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被呵斥了一個上午的朱厚同學正蹲在地上畫小人,嘴裡喃喃道:“楊廷和,你個老東西,真的是越來越過分了啊!你給朕等著,朕遲早收拾你!”

黃錦站在一旁聽得心驚不已,不敢出聲。

正在此時,侍衛統領陳寅走了進來,上前悄聲道:“陛下,錦衣衛都指揮使朱宸來了。”

“宣。”朱厚聽完,立馬起身,順便踩了小人一腳,正襟危坐道。

“臣錦衣衛都指揮使朱宸參見陛下。”高大威猛的朱宸進門便跪地叩拜,原本憨厚的面龐在執掌錦衣衛後也不由生出了幾分威嚴之勢。

“錦衣衛重振好了嗎?”朱厚現在擔心的就是這個,畢竟才過去數日,按理來說朱宸不會這麼快急著見自己,除非有何要事。

“臣正要稟報陛下,自先帝命錢寧、江彬二賊相繼執掌錦衣衛以來,衛所中人大多與之勾結,其餘剛直之人大多受其迫害,冤假錯案不計其數,冒濫軍校者三萬餘人,臣等無能為力,請陛下另擇賢能!”朱宸無奈苦笑道。

他本是興王府一普通良家子弟,忠勇有餘,能力不足,貿然執掌堪稱帝王爪牙的錦衣衛,力有不逮,有心而無力啊。

“你怕什麼!有朕給你撐腰,你在怕什麼!”朱厚聽完怒不可遏,恨鐵不成鋼的問道,順手抄起桌上的書冊砸了過去。

“錦衣衛現在沆瀣一氣,那就全部逮捕下獄,朕會從禁軍中挑選骨幹補充給你,該殺的殺,該抓的抓,放大膽子去做!”

“先殺一批窮兇極惡之徒立威,接著可以鼓勵大傢俬下里互相檢舉揭發,揪出害群之馬,賞罰分明,這些東西還需要朕手把手教你嗎?一個月內如果朕看不到成效,第一個就活剮了你,還請辭,跟誰學的這些,狗東西,滾出去!”

“對了,把鶴兒丟到錦衣衛裡面去,先授個百戶,多看看,多學學。”

“臣明白了,嘿嘿,臣告退。”朱宸馬上順溜的從地上爬起來就走,臉上絲毫沒有沮喪懊惱,反而是滿臉笑容,喜滋滋地跑了。

“這混蛋跟朕要人來了啊,不知道跟誰學的,整的拐彎抹角的,還學會了請辭這一套,這狗東西!”朱厚對著黃錦笑罵道。

“依奴才的瞭解,應該是王佐的辦法,這小子鬼點子多。”黃錦也笑呵呵地回答道。

“陛下,諸位內閣大臣與毛尚書來了,欲面聖。”張永進來稟報道。

這群老東西來幹嘛,難道剛才沒罵夠追到這兒來罵自己?朱厚一聽,心裡煩躁不已,原本的好心情也破壞殆盡,氣呼呼地道:“宣吧。”

“臣等叩見陛下!”楊廷和等大臣和毛澄聯袂而來,稍微細想朱厚就知道肯定是為了大禮儀的事情而來。毛澄前幾日的奏摺朱厚全都沒看,留中不發,現在是興師問罪來了。

“陛下,臣近日上表的奏摺陛下御覽了嗎?”毛澄發問道。

“朕近日學業繁重,還未批閱。黃伴,毛愛卿的奏摺在哪兒,找出來朕現在馬上批閱。”朱厚很合情合理地把鍋甩給了一旁的黃錦。

黃錦聞言,心裡一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主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皮沒臉了,剛剛蹲地畫小人的時候還叫自己全給撕了,以免看著心煩。

黃錦心中有苦難言,只得假裝認真翻找。

群臣看著二人拙劣的表演,以及地上顯眼的奏摺碎紙,面露冷笑。

“黃公公不用找了,臣這裡還有一份。”毛澄一臉微笑地從懷中拿出了新的奏摺遞給了黃錦。

“呵呵…毛愛卿做事真是認真細緻,未雨綢繆啊!”朱厚皮笑肉不笑地誇讚道。

“陛下,《禮》為人後者為之子,自天子至庶人一也。興獻王子惟陛下一人,既入繼大統,奉祀宗廟,是以臣等前議欲令崇仁王朱厚炫主興獻王祀。至於稱號,陛下宜稱為‘皇叔父興獻大王’,自稱‘侄皇帝’名。以宋程頤之說為可據也。本朝之制,皇帝於宗藩尊行,止稱伯父、叔父,自稱皇帝而不名。今稱興獻王為‘皇叔父大王’,又自稱名,尊崇之典已至,臣等不敢復有所議。”毛澄不理睬朱厚的二皮臉,接著上奏道。

“毛愛卿所言極為不妥,命眾五經博士考察先代的典禮後再議。”朱厚知道躲不過去了,便淡淡回應道。

楊廷和聞言,知道朱厚是在拖延時間,雖然他不理解朱厚如此拖延有什麼用,但此事遲早都要解決,遲則生變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於是上前奏道:“陛下即位已數月有餘,而宗祀禮法至今未立,群臣人心思動,朝堂不穩,望陛下早做定奪。”

“朕說了,日後再議!”朱厚聞言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地說道。

“請陛下早做定奪!”楊廷和跪地再拜。

“請陛下早做定奪!”毛澄、蔣冕等人也紛紛跪地拜道。

袁宗皋原本猶豫不決,但他是文臣出身,大勢所趨,況且此事確實宜早不宜遲,也隨之跪地拜道。

“楊廷和,你這是在逼朕!你意欲何為啊!”朱厚語氣陰森冰冷地說道。

“陛下,臣一心為國。”楊廷和神色堅定地回答道。

“一心為國?呵呵,好一個一心為國,權傾朝野也是一心為國嗎?目無君上也是一心為國嗎?朕看你是想要行那霍子孟之事!”

“既然你們已經決定好了,那還要朕同意幹嘛,拿著朕的印璽蓋章去吧!”

積累了數日的怒氣終於在這一刻爆發,朱厚語氣冰冷地說道。

“臣死罪!”

“臣死罪!”

暖閣此時卻讓人感受不到絲毫溫暖,朱厚面無表情的一番話令所有人遍體生寒,汗流浹背,紛紛伏地告罪。

霍子孟,呵呵,霍子孟,君臣相疑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說他楊廷和權傾朝野他不會反駁,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沒做便是沒做,他楊廷和不屑於反駁!

但陛下說他欲行霍子孟之事!

楊廷和心裡頓時升起無盡的辛酸悲涼,彷彿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氣神,本就蒼老的身軀一下子佝僂了起來,勉強說了一句:“臣告退。”不等朱厚應答便顫巍巍地走出了大殿。

“臣等告退。”眾大臣見狀紛紛請辭,今天鬧到這個地步是他們從未想到的。

“黃伴,去看著那個老東西,朕怕他出什麼意外。”待大臣走後,回想起楊廷和剛才的淒涼模樣,朱厚心裡一陣不安。

“奴才遵旨。”黃錦聞言立馬跟了上去。

其實剛剛那句狠話一出口,朱厚馬上就後悔了,因為這句話對於這位一心為國的臣子而言,真的是太狠了!

霍子孟就是霍光,西漢那位權傾天下幾十載的權臣,最關鍵的是他做過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廢帝!以臣子行廢帝之事,已經不是能簡簡單單能用“權傾天下”這四個字所形容得了的。

不過朱厚也並未打算認錯,因為帝王是不會出錯的,錯的只能是臣子!

他肯對袁宗皋認錯,因為那是從小教導自己的恩師,對於自己而言,袁宗皋如師如父,並非臣子。

但貌似徹底和楊廷和那老東西決裂了啊,比歷史上整整早了三年。現在百廢待興,需要他主持朝政,蔣冕等人雖有才能,但大局觀和政治手腕略有不足,如果他憤而辭職,朕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首輔去?

朱厚越想心裡越煩躁,心中後悔不已。

“陛下,出大事了!”黃錦連跪帶爬地衝進了暖閣。

“混賬!這天還沒塌呢,怎麼回事,慢慢說!”朱厚怒喝道。

“楊大人他剛剛下臺階時,神情恍惚,一不小心摔了下去,現在怕是……不成了啊!”黃錦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帶著哭腔說道。

“怎會如此,不可能的,楊廷和這老東西可是活到了嘉靖八年的啊,怎麼可能!難道這老東西在碰瓷?還是自己剛剛給他的打擊真的太大了?”朱厚嘴裡喃喃道,來不及細想,隨即迅速跑出了暖閣,黃錦嚇得急忙循聲追去。

對於楊廷和,朱厚雖然天天嘴裡不停地罵著,但心裡已經本能地對他產生了一種依賴。自己能安心坐在暖閣中寫字看書,全靠楊廷和替他主持大局,處理著朝政大事。

如同父親為子女遮風擋雨一般,朱厚在他的輔佐下感到心安,這種感覺他只從袁宗皋和楊廷和二人身上感受到。

而如果他現在死了,那文臣集團會怎麼看待這位新帝?

即位後不過數日,便逼死了一心為國的首輔大臣!

文臣們無疑會空前團結,如同對待正德皇帝那樣集體抵制自己。

武將勳臣一直避免同自己接觸,除了已經勉強效忠的宦官外,自己甚至可能被徹底架空!

所以楊廷和絕不能死,無論是出於個人情感還是政治需要,楊廷和現在都絕對不能死!

此時奉天門外的廣場上,楊廷和滿身血跡,被梁儲攙扶著倚在一楠木望柱上,口中尤自喃喃自語,目光渙散,依稀望見了與先帝神似的面龐。

等到朱厚趕來時,被同樣聞訊趕來的大臣們團團圍住的楊廷和已然昏迷了過去。

“傳御醫!快點傳御醫啊!命太醫館所有御醫馬上趕過來!”氣喘如牛的朱厚望著眼前這位首輔大人的慘狀,心中也不由慼慼然,確定這老東西不是在碰瓷後,轉身對身旁的黃錦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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