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打了個哈欠,摘下頭上的草笠,扇出幾縷涼風。

京畿三月,臨近正午,高懸的日頭直直照在原野上,晃得路上的販夫走卒睜不開眼睛。

他卸下身上背的毛料山貨,將揹簍靠在官道旁的石頭堆邊,自己幾步踩到石堆最高處向西眺望。

“真慢啊。”他眯著眼睛不耐煩道。

左等右等也等不來人。他乾脆倚著揹簍,用草笠蓋住臉,眯了一會兒。

大約一炷香以後,一輛驢車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西邊的官道上,由遠至近,晃到了小刀身邊。

牽驢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用低沉的聲音催促著驢子朝前走。

車裡隱隱約約傳來女人說笑的聲音。

小刀的耳朵動了動,摘下草笠望著從他身邊駛過的驢車。

這時,從車門簾幕間伸出一隻柔弱無骨的玉手撩開簾子。

“就在前頭歇吧,夫君說入了京畿就不著急了。”

“是,夫人。”

經過這麼一段小插曲,驢車又搖搖晃晃地離開小刀的視野。

小刀在揹簍裡翻出一本紙條,用一支細如簪子的筆寫了兩張字條,分別塞進兩截空心的蘆管中。接著他又像變戲法一樣,從揹簍裡掏出兩隻活鴿子,將信綁在它們的腿上,飛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他戴上草笠,背上山貨,繼續向前走。

他走的很慢,很悠閒。

等到了蕭岐,他便也不著急了。

*

雲桐接到信鴿傳來的訊息,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

為她傳遞訊息的人叫北風,就是與季鳴鴻上次見面後,跟著她回來的那個手下。

此後他又為雲桐帶回了京城訊息,一來二去,他就留在了海洲。

在確認北風不在季鳴鴻許諾給她的那四名人手之列後,雲桐就將他安置在校場旁,與伍陸住在一屋。

祖父雲浩喜歡狩獵,雲府中養了不少鷂子獵鷹,甚至用來傳遞訊息的鴿子,也有幾隻。

北風養的信鴿也就變得不那麼惹眼。

北風將小刀傳回來的訊息,與季鳴鴻的信一併交給了梨果。

雲桐拿到信,就讓人都下去了。這些事她還不打算讓自己侍女們參與。

“蕭岐攜夫人入京。”

這位“夫人”恐怕就是蕭嫄嘴裡那位備受寵愛的小妻。

原來這時候她這麼早就在蕭岐身邊。

陪著蕭岐躲在無銀山種地,這位“夫人”不僅得寵,恐怕還知道不少蕭家的秘密。

難怪蕭嫄上輩子拿她沒什麼辦法,並不只是她有蕭岐在背後撐腰這麼簡單。

還有蕭岐這隻老狐狸,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世蕭琦早早被踢下棋局。

蕭岐比上輩子要早了五六年回到京城。

如今蕭家在朝中已經無人為官,恐怕蕭擎會立刻將他推到臺前。

只是如今,雲晏還身強體壯,蕭岐不可能再像上輩子那樣,輕輕鬆鬆地坐上中書舍人的位置。

此時趙光霖因為蕭貴妃的肚子煩悶不已,蕭擎哪怕再想將他推入朝中,也要等。

最好就是等秋狩的時候,一來,趙光霖心情好,二來,也是后妃見家人的場合。

是不是應該提醒雲晏小心一點蕭岐耍陰招呢。

雲桐只是想了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雲晏未必想不到這一點,況且她這邊準備地已經差不多。

時機成熟就能將雲松從碼頭上攆走,到時候她在海洲有威望,也就不需要躲在雲晏的身後唬住別人了。

昨日雲晦派隨從下山給了她一張拜帖。

雲桐看了才知道這些日子盧郡守與父親在謀劃什麼。

他們已經挑好了新任的海洲縣令。

此人複姓南宮,齊州樵郡人士,與當朝刑部尚書同出一房。

常年在外遊歷,有些名望,此時此刻人還在大漠,據說就快回來了。

刑部尚書為了親侄兒的前途,催著戶部過流程。

如今只等著他回齊州,走馬上任。

有這層關係在,雲桐有把握說服他一道收拾雲松這條地頭蛇。

雲桐將蕭岐的事,又與季鳴鴻盤了一遍,寫完她才想起來。對方寄來的信她還沒有拆。

信封挺沉,信倒是不長,沉的是裡頭塞的兩顆青花籽玉。

雲桐拉開妝奩最底下的一個抽屜,裡頭已經有四五顆各色籽玉,她將手裡的兩粒扔進去。

“磨成珠子串手串,還是鑲個茶玩好呢。”她喃喃自語。

季鳴鴻的信裡沒有什麼重要的事:

季望鄉還是嘗試說服文落寒,幫他開拓能繞過季忠的商路。

不過,從雲桐與母親日常聊天時帶出來的一兩句話來看,文落寒並不看好這單生意。

“咱們擔的風險太大,也賺不了幾個錢。我跟望鄉那小子說,等什麼時候季忠沒了,他能做主了,再聊。”

雲桐一口接一口咬著豆沙糰子,一聲都不敢吭。

哪有攛掇別人弒父的姨母,她算是見著了。

季鳴鴻還說了兩嘴蕭朗的事。

出乎他們兩個人的意料,蕭朗是真的想在北地闖出點名堂。

蕭家雖然不算有錢,但對養在家中的子孫也並不吝嗇,吃穿用具,一應是京城中最好的。

睡慣了架子床的蕭朗,與下層士兵一起睡草垛吃糠咽菜也沒有絲毫怨言,

倒是有點蕭家祖輩的風範,季鳴鴻如此評價道。

雲桐知道,他說的是蕭擎的兄弟,也是從兵卒做起,一路殺成校尉,才接了蕭擎進京讀書。

只可惜這位蕭校尉為了保護當時的皇上死在五十年前京城的動亂中。

最後,還有秋狩的事,季忠派了他與季連星一起回京,六月啟程。

*

“我六月回京,你有沒有什麼要帶回去的,或者想要我帶過來的?”

一天的訓練結束後,季鳴鴻找到蕭朗問。

“季三公子,我進了軍營就是個普通人。”蕭朗苦笑道,“不用如此對待我。”

“別矯情了。”季鳴鴻抬了抬下巴,示意蕭朗看那群守在爐灶前等著開鍋計程車兵。

“很多人並不想來北地,只是交不起免戍稅,才不得不來戍邊受苦。他們想不到建功立業那麼遠,只要有一頓飽飯,能活著回到家鄉就心滿意足。你和他們一樣嗎?”

蕭朗比季鳴鴻大了七歲,可是被小他這麼多的孩子,如此教訓,他既還不了口,也沒法生氣。

他的確與這些人不同,他清楚要麼做個將軍回去,要麼死在沙場落一個好名聲,一切都是為了蕭家。

蕭朗對這個目標產生過茫然。可是想想蕭嫄和母親,想想在北地另一頭蕭珍。

他只能遵從曾祖父的話去做。

季鳴鴻見他沒有反駁繼續說道:“你是要做將軍的,將來我們少不得要打交道。況且你是父親親手交給我的人,就算他什麼都不說,我也不能讓你死了,甚至我還要與你好好交往。”

蕭朗聽著他的訓話,不免詫異。心想戰場果然磨練人,季鳴鴻這麼小的孩子說起話來比他要成熟得多。

“季三公子說的對,是我想左了。”

“反正還有些時間,你想好了告訴我。”

季鳴鴻說完就走了。

他關心蕭朗並不是因為有季忠的暗示。

拋卻這個姓氏,蕭朗是個很值得結交的人,為人溫厚,也有原則。

剛入營的時候,被不少人找茬打過架。

雖然他行事低調又樸素,但無論是行為舉止還是模樣長相,都能讓其他人明顯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

又見他確實沒有靠山,便欺辱上來。

蕭朗從來不告狀,惹急了就打回去,打得有輸有贏,被逮住了,也老老實實跟著所有人一起挨罰。

久而久之,他周圍的人,也不再因為出身而排擠他。

上了戰場就是出生入死的同袍,季鳴鴻想試試趁蕭朗在北地這幾年,將他拉攏過來。

哪怕不成功,一個熟悉的敵人也好過一個陌生的。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雲桐不願意他解決掉蕭岐。

時間還很充裕,就算蕭岐和蕭朗死了,蕭家也還有時間找尋代替品。

要知道上輩子蕭擎那老妖,把季忠和雲晏都熬走了,甚至差點熬過了他。

季鳴鴻回了自己的營帳,他的衛官將雲桐的信交給他。

又是厚厚幾頁紙。

從蕭岐帶著愛妾回京開始說,一直說到如今海洲碼頭上的船隻。

到最後才圖窮匕見,雲桐問他北地那個港口在誰的手裡。

季鳴鴻立刻就想到她說的是什麼地方。

不禁笑出聲。

那座碼頭在狄元山的東邊,只有一條小道能過去,狄族人用那座碼頭出海捕魚。

一個從南邊來的商人,在狄族一位公主的擔保下,擴建碼頭,才有了後來的規模。

季忠也打過那座碼頭的主意,可惜易攻難守,哪怕駐兵過去也極容易被狄族軍隊切斷補給線,來個甕中捉鱉。

季鳴鴻寫明情況,又將給雲桐挑選好的人手簡單介紹了幾句。

他將早就準備好的東西裝進信封,喚了一名潑風騎。

這名潑風騎接了季鳴鴻的信,又去將軍營帳接季望鄉的信。

季望鄉和林長路已經被文落寒刁難地頭痛欲裂。

這位姨母在商言商,除非能給到足以打動她的利益,否則她不會幫這個忙。

不過,這也足以說明,這條商線的確有利可圖,值得好好思量。

“鳴鴻好像也給海洲去了不少信?”林長路把兩個人改了無數遍的書信交給潑風騎,回到案前坐下。

季望鄉揉著太陽穴,一臉疲憊。商線的事自不必提,今年狄族也安靜的詭異,連慣例的擾邊都少了許多。季望鄉不得不調配更多探子去查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聽林長路這麼說,他艱難地扒拉開腦子裡其他事,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弟弟今日的表現。

“是有這回事。”

“他給海洲去信,他給誰寫啊。”林長路靈光一現,“難道是給桐表妹?”

季望鄉頓住動作,認真想了想,道:“不可能,他倆沒有能聊的。”

林長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問問季鳴鴻。

“寫給雲桐啊。”季鳴鴻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她對帶兵打仗很感興趣,讓我教她。”

“你這不是誤人子弟嗎。”一邊假裝看公文的季望鄉抬起頭來。

過了幾日,雲桐看著北風交給她的幾本兵書,滿臉疑惑。

*

京城,三月二十一。

蕭嫄起了個大早,昨天蕭擎告訴她,今日她父親就回來了。

她一個人帶著乳孃與侍女在前院等待著。

母親又被喚去伺候曾祖母,臨走前,她試圖說服蕭嫄回她們的院子等。

“你父親要先去見你曾祖父,他們還要商量些事的。嫄兒聽話,等前院來傳了再出去。”

“我不!”蕭嫄格外堅決,“我要去等爹爹,我可以和爹爹一起去找祖爺爺。”

這些天,蕭嫄從夫子那兒下學,還要再去蕭擎的書房。

祖爺爺講的那些後宮之事,蕭嫄還聽不太懂,單記得她們得到皇帝的寵愛,生下皇子成為太后。

蕭擎似乎也沒有指望她立刻開竅,他講他的,蕭嫄坐著聽就行。

“娘,我有好多話要對爹爹說呢,我就在前院守著大門,不會亂跑的。”

小李氏拗不過女兒,只好再三叮囑乳母。蕭老夫人院裡嬤嬤催了三回,她才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去。

“爹爹會不會不認得我了,我都長這麼大了。”

“我的裙子是不是太素了,爹爹會不會以為我不喜歡他回來。”

“你看我的衣結是不是歪了。”

蕭嫄不停地問自己的乳母和侍女。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的喧鬧聲。

“爹爹回來了!”

蕭嫄連忙跑過去。

只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影壁轉出來。

“爹爹!……爹爹……”

蕭嫄的笑容僵在臉上。

她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回來的父親,並沒有第一時間張開懷抱將她抱起來。

而是回過頭,伸出手扶著一隻穿著青綠色絲綢的胳膊,那隻袖子上的牡丹花紋是父親經常帶給她的布料花紋。

緊接著是一個高聳的肚子,撐得絲綢衣袍上的繡著的蝴蝶好似在空中翩然翻飛。

這女人的臉生的很美麗,浮腫也擋不住的美麗。

她頭上的步搖輕輕晃著。

“這位就是大姑娘了嗎?大姑娘好。”

蕭嫄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地顫抖,她的聲音也變得無法控制。

“你是誰!你出去!”

“嫄兒不得無禮,快叫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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