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鼎臣粗略地翻閱了這本小冊子後,整個人激動地渾身顫抖,甚至雙眼流下兩行濁淚!
如若說他自己先前只是有著一顆均平賦稅徭役之誠心,但他的確不知應該如何去做!
畢竟賦稅徭役乃是國之根基,是國家管理經濟的重要手段,是朝廷能維護國家正常運轉的根本!
若貿然妄動之,稍有不慎定會引起守舊勢力的共同抵制,淪落到一個“受千夫所指”的悽慘下場!
即便他顧鼎臣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這些困境,但改革賦稅徭役制度牽連甚廣,與大明億兆子民的生活息息相關!
因此在未曾拿出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來,顧鼎臣也僅僅止於喊喊口號罷了。
但聖天子贈予他的這本小冊子,則是將均平賦稅徭役徹底落實到了實處,幾乎是在手把手地教他顧鼎臣應該如何去做!
即便只是粗略了翻了翻此冊,大致地瞭解了一下這“一條鞭法”的基本內容,顧鼎臣也對其充滿了信心!
或許,那些因賦稅徭役苦不堪言的黎民百姓,終於等到了一位明主,終於等到了一位聖君!
顧鼎臣曾親眼目睹了無數百姓因交不起高額的賦稅而被迫賣子賣女、流離失所,哀鴻遍野,但他無能為力,即便那些人是他的鄉人!
顧鼎臣之所以與金陵世家結盟,不擇手段地往上爬,費盡心機地攫取權勢,便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解決毒害無數黎民百姓的賦稅徭役之患!
庸庸碌碌了大半生,直到此刻,顧鼎臣才找到了人生的目標!
直到此刻,顧鼎臣才明白了何為“生而為聖”!
直到此刻,顧鼎臣才對那位剛剛加冠的聖天子充滿了崇敬之心!
生而為聖,不外如是!
門外臺階下的王瓊與夏言目瞪口呆地看著顧鼎臣頭破血流地衝出了大殿,隨後毫無形象地蹲在一個角落偷偷地看著一本小冊,並且時不時地露出瞭如同孩童般的傻笑,隨後竟旁若無人地起身,意氣風發地離去。
王瓊與夏言望著顧鼎臣的背影,心中盡皆驚慌不已。
若說先前席書略顯瘋癲,他們還能穩住陣腳,畢竟聖天子的仁厚人盡皆知,不至於做出此等滅絕人性的事情。
但如今顧鼎臣竟又露出痴傻之狀,這就令二人有些驚慌失措了!
聖天子究竟對他們做了什麼?
以至於堂堂兩位朝廷大員,見慣了風浪的經年老吏,竟會被折磨成如此慘狀!
王瓊與夏言對視了一眼,眼中盡是一片慘然!
那個小王八蛋手段當真毒辣至極啊!
這簡直比直接殺了他們還令人感到絕望!
士可殺,不可辱!
為國盡忠大半輩子,未曾想到最後竟會落得如此下場!
聖天子!
當真是聖人嗎?
亦或者,那個小王八蛋還是個人嗎?
門外兩人忐忑不安,浮想聯翩,門內的朱厚同樣不能平靜,陷入了沉思。
朱厚給顧鼎臣的自然是成就了“救世宰相”張居正的革新利器——一條鞭法!
“一條鞭法”上承唐代的兩稅法,下啟清代的“攤丁入畝法”,乃是歷史上具有深遠歷史影響的一次重要社會變革。
它改變了歷代“賦”與“役”平行的徵收形式,統一了役法,簡化了賦役制度,標誌著賦稅由實物為主向以貨幣為主、徵收種類由繁雜向簡單的轉變!
僅是這點小小的轉變,卻幾乎拯救了逐漸滑向深淵的大明帝國,強行給即將衰亡的大明帝國續命幾十載!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一條鞭法”是初步地實行了部分的“攤丁入畝法”,或者說是實行了不完全的“攤丁入畝法”,即將一部分丁役銀分攤到田畝中,由“人頭稅”轉變為“土地稅”。
而朱厚給顧鼎臣配備的助手,自然是一條鞭法的創立者,桂萼!
剛正不阿的桂萼與玩弄心計的顧鼎臣碰撞在一起,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朱厚不能確定,因為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考慮。
為何朱厚現在提供給顧鼎臣的是“一條鞭法”,而不是滿清的“攤丁入畝法”?
為何朱厚給的“一條鞭法”已經足夠詳盡,卻還要兩月之後才開始動手推行?
這是朱厚基於眼前大明的實際情況,以及史書記載裡一條鞭法帶來的諸多惡果,綜合考慮之下才決定先推行“一條鞭法”,為“攤丁入畝法”打好基礎!
雖然“一條鞭法”帶給大明的益處顯而易見,但是凡事都有兩面性,它拯救了大明王朝的同時,也同樣帶給了大明底層百姓不少負擔。
如“一條鞭法”的受眾物件便是底層的黎民百姓,大戶地主!
這次賦稅徭役的革故鼎新,僅在於“鼎新”,並未“革故”,即“一條鞭法”並未將絕大部分的賦稅徭役轉移到豪強地主身上,反而是將其擴充套件到更多的底層百姓身上!
甚至包括那些家中可能只有幾畝田地的小戶人家身上!
加之“一條鞭法”推行之後,由各地官府負責徵收,這也就給了他們攫取民利的合法權力與藉口!
雖然“一條鞭法”的確短暫地充實了空虛已久的國庫,均平了各省的賦稅徭役,但同時也帶給了最底層百姓更加沉重的負擔!
這是一個無奈的事實!
如若朱厚敢直接使用“攤丁入畝法”強行向大戶地主徵稅,只怕他這個聖天子也做到頭了!
誠然,得民心者得天下!
但這民心,並非僅僅是底層的黎民百姓,還有天下遍佈的地主豪強!
與樸實敦厚的百姓相比,這些嚐到權力滋味的地主豪強,自然更加難以安撫!
因此朱厚給了顧鼎臣與桂萼兩個月的時間,其實也是在給他自己兩個月的時間。
他還需要提前做好準備,如設立官方兌銀機構、白銀的熔鑄與監管、杜絕額外增派等難題。
解決了一個大問題,未曾想到又滋生出了各種小問題。
朱厚只得搖頭苦笑,這個皇帝寶座當真不是那麼容易能做的啊!
沉浸在深思之中的朱厚,完全忘記了御書房外苦苦等候的王瓊與夏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