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端明乃是弘治朝的進士,為人剛直不阿,嫉惡如仇,現今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出任南京糧儲總督,由他主持此次賑災可謂是再合適不過了。
朝廷撥款賑災,本是一項利民的仁政,卻極有可能淪為滿朝文武的一塊巨大蛋糕!
由中央到地方,層層剝削之下,真正下發至災民手中的善款不足百分之一!
而且這還是在朝堂官吏貪腐之風盛行的大明,只怕他們真敢向著善款伸手!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句詩並非是空穴來風啊!
朱厚敲了敲龍椅,厲聲呵斥道:“管好爾等的手,若讓朕知道爾等敢截留善款物資,朕一定讓爾等生不如死!”
先說斷,後不亂!
當然,光靠嘴皮子是沒用的,朱厚已經暗中派遣了暗衛前往災區視察,若當真有這種吃“人血饅頭”的畜生,朱厚不介意誅他九族!
聖天子此話講得露骨無比,滿朝文武不由為之一凜,思索著下朝之後傳信給自己在災區的下級官員,傾盡全力推行荒政十二策,賑濟災民。
從聖天子方才所言不難看出,若此次賑災行動中表現優異者,京察之時定然會有大大的加分,甚至可能因此而步入朝堂!
既然聖天子對此事如此看重,沒有好處可撈,那不妨將目光放長遠一點,為前途著想!
數位重臣互相掃視了幾眼,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謀劃,瞬間便下定了決心。
不但要傳信,還要儘快傳信!
倘若被對手搶佔了先機,那明年朝堂之上形勢可就大大不妙了啊!
滿朝文武盡皆各懷鬼胎,謀劃著自己的小算盤。
朱厚見狀,本欲散朝,安遠侯柳文卻突然出列奏道:“陛下,天災不斷,乃是上天的警告,臣請詔正一嗣教葆光大真人入京作法,向天祈福!”
柳文這句話瞬間得到了一眾朝臣的支援。
基於“災異天譴說”的影響,上至朝堂重臣、下至百姓都將災害視為上天的譴告,而請龍虎山天師作法祈福便是他們眼中最佳的弭災之道。
可朱厚卻有些不樂意了。
且不提道士開壇作法屁用沒有,難道他還能使用道法讓大明越過小冰河時期?
單是請龍虎山天師入京作法就定然會耗費一筆龐大的資金,那可都是錢啊!
花重金請龍虎山天師前來演戲,那不是吃飽了撐得嗎?
但若是不如此,再有災害發生,百姓可就會將原因徑直扣在朱厚的腦袋上了。
到時流傳出一些“天子無德、窮兵黷武”的流言,那可就壞了菜了。
朱厚一時間有些遲疑不決,頗為惱怒地看了一眼柳文。
安遠侯柳文乃是靖難名將柳升之後,頗有將才。
柳氏自柳升起,滿門忠烈,世鎮廣西,一向深受皇室器重,算的上是侯爵之中的頂尖人物了。
柳文提出此議或許是提醒朱厚,以免日後落下把柄。
但朱厚卻有些懷疑這老梆子是不是存了什麼私心,畢竟當今龍虎山天師張彥頨是他的女婿。
見聖天子有些猶豫不決,柳文遲疑片刻接著出言道:“陛下,饑荒之年邀請真人開壇作法,向天祈福一向便是常有之制!”
“祈請陛下詔正一嗣教葆光大真人入京作法,向天祈福!”
夏言、王守仁等重臣盡皆出列上奏道。
上天都下達譴告,你還端坐著是什麼意思?
讓你開壇作法向老天爺承認自己錯了有這麼難嗎?
在柳文等重臣的眼中,這位年紀輕輕的聖天子顯然是還未領悟到這項祭天儀式的重要性。
興許是愛面子吧!
朱厚見狀長嘆一聲,事已至此他只能點頭同意了,隨後氣呼呼地轉身離去。
他心中清楚,這不是一個朝臣的悲哀,而是整個時代的悲哀。
當災害頻發之時,滿朝文武不將精力花在如何救治災民身上,反而竭盡全力“討好”根本就不存在的昊天上神,搞一些根本毫無意義的祭天儀式,這本就是一種悲哀。
但他朱厚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也只能順從大勢罷了!
推行荒政十二策的詔命很快便透過通政使下發至各大災區,與此同時一封邀請龍虎山真人張彥頨的詔命也踏上了前往龍虎山的道路。
當年太祖皇帝為了向天下證明渲染自己是上承天命的真龍天子,利用了許多道教神話,而且在歷年征戰中,他得到了道士周顛仙、鐵冠道人張中、方士劉伯溫、道家學者宋濂、張正常天師等人的指點幫助,這為道教在大明的興盛奠定了基礎!
隨後“奉天靖難”的太宗皇帝如出一轍,為了證明自己即位的合法性,常自詡為真武大帝的化身,並於於永樂十年派遣三十萬軍民,耗費巨資在武當山建成龐大的道教建築群來供奉“護國有功”的真武大帝,並賜名武當山為“大嶽太和山”。
但無疑執大明道教之牛耳者,還是龍虎山的正一道,赫赫有名的天師府便位於此山中部。
龍湖山風景秀美,景色宜人,宛如仙境。
而天師府坐落於龍虎山上,兩相映襯之下更加顯得神秘不凡,被世人譽為“相國仙府”、“天下道庭”!
難怪孔聞韶敢講出那句囂張霸氣的話語。
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與江西張、鳳陽朱而已!
將聖裔孔家、天師張家與皇家相提並論,也並非沒有絲毫根據!
龍虎山,上清宮達觀院。
邵元節看著眼前的好友陶仲文皺眉不已。
修道本應清靜自然,視名利如浮雲,但陶仲文卻難以拋卻那顆貪慕權勢之心。
身為道教中人,竟一心想要入京謀得一官半職,這讓邵元節十分不喜。
而他今日前來的目的,便是慫恿自己與其共同入京。
“元節你信我,而今多地災害頻發,聖天子早已急的不行,若我們此刻進京開壇作法,向天祈福,定然能夠得到聖天子的青睞,加官進爵指日可待啊!”
“貧道乃是方外之人,不過問世事!”
邵元節慢吞吞地回答道,顯然對此沒有半分的興趣!
“你呀你!連那些窮苦書生都知道‘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你乃是正一道赫赫有名的真人……”
“不必多說了!”
邵元節徑直打斷了喋喋不休的陶仲文,面露不愉之色。
正當此時,屋外傳來了道童稚嫩的呼喊聲。
“師叔祖!掌教命你隨他入京,開壇作法,向天祈福!”
“……”
屋內隨即響起了陶仲文囂張至極的大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