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七月流火(上)
海洲,雲府,七月初七。
北風把信帶給雲桐的時候,她正在花園裡與姐妹們捉入夜乞巧時要用的蜘蛛。
一群小姑娘,在花園裡嬉笑打鬧,北風站在月亮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並不是。
還是桃珠眼尖看到了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北風。
她與梨果示意一眼,過去接過裝信的竹筒。
竹筒上沒有什麼標記,也就是說,裡頭不是什麼火燒眉毛的事。
於是,桃珠等到姑娘們捉完蜘蛛,各自回院落休息,才將信交給雲桐。
“我說怎麼好像看到北風的人影子,一扭頭又不見了。”
雲桐拆開竹筒,發現裡面是兩封信。
一封是水井巷店鋪掌櫃,還有一封是季鳴鴻寫的。
“你們也下去歇息一會兒。”她吩咐自己的兩名侍女。
等梨果和桃珠離開,屋裡只剩她一個人。
雲桐先拿起第二封信,只看了一眼,就沉下了臉。
“江雉是吧,還沒打算收拾你,你倒親自送上門來了。”
季鳴鴻的信簡潔明瞭,雲桐把掌櫃來的信看了一遍,才明白了事情的詳細經過。
那信寫得極用心,從聲淚俱下字字泣血的字裡行間,江雉那副囂張的樣子彷彿近在眼前。
“真是仗著江雉姓江往死裡寵。”雲桐暗罵了一句王青儀:“即使把江雉寵得無法無天,也不怕連累王家。”
雲桐嫌棄地將掌櫃的書信扔在一邊。
“這麼嬌慣孩子,自己生一個就是了。”
她接著又拿起季鳴鴻的信,繼續看剛剛沒看完的部分。
到底是做過攝政王,季鳴鴻的信將掌櫃的一筆帶過的重點,寫得清清楚楚。
“王元英?”
雲桐有點發懵,這人是誰?王仲英的哥哥?
甚至季鳴鴻也不知道有這號人物。
那麼上輩子王元英這個人肯定死的很早,最有可能的,就是死在秋狩之後。
被三皇子趙明瑜的死訊掩蓋住了。
看這人出手闊綽,一揮手就是四錠金子。
想必在家中極受寵,是王青儀頗為喜愛的子侄輩。又不良於行,所以不在外走動,外人知道他的也就少了。
雖然外人不認識他,可是這個王元英在江王兩家的子弟中卻很有威望。
這一點季鳴鴻也發現了,他在信上說已經派了人去查。
不過,雲桐已經想到了一個肯定了解這事的人——雲權。
他還沒到入朝為官的年紀,但已經在幫著雲晏處理政事,平日裡也與京城中的各家子弟多有來往,哪怕只是聽一嘴閒話,也肯定比她和季鳴鴻知道的多。
雲桐接著往下看,遂笑出了聲。
季鳴鴻在最後為她提供了一個出氣的方法。
趁秋狩,套他麻袋,揍一頓就跑。
“倒也不用為了他,打亂正事的部署。不過也是個辦法。”
有季鳴鴻這個方案託底,雲桐的心裡舒坦了許多。
江雉是個大麻煩。
殺他是一件麻煩事,有王青儀這個護短到極致的姨母,哪怕江雉壽終正寢,她都能把地府煬了,將判官拖出來給江雉陪葬。
陰謀詭計永遠有漏洞,更不要說,在王青儀面前搞謀殺,簡直就是班門弄斧。
況且江雉武功高強,就算派了殺手去,也極有可能被反殺。
因此,這件事情,只能交給行家去做。
“是大伯父還是蕭岐呢?”雲桐的食指在空白的宣紙上左右點著,似是遊移不定,手指卻已經停在一側。
“怎麼想都是你更需要這件事才對吧。”
雲桐提筆,她書寫的速度極快。
放在廊下的一碗清水已經被太陽曝曬整日,就等著在月光下,顯現出關於未來的預言。
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盛京,江府,中元節。
江雉站在空白的牌位前,舉著三根香,神色恭敬地拜了三拜,最後,親自將線香插在供爐中。
護國寺的僧人敲打木魚,唸誦超度亡魂的經文。
江雉退回到他的祖母江老夫人的身後,跪在她右後方的蒲團上。
跟隨祖母一起雙手合十,聆聽誦經。
這是江家每年都要舉行的儀式,空白的牌位供奉的是死在戰場上的無名亡靈。
一將功成萬骨枯,江家能有今日的地位,離不開這些捐軀盡忠的將兵們。
太陽昇到半空,儀式也結束了。
江雉攙扶祖母起身。
卻被江老夫人用柺杖擋開:“我還沒老到走不動路。”
對上前侍候的媳婦交代:“帶大師們去用齋飯,不可怠慢。”
又回身對家中女眷道:“都歇著吧,雉兒陪我就行。”
說著頭也不回地出了祠堂。
江雉連忙跟上,在後虛扶著祖母。
從祠堂到江老夫人住的院子,也沒有幾步路,祖孫倆還沒來得及說句話就到了。
江雉忍不住抬頭望望,院牆外面就是巷子,院子裡的槐樹樹冠有一半是伸到外面的。
京城可真小啊,小到讓人透不過氣來。
午時,鐘聲從宮牆上的角樓中傳出來,推著蟬鳴與燥熱的空氣,一波接一波地蔓延過來。
江雉皺著眉頭,他厭惡這種感覺,像是一個站的極高的人,像觀賞一缸游魚一樣,俯瞰京城中的一切,發出意味不明的嘆息。
進了屋子,這種不適感不減反增。
江老夫人坐在花廳正座,任由侍女為她換下鞋襪和抹額。
江雉接過侍女奉上的汗巾,才發現自己也已經熱得流了汗。
“再過半個月就好了。”
江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才說話。
“祖母您說什麼?”江雉回過神來。
“這天。”江老夫人抬起手指了指上頭,“你這麼多年沒回京城,都忘了天要熱到這個時候了吧。”
“祖母說的是,大漠這個月份風已經冷了。”
“等到秋狩就涼快了。”江老夫人慢慢喝著茶,“你也是,等秋狩你就回去,在大漠總比在京城自在。你也不用與王家的小子們打架撒氣,惹得不相干的人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