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親十餘年終見希望,卻轉瞬又化作泡影,令已頭髮花白渾身刀傷的老者難掩悲傷,痛哭失聲。這是沈戈十七年聽過的,最令他斷腸的哭聲。

但是,他什麼都不能做,因為他不是老人家要找的親人。

沈尚直哭了幾聲後很快控制情緒,喝藥又睡下了。林母、馬三叔、沈戈和林如玉四人圍坐在廚房小桌邊,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沈老爺子是女兒做主救回來的,林母不等馬三叔和沈戈開口,便率先表態,“老人家雖然醒過來了,但他傷得太重不能走動。我想把他留下來,能照顧一日是一日。待如玉的二叔尋過來後,若老人家的親人還沒找過來,我們可以接他上船,回宣州養傷。”

聽了林母的話,馬三叔心裡輕鬆了許多,挺起胸膛道,“大嫂說得對,不能讓老人家明天就走。我說句難聽的,如果有人追殺上來咱抵擋不住把老人家交出去,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跟陳宏兄弟也有個交待了。”

救人是善舉,但應量力而為,眾人點頭。

沈戈分析現在廟裡的情況,“今天后晌來了三撥人,有附近村裡的還有幾個行商,西院和後院都住滿了,大店裡也住了不少人,現在就數東院人最少。明天肯定有更多人進來,只靠咱們幾個守不住東院,不如讓高家哥仨住進來。他們仨現在住的屋子讓給剛上來的趙家灣的六個漢子住。趙家灣這波人跟高家哥仨認識,這會兒在廟裡多一個朋友,就等於少一個敵人。”

“這個辦法好。”林如玉也贊同,高家哥仨和趙家灣六人站在東院這邊,廟裡想打東院主意的人都得掂量掂量,“明天咱們多收集滴水觀音、蕁麻、漆樹、山菅等毒草毒樹的汁液配藥防身,可惜咱們沒有弓,否則還可以制些竹箭防身。”

沈戈聞言笑了,“咱們有兩張弓和二十多支箭,還有三把匕首、兩柄鬼頭刀,都是我從陶家莊搜到的,就在我提上來的包袱裡。”

聽到突然多了這麼多兵器,眾人喜出望外。馬三叔腰桿挺得更直了,忍不住揉了一把沈戈的腦袋,“真有你小子的!明日開始,你、我和高家哥仨出入時腰上都掛把刀,就能唬住廟裡大半的人,弓箭也是好東西。”

“三叔別揉我的腦袋,我又不是小孩子。”沈戈小聲抱怨一句,下意識看了林如玉一眼,擺出一副大人模樣的架勢,“兵器不知道生鏽沒有,我拿過來看看。”

“我和大福用弓,”林母雖練了兩日的刀,但刀在她手遠不及在高家三兄弟手裡用處大,“大福學過弓箭,我應也拉得開弓。”

就算母親拉不開弓,林如玉覺得自己也一定可以,“二十支箭不算多,咱們再做一些竹箭,院牆下也插上削尖的木棍。”

“這個成,竹箭用如玉做的毒藥泡上,肯定好用。”馬三叔添了一條。林如玉製的毒藥雖不致命,但癢得厲害了可比疼還讓人難以忍受。

沈戈和生子把包袱取來後,眾人發現兵器雖因被洪水浸泡而表面生了鏽,但只有淺淺一層,擦拭除鏽後依舊鋥明瓦亮,照得人心裡都變得亮堂堂的。

今晚不用林家母女守夜,商量完事情後,母女倆先把阿衡和大福送去西里間,才回東廂房坐在床邊用除溼的草藥泡腳。林母低聲問,“嬌嬌知道朝廷最大的官是什麼不?”

滿腦袋都是毒藥的林如玉搖頭,宣州距大夏都城一千五百餘里,林如玉只是個無憂無慮商家女,平日裡關注的也多是宣州城好吃好玩的,朝廷官職這些對她來說實在太過遙遠了,便推測道,“是宰相嗎?”

“不是。”林母又往木盆裡放了一瓢熱水,才繼續道,“咱們大夏沒有宰相,天子之下是尚書省,尚書省下邊是吏部、禮部、兵部、刑部、度支和工部六部。尚書省最大的官叫尚書令,尚書令也就是咱們大夏最大的官。”

林如玉受教,“娘怎麼想起說這些了?”

林母繼續道,“尚書令下邊有左僕射和右僕射,是僅次於尚書令的的官職。娘沒出嫁前,記得你祖父跟客人閒聊,提到過武安侯出任左僕射的事,武安侯好像姓沈。”

武安侯?這可是聲名響徹大夏的人物,就連林如玉這個遠離京城一千多里的商家女,也曾聽說過大夏第一侯武安侯還有他的孫女——大夏第一女將軍沈存玉。

上一世林如玉被安自遠帶回宣州後訊息閉塞,但也聽說過武安侯的事情。

不過,並不是好事——武安侯在宣州意外病逝。武安侯之死惹天子震怒,懲處了一大批宣州的文武官員,宣州太守也在其中。洪災和大批文武官員被問罪,致使宣州陷入混亂,物價飛漲,民不聊生。林家的生意受到很大影響,那是林如玉全部心思都在尋找母親和阿衡身上,二叔和管家精疲力盡時,安自遠主動請纓,幫忙打理林家生意。那之後,林家一步步落入安自遠手中。

林如玉回神,盯著自己泡在溫水裡的腳。此刻重傷躺在東里間的沈尚直,是武安侯?

似乎……有可能。因為如果她沒有重生,沈尚直應該會死在昨日那場雨裡。

如果沈尚直真是武安侯,那追殺他的人定也大有來頭。追殺沈尚直的人,與埋伏安自遠的人不只衣著相似,還戴著同款的粗竹簪,應該是一夥的。若沈尚直是武安侯,安自遠也極有可能有一個令林如玉聞之絕望的身份。

林如玉用腳趾緊緊摳住盆底,輕聲問,“娘怎麼認出來的?”

“那位雖落難受傷,但難掩他通身不凡的氣度。不知怎的,娘就忽然想起了武安侯。也怪娘疏忽,從沒向你祖父和大舅打聽過武安侯叫什麼。”林母把女兒的腳從水裡撈出來擦乾淨,“娘也就是忽然想起了這個人,武安侯何等尊貴的身份,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淪落至斯。嬌嬌今日也辛苦了,咱們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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