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府,軍儲倉,幽深夜幕。

一輛馬車突兀停在了門口,還未等守衛軍儲倉得兵丁回過神來,下一秒他們便盡數被人制住,明晃晃的鋼刀擺在眼前,無人膽敢亂動出聲。

馬車落地,一個紅袍男子施施然地走了出來,看著眼前的軍儲糧倉,自顧自地回憶道:“洪武初年,太祖高皇帝為籌措軍糧,在全國共設立軍儲倉二十所,並各設官員管理,兗州乃是古九州之一,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又是聖人之鄉,於是就在這兒設了一座。”

“這糧倉裡面,按理來說,應該是滿倉才對,畢竟近幾年來,山東未曾發過天災,朝廷又大力推行仁政,各種高產作物也種到了地裡,本座倒是想要見識見識,糧滿盈倉的盛世局面!”

聽聞此言,被甲士制住的糧倉衛士頓時面色大變,想要上前阻攔,卻是根本不敢,只能面如死灰地看著左狂奴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方才這俊美如妖的男子,一口一個“本座”,即便再蠢的人都能猜出他的真正身份,而正是這個身份令他們感到絕望。

妖人左狂奴,不但來了,還趁著夜色搞了個突然襲擊,直接殺到了軍儲糧倉來了,這也是為何陳瑛聞訊會面色大變,甚至險些被嚇得癱軟在地。

這座昔年太祖高皇帝親自下詔設立的軍儲糧倉,裡面可是正進行著某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啊!

左狂奴這一去,只怕明日整個山東官場,都要天翻地覆了!

但很可惜的是,他已經阻止不了了,也沒有辦法阻止。

此刻左狂奴正帶著十名好手,悄無聲息地走進糧倉,迎面遇見的人都被當場打暈,未曾發出半點聲響。

但當他們繞過堆在門口處的糧堆後,映入眼簾的這一幕,卻是讓人覺得有些荒唐可笑,先前那般小心翼翼都顯得太多餘了。

入目只見一排排閃爍著亮光的大紅燈籠下面,一群光著膀子的壯漢正在糧倉裡揮灑汗水,儼然一副熱火朝天的熱鬧局面。

“大人,他們在往糧食裡面摻沙子白灰,還他孃的注水!”

一名天劍局好手看清這些人做的醜惡事情後,忍不住青筋暴起,低聲對左狂奴喝道,後者卻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抬手示意接著往下看去。

一鏟上好的沙子白灰,倒入簸箕當中,一名壯漢使勁一顛,沙子白灰便均勻地灑落在米堆之上,另外幾名壯漢則揮舞著鐵鍬跟上,不間斷地進行人工攪拌!

緊接著,一群吊在半空的木桶底部事先鑿了密集細孔,隨著壯漢的節奏左右搖擺,不斷往米堆上漏著水滴,像極了灌溉禾苗的勞作模樣。

但很可悲的是,被澆灌的不是生的希望,而是足以要人命的絕望!

摻了沙子白灰的米,立馬又注了水,這些米流入市場之後只會落到平民百姓手中,將摻有沙子的米熬成粥,家裡的老人孩子食用,一不小心沙子哽在喉嚨,不能呼吸便會導致身亡。

而他們之所以摻沙子白灰,又往米里注水,不過是為了增重謀利罷了,卻是從未考慮過這等行徑帶來的可怕後果!

這已經不止是簡單的貪汙受賄了,這是在草菅人命啊!

兩名好手早已是青筋暴起,左狂奴亦是面如寒霜,卻依舊未曾下令出手,反而好整以暇地繼續看了下去。

因為,場地一旁,有一個戴著官帽的禽獸,與一名富商打扮的胖子,正神色輕鬆地核對著假賬。

摻沙的摻沙,拌灰的拌灰,攪拌的攪拌,注水的注水,再加上旁邊這兩個算賬的算賬,這個製假窩點不但分工明確,並且效率極高,映入左狂奴等人眼中的,儼然一副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大腹便便的富商顯然有些害怕,忍不住對尖嘴猴腮的糧倉官員出言道:“大人,這米若是被官家買了去,或者被哪位大人府上買了去,那這事兒不就瞞不住了嗎?這可是會掉腦袋的大罪啊!”

人在河邊走,哪會不溼鞋?

這萬一出現了什麼意外,別說他一個糧商會被抄家滅族,連帶著這些糧倉官員一個都別想跑了!

尖嘴猴腮的小尖巴聞言卻是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譏諷道:“你一個富商知道個屁!”

“皇上嘴裡吃那米,都是御膳房的大廚一粒一粒精挑細選出來的,更別說裡面有沙子白灰了,煮出來的飯那是那是粒粒飽滿香甜!”

“再說那些個官員大人,哪家府上不是腰纏萬貫,正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些個大人就算再裝腔作勢,這明裡暗裡的孝敬銀子也拿了不少,所以他們怎麼可能買這種‘陳米’去吃?”

他們口中的陳米,就是眼前這些摻了沙子白灰的好米!

“反正這些米一直堆放在軍儲糧倉當中無人問津,待到山東哪天再次出現天災,將這些“陳米”拿去開棚施粥,賑濟災民,證據也就這麼被銷燬掉了,還有誰會知道這些事情?只要你不說我不說,皇上知道這裡面的米長啥樣?那些公卿大臣知道這裡面的米長啥樣?”

“再說了,要不是咱們兄弟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往這軍儲糧倉中的好米摻沙子摻白灰,還給它注水,你們這些糧商糧行還賺個屁啊!誰還會去你們哪兒買沒有問題的好米?讓皇上大人們,跟老百姓吃一樣的米,那不是開玩笑嗎?”

小尖巴得意洋洋地說出了真相,卻是不料他的這番言論,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妖人左狂奴耳中!

左狂奴非但不怒,反而抑制住內心的狂喜,俊美如妖的面孔上浮現出了罕見的潮紅……

這可是驚天大案啊!

當今天子愛民如子,可謂是朝野皆知,這些個碩鼠老虎不但貪腐成風,竟然還敢對太祖高皇帝設立的軍儲糧倉下手,監守自盜也就罷了,還敢草菅人命!

呵,天下軍儲糧倉二十所,只怕監守自盜者遠遠不止這一個吧?

好,當真是好得很!

簡單地打消了富商心中的隱憂,小尖巴卻是不著痕跡地掃了他一眼,後者立馬會意,拿出了價值一千五百糧大明寶鈔,當著小尖巴打斷面兒點了起來。

後者卻是一把奪了過去,繼而解釋道:“這一千五百糧,八百糧得給上面的上面,五百糧得給上面,剩下這三百兩,才是我們這幫幹苦力的兄弟,你說一人能分幾個辛苦錢?”

富商聞言怔怔無語,半晌蹦出了三個字兒來。

“真黑啊!”

可不黑嘛!

那些個大人什麼都不用幹,坐在家裡面就可以數銀子,反倒是這些汗如雨下的壯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忙活幾天幾夜,最終也拿不到幾個銀錢。

話聽到這個份兒上,左狂奴終於揮了揮手,身後的天劍局好手立馬撲了出去,不到片刻便控制住了場面。

左大美人兒走到癱軟在地的小尖巴面前,嘴角微微一笑,無比溫柔地詢問道:“本座很想知道,你口中的‘上面’,究竟是何人?”

“是山東按察使陳瑛?還是遠在京師的戶部尚書鬱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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