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了？”
“當真撤了？”
張侖難以置信地看著如潮水般緩緩退去的草原聯軍，木然地轉頭向著傅玉龍等人詢問道。
“真的撤了！”
“我們贏了！大明贏了！”
“蠻子撤軍了！蠻子撤軍了！我們守住了！”
傅玉龍高舉禹王神槊發出了震天怒吼，引發了無數將士喜極而泣的歡呼！
守住了！
他們真的守住了宣府！
在百萬草原聯軍三個多月的瘋狂進攻下，他們悍不畏死地堅守城池，抵禦反擊，致使蠻夷未能寸進一步！
“大明萬歲！聖天子萬歲！”
不知何人喊出了這句象徵著勝利與榮耀的話語，頓時震天的齊聲嘶吼響徹整座宣府重鎮。
擔驚受怕了三個多月的百姓商賈驟然間聽聞這個天大的喜訊，竟相擁而泣，如同稚童一般又哭又笑。
不知從何時起，“韃子來了”成為北境百姓最不願聽到的一句話！
因為這句話代表著燒殺劫掠，代表著家破人亡，代表著妻離子散！
而三個月前整座宣府全部戒嚴，多達百萬韃子來攻的訊息成為壓在百姓心中的一塊巨石，重如山嶽般的巨石！
現在這塊巨石被徹底粉碎了，這讓他們如何不喜，如何不泣？
大明當真不一樣了！
無論是官員，還是戰士！
“大明萬歲！聖天子萬歲！”
“大明萬歲！聖天子萬歲！”
“大明萬歲！聖天子萬歲！”
震天的嘶吼聲如同浪花一般，從城頭到城門，再到城中，直到響徹整個宣府，震散了高空之中的陰霾，明亮燦爛的日光再次照射在大地之上，照射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張侖終於繃不住了，毫不顧忌形象地一屁股順勢坐在了地上，心有餘悸地開口道：“方才老子還真怕大寶這個狗賊會狗急跳牆，不惜一切代價地攻下宣府！”
“到時候守不守得住宣府還是個問題，即便守住了，我大明三十萬守軍將士不知還能剩下幾人！”
傅玉龍徑直坐到了張侖身旁，同樣一臉後怕地開口道：“誰說不是呢，怕就怕遇到大寶狗賊這種瘋子，為了什麼狗屁信仰、狗屁理念可以不顧一切！”
“別說喪氣話了，怎麼著我等也是打了一場大勝仗啊！這爵位應該往上提一提了吧？哈哈哈……”
翁萬達與戚景通皆是一臉喜色，興致勃勃地交談著爵位晉升之事。
在場諸將可能只有李大牛最不開心了，滿臉的不情願。
“你說大寶這狗賊膽子怎就那麼小，這麼快就跑了作甚？俺還沒殺個痛快呢！”
“哈哈哈……”
諸將對這個憨貨的抱怨置若罔聞，他要是感到開心才奇了怪了。
一時之間，整個宣府上至將帥、下至百姓都沉浸在了歡快的氣氛之中。
這是劫後餘生的喜悅，更是守住宣府的榮耀！
正當此時，一聲暴喝陡然傳來：“張侖何在？”
聊得正開心的張侖聞言頓時大怒，對這道聲音的主人充滿了惡意。
但當他尋聲望去看清主人模樣後，頓時沒了脾氣，立即上前單膝跪地。
出言之人，乃是錦衣衛指揮使陸柄！
“傳陛下旨意，宣府大軍務必咬住敵軍，切不可讓其全身而退！”
“張大帥，陛下正在趕來宣府的路上，你應該明白吧？”
張侖聞言陡然一個激靈，激動地面色漲紅，興奮地回答道：“臣張侖接旨，定不負聖意！”
陛下這是不想白白放過那些蠻子，想要將其一網打盡啊！
張侖心思何等剔透，幾乎一瞬間便想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而後立即下令道：“馮將軍率軍醫與輜重營留守宣府，救治受傷將士，打掃戰場並收攏英烈屍骨！”
“其餘人等即刻整軍，咱們去痛打落水狗！”
原本諸將還有些猶豫應不應該趁勢追擊，但因大寶狗賊陰險狡詐的秉性，他突然率軍打個回馬槍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眾人皆明智地未曾開口提及此事。
但現在完全不一樣了，陛下下令繼續追擊，他們自然歡欣鼓舞，尤其是李大牛，屁顛屁顛地前去點兵點將。
一炷香後，搖搖欲墜的宣府城門轟然開啟，一隊隊披堅執銳的將士騎乘在戰馬之上呼嘯而出，直奔敵軍而去。
攻守之勢，瞬間逆轉！
留守宣府的馮子明毫無怨言，有條不紊地下達著將士，因城外遍地的屍骸有的甚至能夠追溯到三月之前，屍體已然腐爛發臭，倘若一個處理不好，極有可能引發一場恐怖的瘟疫，所以由不得他不慎重！
加之陛下正在趕來宣府的路上，自然不能讓他見到這等宛如人間煉獄般的可怕景象。
城中數十萬百姓商賈歡呼雀躍之後，自發地前來協助將士打掃戰場，收斂屍骨，畢竟上陣殺敵他們不敢，但這種小事他們還是有著膽量為之。
在百姓們的協助之下，三個月來堆積如山的屍骸很快便消失不見。
韃子的屍骸自然聚攏一處焚燒一空，避免發生瘟疫。
英烈將士的屍骨則視腐爛情況採取火化措施，將他們的骨灰送回京師葬入英魂冢，受天下子民祭祀敬仰。
等到朱厚趕到宣府之時，見到的是洋溢著笑容的數十萬百姓，與挺拔站立的大明將士！
他只能從斑駁破爛的城牆之上找到此地曾經發生過慘烈大戰的證據！
看著滿臉疲憊卻又神采飛揚的馮子明，朱厚內心很是感動，溫聲安撫道：“子明，辛苦了！”
單膝跪地的馮子明驟然聽聞這句話，沒來由地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為國盡忠，乃臣子本分！”
朱厚上前感觸良多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而後親手將他扶了起來，轉身對著將士們高喝道：“將士們！此戰，你們辛苦了！”
一句簡單的安撫，卻令不少將士暗自抹淚。
“為國盡忠，不累不苦！”
朱厚看著這些普遍身上掛彩，卻依舊嘴硬叫喊著不累不苦的可愛將士，只覺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之中，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們身上的傷痕便是最高的榮譽！
沉默良久，朱厚終於開口道：“朕向你們保證，有功將士之封賞只多不少！”
“朕向你們保證，殉國英烈之家眷會得到朝廷的妥善照料！”
“朕向你們保證，跨過長城的蠻夷賊子勢必會得到相應的懲罰，他們將會為他們的暴行付出生命的代價！”
馮子明看著眼前這位不斷對武夫丘八發出承諾的聖天子，整個人激動到淚流滿面，身形顫抖。
曾幾何時，他們這些低賤的武夫丘八能夠得到天子的重視，為此不惜當著數十萬百姓的面親口許下承諾！
“陛下萬歲！聖天子萬歲！”
感動到痛哭流涕的將士絕不止馮子明一人，還有數十個、上百個、成千上萬個！
他們只能透過瘋狂嘶吼的方式也表達著心中的感動，來表達著對聖天子的忠誠！
朱厚一把扶住了又想跪下的馮子明，沒好氣地笑罵道：“行了行了，朕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此戰我大明將士折損如何？”
這個問題一出，馮子明的臉色瞬間鐵青。
“陣亡了五萬九千三百七十二人，大多被蠻子的冷箭射中，以及投石車投擲的巨石砸中！”
“輕傷三萬六千五百餘人，重傷九千七百八十二人，不知他們之中又有多少兄弟熬不過這個嚴冬！”
朱厚聞言頓時沉默了，他感到心痛的無法呼吸。
單此一戰，大明傷亡十萬餘人！
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數字！
五萬九千三百七十二名將士成為了英烈，從此與家人天人永隔！
他們可能是年邁父母的孩子，可能是賢惠妻子的丈夫，可能是可愛孩子的父親，可能是……
但現在他們都變成了一串冰冷的數字，令人呼吸沉重的數字！
朱厚一直知道戰爭殘酷至極，卻根本沒有想到會如此殘酷，殘酷到快要令人窒息！
“將受傷將佐的治療放在第一位，缺什麼告訴薛己，朕會命太醫院全力協助你們！”
“末將代全軍將士叩謝陛下隆恩！”
眼看馮子明說著說著又要跪下去，朱厚只得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說說吧，戰果如何？”
提及戰果，馮子明臉上才難得浮現出了笑容。
“北元大汗阿勒坦身死，王牌戰師五萬察哈爾重騎全軍覆沒，烏斯藏王庭重騎折損三萬，僅餘兩萬倉皇逃竄！”
“百萬敵軍折損五成，北元仍有三十萬大軍，烏斯藏僅餘二十萬大軍，關鍵之處在於他們已經互生嫌隙，根本不可能再次聯合！”
朱厚臉上亦浮現出了笑容，能夠取得這樣的成果已經是殊為不易了！
他突然向著四周看了看，一臉疑惑地開口道：“楊大帥呢？病情可否好轉？”
噗通一聲，馮子明徑直跪回了原地，滿臉悲慼之色。
“大帥……服用了人參續命，已經……回天乏術了！”
“你說什麼？混賬東西！快帶朕去見他！”
朱厚聞言如遭雷擊，面色瞬間慘白，而後憤怒地咆哮道。
一炷香後，他終於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大明軍神，映入眼簾的這幅景象卻讓他瞬間淚流滿面。
曾經五軍演練之時，那個身形挺拔、精神矍鑠的白髮老人，此刻卻蜷縮在床榻之上，形容枯槁！
“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朱厚暴怒無比地轉頭直視著馮子明，如同一頭被觸碰了逆鱗而發狂的巨龍。
“大帥常年征戰北疆，身體早有多處暗傷，此戰不幸身中冷箭，暗疾悉數爆發，壽命本就堪憂！”
“阿勒坦奇襲土木堡的訊息傳來，為主持大局大帥偷偷以人參續命，透支生命為張侖爭取到了時間，現在……即便是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了！”
馮子明跪地講出了一個令朱厚難以承受的事實，看著眼前這副乾癟到不見血肉的瘦弱軀體，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心如刀割的感受。
“可是……可是陛下……來了？”
一道斷斷續續的虛弱聲音傳來，朱厚急忙上前握住了那雙僵硬冰冷的雙手。
“愛卿，朕來了！朕來了！朕……來晚了啊！”
“呵呵……不晚……臣就知道……陛下定會……御駕親征！”
老人睜開了混濁無神的雙眼，慢慢聚焦到眼前的聖天子身上。
“臣……有三……三個遺願……懇求陛下……應準！”
“愛卿但說無妨，只要你能好起來，朕都依你！都依你！”
老人竭力地露出了一個笑容，艱難開口道：“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御駕親征……斷不可為！”
令朱厚沒想到的是，老人的第一個要求就令他感到痛徹心扉。
到了這個時候，他開口第一句話竟是勸諫自己不可御駕親征！
究竟是何等幸運，大明才會出現這等臣子！
又是何等不幸，他成為了大明帝國的臣子！
“朕明白！朕發誓絕無二次！”
“二！蠻夷之患，亙古久矣，不可……貪圖一時之……名利，窮兵黷武，好大喜……功！”
“朕向你承諾，絕對不會！此戰過後便罷兵三載，休養生息！”
彷彿是受到感應一般，老人的精氣神突然間大好，聲音逐漸恢復了中氣，緊抓朱厚雙手急促喝道：“三！切不可生出驕傲之心！切不可怠政慢務！切不可貪圖享樂！你是大明聖天子！你要一直向前！你要承載先輩的期望！你要打造出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一個真正的盛世……”
還未得到回答，聲音卻戛然而止，老人的雙手無力地掉落在床沿。
“愛卿！”
“恩師！”
“大帥！”
帥府之內，哭聲大作。
漸漸地，哭聲想遍整座宣府。
嘉靖十年十一月冬，草原百萬聯軍攻宣府不得無奈退去，受到明軍一路追擊掩殺，最終僅不足二十萬鐵騎成功逃出長城！
大明兵部尚書、左軍都督府大帥、太子少師兼右柱國、軍神楊一清病卒帥府，帝大悲，親扶靈柩回京，追贈“太保”，諡“文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