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點頭,凌暮雪也不知道說什麼,便又去擺弄火堆。

她打算再多陪他一下,如果他再這麼沉默下去,她就不管他,自己去睡覺了。

昨晚沒睡好,今日又打了一天,她真的很累。

不過顯然,某人並不會體諒她,又在沒話找話。

“凌暮雪,今天的那夥人,你是如何處置的?”

問完,崔小侯爺就將頭埋進敞開的衣袍裡,很明顯,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不對,無論怎麼回答都不好。

意料之中,凌暮雪頓了片刻才答,她說:“放了。”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她又問了一句,“你是否覺得我懦弱?”

崔晏晟立時探出腦袋看她。

不待他做出反應,凌暮雪又自言自語道:“可能吧,只贏每次都說不能放虎歸山,不能放虎歸山。畢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可那又如何,我就是不想殺人。”

她垂下眸子,纖長的指間緊緊攥著那根幹木,手上青筋在橙黃火光下異常明顯。

崔晏晟沒有說話,定定地看著她。

他還是第一次見凌暮雪有這麼多話,這麼明顯的情緒露在表面。

沒聽到任何聲音,凌暮雪也沒在意,她將手中幹木往火堆一丟,在噼裡啪啦的燃燒中聲抱住自己的膝蓋,繼續剛才的話。

“我知道那些人是殺手,也知道如果放了他們,他們繼續殺人,而我就是那個幫兇,可我就是下不了手啊,我能怎麼辦嘛……”

她說到後面音量逐漸降低,從中能聽出不少茫然,還有一些……委屈?

崔晏晟抿住唇,他在思考。

對面的人卻不這樣認為,她道:“想笑你就笑吧,不必憋著,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十分想嘲諷我,覺得我又當又立,明明人是我放走的,現下又搞這一套,博人同情。”

崔晏晟無奈一笑,他從來都不知道凌暮雪心裡的想法這麼多,也從不知曉面前這人也會有脆弱的模樣。

凌大小姐可能不知,這話若是尋常女子說出來可能會讓人覺得嬌情,可她這般貌美,往日又是冰冰冷冷的性格,現下顯出迷茫脆弱,只會讓人想要憐惜,抱在懷中好生安慰。

如此一來,這美人便手到擒來了吧,畢竟冷硬美人脆弱的時候可不多。崔晏晟也曾在李緣拿過來的話本中見過幾回。

他卻沒那想法。一來,如凌暮雪男女授受不親,抱肯定是不能抱。二來,他認為在這種時候趁虛而入,實在是小人行為,雖然他也很喜歡凌暮雪,希望對方也喜歡他……

這三來嘛,他不認為凌暮雪需要敷衍的安慰,她不需要,她很強大,她只要有個引路人便好。

崔晏晟第一次為自己的經歷感到慶幸,還好他不是真的被人寵出來的廢物侯爺。

他輕嘆一口氣,道:“你想多了,我哪敢嘲笑你,我可是惜命得緊。”

說著他瑟縮了一下,避開暮雪看過來的視線,往後退去,像是在躲什麼洪水猛獸。

凌暮雪先是一怔,繼而不解地看他,片刻後,恍然大悟,無語地斜他一眼。

這人又不正經了,她好不容易醞釀出的傷感一下子就散了。

凌暮雪繼續往火裡添幹木,不搭理他。

她對面的人見她沒有發火的跡象,又巴巴地貼上來,他戳戳凌暮雪的手臂,小心翼翼道:“凌暮雪你真的沒有生氣嗎?”

凌暮雪瞥他一眼,沒說話。

崔晏晟攤開手,任她打量,見人收回目光,他才道:“我本就沒有嘲笑你的想法。”

凌暮雪低頭,掰斷一個小枝幹丟進火裡,“哦。”

崔晏晟:“我不認為你做的有錯。”

“嗯?”

對上她疑惑的眼神,他嘆了口氣,道:“其實你做的也算不上錯,更談不上什麼幫兇,你就算殺了那些人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你將他們殺了,他們背後的人也會再培養出一批殺手來,那些人也同樣無辜。”

暮雪眨巴著眼看他,眼睛亮亮的,崔晏晟深吸一口氣,手抬起來,停在半空,片刻後又放回去。

“而且本朝尚有律法在,殺人本就犯法,你只是普通人,能護好自己就已經很好了。不是還有官府嗎?朝廷設立官府可不是讓他們吃白飯的。”

他的一雙狐狸眼在火光中熠熠生輝,像深邃的星空,吸人得緊,讓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凌暮雪呼吸一窒。

面前的人長得並不張揚,是溫文爾雅中帶著痞帥的那種,讓人感到很舒服。

不招搖,不放肆,有種貴族培養的翩翩公子範。

不招搖?不放肆?

凌暮雪冷著一張臉,略微慌亂地移開視線。

她有病,論起招搖、放肆,這世上誰及眼前這人?

不過……

他剛剛那番話確實也有一番道理,回頭只贏再說她時,她就可以不用再沉默,直接回擊了。

除此之外……

凌暮雪看著面前又重新燒得旺盛的火焰,陷入沉思。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堅持,她也很茫然。上官雅是大夫,她有一次看到病患說生命來之不易,死了就什麼都沒有,親人朋友也會傷心。

凌暮雪沒有親人,朋友的話,只贏上官雅她們應該也算不上,她們不會因為暮雪的離開而傷心。

事實上確實如此,雖然她不理解為什麼會傷心,但她覺得被人記掛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她不想看那些人的親人朋友擔心,便從那以後決定不再傷人。

她想了很多、很久。崔小侯爺卻難得安靜下來沒有打擾她。

凌暮雪偏頭看他,突然問道:“你餓嗎?”

他嗯地一聲,點了下頭。

凌暮雪從袖子裡掏出用紙包好的、鼓鼓的東西,遞給他,“喏,給你吃。”

想到今日昏迷的崔小侯爺也陪她勞走奔波一天,想來餓了,她心情好,便將從平沂侯府拿來的饅頭給他吃。

崔晏晟右手連著肩膀動不了,他用左手接過來,低頭看著手裡的東西,問:“這是什麼?”

凌暮雪:“吃的。”

她幫他把上面的紙一片片掀開,圓滾滾的白麵饅頭露了出來。

崔晏晟怔住,又問:“你吃了沒?”

暮雪點頭。

她吃過了,冬天獵物是難捕捉找尋,但她自小在谷內長大,又不喜歡……準確來說是沒人希望她住殿內,她便在守完門後,自己去密林中尋食,這對她來說很容易。

只要有樹的地方就是她的地盤,她在帶著傷重的崔小侯爺突破重重圍擊,逃跑途中在一個樹洞裡抓來一條蛇烤了吃,還搜了黑衣人的身,可惜什麼吃的也沒有,只能委屈金枝玉葉的小侯爺了。

想了半天,她還是乾巴巴道:“你別嫌棄。”

她想的挺久,可惜沒怎麼跟人相處過,不知道怎麼勸才好。

崔晏晟噗嗤一聲,笑開了,他道:“嗯,我不嫌棄。”

凌暮雪瞪他,他裝作看不見,憋著笑,拿起饅頭就往嘴裡塞。

凌暮雪伸手去搶,他一下子就避開了,重複道:“我不嫌棄。”

凌暮雪不信,問他:“那你笑什麼?”

“你可愛。”他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像今天在林中被凌暮雪驚醒的小松鼠。

凌暮雪收回手坐直,沒在意,這人又在撒謊了。

平沂侯府如今畢竟有定北王坐鎮,任誰也不敢在此時生出一點懈怠之心,廚師自然也不會,冷掉的饅頭沒有一點變硬。

柔軟的白麵裡面包著滿滿當當的紅糖,一口下去,滿嘴的甜蜜。

“很甜。”他抬起那塊饅頭,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著暮雪,“我很喜歡。”

像是覺得如此還不能表達出他的喜悅,他又講了一遍。

“真的很喜歡!”

聲音溫和卻帶著堅定。

凌暮雪只覺得他有病,作為平沂侯府的主人,那玩意他想吃多少,廚師就能做多少,至於露出一副遇見珍寶的眼神嗎?

“凌暮雪。”

他又在喚她。

“幹嘛?”

“凌暮雪。”

“嗯?”

“凌暮雪。”

“嗯。”

…………

他只喚著又不說話,凌暮雪心情好,隨他,他喚一聲,她便應一聲。

這般拖延著,直到那三個饅頭吃完他才說話。

他問凌暮雪:“凌暮雪,你很開心嗎?”

凌暮雪嗯了一聲,算作應答。

他又道:“你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我了。”

凌暮雪又嗯了一聲,沒反駁。

他的呼吸重了些,突然扯出一提無關緊要的話,最後才道:“凌暮雪,我們此行去寺中,用自己身份可能不太好,不如取個假名。”

凌暮雪靠著樹,眼睛合上,嗯了一聲。

也不知她聽沒聽見,崔小侯爺卻好像等不及了,在聽到她的聲音後,立馬道:“那你叫我聲聲吧,聲音的聲。”

凌暮雪又嗯了一聲,她太累了,又覺得某人構不成威脅,壓根沒管他,閉眼就睡了。

某人好像不滿她的態度,不依不饒起來,非要她喚他聲聲不可。

凌暮雪忙著與周公相會,迷迷糊糊中好像還真應了他,喚了一聲來著。

接著她好像又在夢中斷斷續續地聽見他說,自己好欺負,他知道她困她累,可他還是任性地拉著她扯東扯西,就是料定她不會跟他計較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他好像有點愧疚,他說他也覺得自己在恃寵而驕,他還說他好好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做錯了,要給暮雪補償來著。

至於是什麼補償,暮雪已經在和周公下棋了,沒空搭理他,也就不知道了。

她打算等明天醒來再問。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鎖珠簾

破而後立

再見夏野

宋語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