”高昌意外問道。

寧延淡然一笑,“從西羌大護法完顏居身上找到的,陛下,你比臣更清楚這把龍紋玉章出自何人之手。"

高昌臉色鐵青,“絕不可能。。”

“臣更希望不可能!”寧延咬牙切齒的說著,“就因為這枚玉章我大哥沒了,他沒了!”

高昌接過龍紋玉章,雙臂顫抖。

寧延轉身看向高昌,忍著怒意,重重的拱手道,“陛下,臣感謝您能看到邊關將士的不易,為他們正名,但大哥的事原諒臣下不能接受您的看法,奸佞不除,天下難安;臣剛剛數了數,從太和殿走到九龍廣場,一共走了八十一步,臣要回去了,八十一步內,臣將命交付給陛下,八十一步後,臣的命自己做主。”

高昌紅著眼看著寧延,指著寧延鼻子說道,“寧延,你是不是以為朕不敢殺你!”

“陛下當然敢!”寧延不甘示弱,咬牙切齒道,“今天臣能站在這裡,那未來就還會有人站在這裡,難道陛下要一直殺下去嗎?”

整個太和殿都回蕩著兩人的聲音,許久後平復好心情的高昌冷哼一聲,“皇權不容侵犯,如有冒犯者,當誅。”

寧延微微一愣,隨後鼓起了掌,“您真不會以為皇權至上是好事吧,久而久之,文官不敢進言勸諫,武將不敢衝陣殺敵,百姓不敢評議時政,朝堂死水一片,大家都是報喜不報憂,天子永遠透過粉飾的窗紗看著外面的世界,當有一天,這粉飾的太平被徹底擊碎之時,那將會是窒息的絕望。”

“那朕就等著這一天,但是寧延你記住了,這天下永遠是高家的天下,朕永遠是君,你永遠是臣,當君要臣死的時候,臣不得不死。”高昌目光陰冷,看著寧延靜靜的說著。

當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兩人都知道他們之間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寧延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就要往外走,“陛下,我爹我大哥都是為了大奉犧牲的,我寧延這輩子不可能背叛大奉,敬你是因為你是大奉天子,大奉僅存有資格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僅此而已。”

“寧延,放棄西北,做個普通人也好,做個江湖武夫也罷,這是你能保全性命和寧家的唯一辦法。”寧延剛剛邁出一步,高昌就追著說道。

望著太和殿外的皇宮美景,寧延冷哼一聲,“寧家倒了,你覺得有人能守住西北嗎?”

“朕可以!”

寧延笑著搖了搖頭,“等到那天到了,寧家自會退出歷史舞臺。”

一步,兩步,五步,十步。。。

寧延一步一步的朝外面走去,九龍廣場看似空無一人,實則在那深宮高牆之後,藏著無數一品之上的高手,他們虎視眈眈的盯著從太和殿走出來的寧延。

只需一聲令下,他們就能蜂擁而上,將寧延留在皇宮。

而能做這個決定的,有且只有一人,那便是太和殿內的高昌。

望著寧延背影,高昌緩緩走到太和殿門口,所有一品高手的眼睛都盯著太和殿門口的高昌,只要高昌抬起右手,他們就能蜂擁而上,然而高昌握拳的右手在此刻愣是舉不起來。

三十五步,寧延心中默默數著自己的步子,同時丹田開始運轉,對高昌和他背後那個老師來說,這是能殺死他的唯一機會。

高昌猶豫了,他在猶豫什麼,是不敢殺嗎?

他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他怕嗎?

他不能殺寧延,就像寧延說的,寧家沒了,西北怎麼辦?那是他大奉的國土,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項州丟了?

西羌犯境,他之所以不讓雍州出兵,就是對寧家有足夠的信心,即便最後的結果是寧鶴戰死。

寧延若死,西北必亂,現在他還尚未完全掌握天下,西北一亂,那大奉就真的離覆滅不遠了。

他高昌想要像父皇那樣做一名大權在握的皇帝,有些事就得一步一步來。

六十步,寧延距離太和殿越來越遠。

高牆後的範北思目不轉睛的盯著高昌,眉頭緊皺,“陛下在幹什麼,這可是除掉寧延這顆毒瘤的最好時機。”

七十三步,寧延額頭上冷汗直流。

“沒機會了!”範北四著急無比。

八十步,八十一步!

寧延一腳踩在九龍廣場上,長舒一口氣,回頭看過去,太和殿門口空無一人。

寧延緊繃的神經慢慢松下,高昌能留他一命,說明他高昌是個有野心的皇帝。

從高遠,高陵再到高昌,兄弟三人都是野心勃勃,一個是寬厚仁慈的盛世之君,可惜英年早逝;一個是開疆擴土的雄心之主,可惜遭人利用;還有一個便是隱忍內斂的梟雄皇帝,但他的結局又是什麼呢?

他寧延的結局又是什麼,難道真的要在高昌手下做一輩子的臣子嗎?高昌明知朝堂奸佞當道卻無動於衷,這是他的帝王之道嗎?

如果現在的他不殺自己,那麼一直以來對他們寧家動手的到底是誰。

寧延停下腳步,朝四周望去,腦海中蹦出一個名字,樂秦!

縱橫家樂秦他究竟是為何一定要對寧家下死手,高昌為了大局尚有一絲忍耐在裡面,那樂秦何必呢?

他的疑問太多了。

。。。

國師樂秦府邸。

老管家佝僂著身子走過來,衝著涼亭下的樂秦拱手道,“老爺,陛下沒有動手。”

樂秦放下茶杯,輕聲一笑,似乎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咱們的天子是有大局觀的天子,他不動手是對的,若是動了手,那他就不是老夫認可的弟子,就沒有資格做未來的天子。”

“那寧延。。”

樂秦起身,雙手負在身後,眼神依舊冷峻,“陛下不動手不代表寧延能活。”

“明白了!”老管家轉身離去,自始至終沒有多說一句話。

。。。

這幾天的殷都格外熱鬧,大街上都在說那個定州牧是個玉樹臨風的美少男,民間越這麼傳,那些讀書人就越是詆譭。

說寧延就是披著羊皮的狼,是個人面獸心的禽獸,看起來溫文爾雅,實則手段殘忍,殺人不眨眼。

對於這些謠傳,寧延一笑置之,和他們講道理,你是講不通的。

此時的殷都城外,一個頭戴白布綸巾,腳踩祥雲步靴,身披藍緞蠶衣的書生緩緩走了進來。

書生身形高挑,腰背挺直,眉眼清澈,又白又幹淨,身上自帶一種讀書人特有的儒雅氣質,看著面前人山人海的殷都街頭,輕輕一笑,“這就是盈姐姐說的殷都嗎?真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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