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沒想到的是,這萬事通臉上仍舊是雲淡風輕。
他就這麼默默地看著我,連馬紮都沒挪一下。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意料中的事。”
“來啊,打我啊。”
“往這裡抽!往腦殼上,往脖梗子上……”
“我這都跟你準備好了。”
萬事通一陣搖頭晃腦,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這明顯是在挑釁我!
我更加怒了!
啪!
一甩棍幹過去!
直接幹在他的臉頰上!
“激我,你還敢激我是不是?”
“不管你交不交代,我今天指定是要揍你的!”
“你說,是誰找你僱的兇!”
“你還笑?你笑什麼?信不信老子把你牙全撬了!”
“看你這一嘴大黑牙,心也是黑的吧?”
我拿甩棍在他臉上不斷畫弧,給他施加壓力。
反正我既然來了,就得要個結果。
否則這事兒就沒完。
我不可能偷溜過來,白跑一趟。
“哇,爽,爽。”
“疼啊,疼證明我還活著。”
“你可以繼續!”
“繼續啊。”
“疼痛讓我更清醒。”
“疼痛讓我更瞭解這個世界……”
萬事通捂著臉頰,很魔性地笑了起來。
他甚至還將口中的淤血,噴在自己手心裡,一臉陶醉地鑑賞著。
呃?
這特麼什麼套路?
我懷疑,這傢伙肯定是精神極度不正常。
他居然喜歡疼?喜歡痛?
我正準備再使用暴力,逼他就範,關亮扶了一下我的胳膊,說道:“龍哥,我來試試。”
“那行。”我把甩棍遞給他。
但關亮沒接。
他走到萬事通面前,蹲了下來。
然後問他,吃飯了沒有?
家裡門鎖了沒有?
那個賣報紙的小女孩兒,長的真好看,你們是什麼關係?
倆人就這麼交流著,萬事通時答時不答,還時常流露出一股憂鬱的目光。
反正我是不耐煩了。
“亮子,我給你五分鐘。”
“一支菸工夫。”
“他要是還不交代,就直接把他扔河裡喂王八!”
我朝關亮囑咐了幾句後,便叼上一支菸,沿著溪水朝南面走去。
我這一走,小河裡陣陣動靜。
也許是青蛙蛇蟲。
也許是小魚小蝦。
它們受到了驚嚇,在水中亂竄,散播開陣陣波紋。
我蹲了下來,對著這小溪一陣望穿秋水。
一沙一世界,一溪一江湖。
我們江湖人的命運,又跟這其中的魚蝦,有何區別呢?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蝦米只能吃紫泥。
這就是殘酷的生態。
這也是殘酷的江湖。
你要想不被吃,並且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就只能迅速地成長為大魚、超級大魚,站在那食物鏈的最頂端。
但想做到那樣,有多難?
就像我現在,才剛剛拔掉了一個小小的中介,要回了被他欺騙的、原本屬於我自己的錢,並且小小地懲罰了他一番。
這一切都是因果迴圈,順理成章。
我沒做錯什麼。
甚至可以說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懲奸除惡的俠義之舉。
但是誰會想到,居然被官方給盯上了。
而且人家還跟你玩捉迷藏,搞一堆彎彎。
一邊調集執法隊來威懾。
一邊又暗中僱傭小流氓過來對付你。
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他們這樣做,到底是何意義?
我正思慮間,橋底下的關亮突然朝我喊了一聲:“龍哥,過來吧。”
呃?成了?
還是關亮厲害。
人家更擅長跟形形色色的人溝通。
反正我是沒那他耐心。
我掐滅香菸,快步返回。
那萬事通一直拿雙眼盯著我,表情有些古怪。
然後他果然開口了:
“那個人找到我後,給了我一個信封。”
“說是讓我幫他找幾個生面孔,出去修理一個人,具體的目標資訊、行動方式,還有訂金,都被寫在信封裡面。”
“所以,我就找了那幾個保安。”
“他們就接了。”
“全程就這麼簡單。”
“我個人拿到了500塊介紹費,花完了。”
“不信你們可以搜搜看,我現在身上不超過一塊五毛錢。”
“灑脫吧?呵呵……”
“小爺我活的就是這麼灑脫……”
萬事通敘述了一下當初的過程。
然後還將兩個褲子口袋翻開,表示他真的沒錢了。
一枚硬幣掉在地上。
他弓著腰揀起來,吹了吹。
然後又小心翼翼地裝回到了口袋裡。
“灑脫,你是真尼瑪灑脫。”
“我問你,那信封裡寫的什麼?”
我冷笑了一聲,追問道。
萬事通搖了搖頭:“我沒看。”
我一皺眉:“你敢騙我?”
萬事通強調道:“我華仔行中間事,做中間人,我有我的原則,不看不該看,不聞不該聽,不言不該說……”
我直接打斷他的話:“操,你這也不該那也不該,那你說,我該不該把你扔河裡餵魚?”
關亮悄悄地碰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冷靜。
但我很煩他在這裡咬文嚼字。
真特麼考驗耐心啊。
“華仔你別怕,龍哥嚇唬你呢。”
“你也看到了,我們也不是壞人。”
“我們是被人暗中算計了,想知道是被誰算計的。”
“這個想法有錯嗎?”
“華仔,告訴我們僱主是誰,長什麼樣,或者說,關於他的一切……比如說,開的什麼車,挎的什麼包,穿的什麼衣服,身上有什麼顯著的,不一樣的特徵……”
關亮仍舊很有耐心,蹲在那裡扶著萬事通的胳膊,引導他往下說。
但這回萬事通卻像是沒有耐心了。
他狠狠地搖了搖頭。
表情甚至還顯得有些痛苦。
“我說過,我華仔是個有原則的人。”
“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講的不講,不該出賣的,就絕不會出賣!”
“僱主是誰,我知道。”
“但我不會說。”
“打死我我也不會說。”
萬事通表現的特別堅定,特別有血性。
那雙看我的眼睛,彷彿在不斷地釋放著血色,牙都快被他咬碎了。
挑釁我!
又特麼在挑釁我!
我被他氣的原地直轉圈兒!
我徘徊幾步後,返回到萬事通面前,衝他說道:“好,你有種!”
“你有原則,可以!我趙龍也有我的原則!”
“你不是死活不說嗎?”
“那就去死吧!”
“老子成全你!”
我越說越生氣,直接一把將他從馬紮上掀了起來。
他朝前一趴,一個標準且僵硬的狗吃屎。
然後他居然直挺挺地站起來。
含著一嘴泥巴,傻笑。
說真的,我這暴脾氣上來,是真想弄死他的!
我越想知道什麼,他越是不說。
反而是交代了一些不疼不癢,可無可無,沒啥意義的東西。
我緊接著又過去薅住他的頭髮,憤憤地對關亮說道:“他不是嘴硬嗎,不是什麼都不說嗎,你去找根繩子把他掛起來,扔河裡!”
“白尼瑪長了一副香腸嘴,你不好好跟我說話。”
“那就去河裡給我喝水。”
“喝死你!”
我朝關亮狠狠一揮手,下達指示。
關亮面露難色:“龍哥,這樣弄,會不會搞出事情來?”
“去做!”
我厲害喊了一句。
關亮沒敢再爭辯什麼,果真去找繩子了。
我全程黑著臉,叼著煙,目睹了這整個過程。
並非我趙龍太過兇殘。
時間就是生命。
時間對我來說,簡直太寶貴了。
現在我正在跟那個幕後黑手,進行一場關乎生死的賽跑。
他在暗,我在明。
他處睡佔據先機。
我只有利用一切手段,把先機搶到自己手中,才有機會跟他再行博弈,再分輸贏!
誰輸了,要麼搭錢,要麼賠命。
所以我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這幕後黑手!
但這個萬事通就是特麼的死鴨子嘴硬。
我怎麼弄?
只能往死裡整他,逼他!
爭取以最快時間,讓他供出那幕後黑手是誰。
片刻間,那關亮果真找來了一根挺長的尼龍繩。
看樣子應該是有人曾在這裡捕魚,用來拴系魚網用的,很結實。
“華仔,對不住了。”
“大哥之命不可違,下河洗個澡吧。”
關亮一邊說著,一邊抓過了萬事通的腰帶。
萬事通掙扎了一下,但停下了,又是露出一陣瘮人的笑容:“洗澡好啊,洗澡好啊。”
“河水嗆不死我的靈魂。”
“那些小魚小蝦又能拿小爺奈何?”
“小爺我不是好人。”
“但小爺願用一死,捍衛小爺我不屈的尊嚴……”
“我是華仔,記住我。”
“這江湖,我闖過,這世界,我來過……”
“那秀兒,我也愛過!哈哈……”
他宛如慷慨就義一般,發表了一番詩意濃濃的演說,然後低頭夾起那個馬紮,便主動朝著那溪水中,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