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捱打挨慣了,雖然沒躲過第一下,但她迅速反應過來,抱著頭將身體蜷縮起來。

她也沒有開口求饒,任憑男人用腳猛踹她的肩膀。

“賠錢的東西!老子供你吃供你喝,就讓你去山裡挖點草藥,你就帶這些破爛東西回來!小畜生,你要害死老子一家!”

“你這是做什麼!”藥鋪夥計從櫃檯後面轉出來,將受了驚嚇傻站在原地的學童拉到自己身後,上前和男人理論。

“你這是往死裡打,快住手!”

熟料,他剛抓住男人的胳膊,試圖阻攔。男人就順勢躺在地上,哭嚎道:“完了,完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啊!這死丫頭是來討債的鬼啊!她娘等著賣藥錢,她哥哥等著娶媳婦兒,她弟弟妹妹只能吃米湯,餓的皮包骨頭。我辛辛苦苦挖的草藥被這死丫頭弄得賣不上價錢。我們一家要餓死了!”

“你你、你個大男人這是做什麼,你你起來啊!你這樣我還怎麼做生意!”

藥店夥計沒見過這種無賴,殊不知這樣的人越罵越來勁。

只見那男人用手拍著地,發出響亮的聲響:“老天爺你可憐可憐我吧!這世道要吃人啊!我這可都是好藥,被糟蹋成這樣,藥店也不收!我們一家要活活餓死了!”

早在男人開始哭天搶地的時候,他的女兒已經挪到一邊,縮在桌子底下。

她已經習慣她父親這一套戲。

這些草藥都是她徒手刨出來的,成色必然比不上正經採藥人挑選出來的草藥。

黃塘附近的收藥人都知道男人是什麼德性,在街上看到他們父女二人都躲得遠遠地。

好容易逮到一個,沒想到她爹還沒開始發揮,這收藥人已經跪在地上哭爹喊娘,說他小本生意沒幾個錢,想賺大錢不如去東海郡府沛南城撞撞運氣。

她爹原本想著路途遙遠,辛苦不說,萬一半路遇到軍爺將他抓去充作盜匪,那就連小命都沒了。

可當他們回家看看家裡空空如也的米缸,和一家子嗷嗷待哺的嘴。

男人又覺得那收藥人的主意也不壞。

從黃塘一路走到沛南城,少說也要十來天,多則一個月。

這一個月,他不僅不用操心他家那些人口吃飯的事,還能借機躲開年根底下來向他討債的債主。

至於一路上,他自己的吃喝拉撒如何解決,那就更簡單了。

他帶著個小女兒,碰到一個可憐她的,就能白得一個窩頭。

再不濟,半路把她賣了就是了。

男人的女兒,捱打捱餓都習慣了,跟著她爹上路也沒啥怨言。

況且,這一路上還真讓父女倆遇到了幾個好心人。

她這一路吃的飽飯,比她過去一年都多。

她知足了。

只是,她眼前晃過那條白絨毛的披風。就是黃塘縣令家的女兒也沒有這麼好看的衣服。

那個女孩的父親肯定是比縣令還大的官吧?

藥鋪的掌櫃還沒邁進店裡就皺起了眉頭,他就離開一小會兒,怎麼店裡就亂成一團了。

這藥鋪是文家的產業,掌櫃也姓文,只是他這一支拐得遠。雖說細細算起來,他能厚著臉皮稱呼文落寒一句姑姑,但他在文家是個邊緣地不能再邊緣的人物,平日裡連文落寒的面都見不到,只能趁著剛剛她們出發時,將備下的禮物交給她身邊的嬤嬤。

他不過就是在花嬤嬤身邊站下,趁機誇了幾句雲家大姑娘瓊林玉樹落落大方,將來必是人中龍鳳。

回來時,他的藥鋪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瞪了一眼看店的夥計。

夥計連忙上前,附在他耳邊小聲把來龍去脈交代一番。

聽說這人是從黃塘來的,藥鋪掌櫃眼睛發亮,計上心頭。

他走到櫃檯後頭,抓了一把碎銀,故意扔在秤上。

銀子的聲音成功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這位壯士也是性情中人啊,來,還不請壯士坐下。”又扭頭囑咐學童道:“去端兩碟乾果出來。”

又打發夥計去後邊請幫忙熬藥的醫婆將男人的女兒帶下去梳洗。

“壯士不必著急回去,請坐請坐。早聽聞黃塘的草藥品質極佳,只是路途遙遠無緣得見。今日有幸一觀,果然不似凡品。”

男人聽不懂藥鋪掌櫃文鄒鄒的話,但他看得懂銀子。

這藥鋪掌櫃,正將手裡的碎銀子,一塊一塊塞進他的手裡。

“不知壯士怎麼稱呼?”

“我叫王驢子。您別不是給錯了吧,這這怎麼這麼多錢……”

王驢子喜笑顏開,直勾勾盯著藥鋪掌櫃的手,等著他繼續塞錢。

“這黃塘的草藥,你長期有,我長期受如何?這是給你的定錢。下個月我要你再送一批過來。”

乖乖,這可比黃塘本地那些收藥的大方多了。

“好……好……”

這時醫婆帶著王驢子的女兒走出來。

她正好奇地擺弄著身上乾淨厚實的棉衣。亂糟糟的頭髮,被紅繩紮成兩個螺角。

藥鋪掌櫃定睛觀瞧,這丫頭雖然面黃肌瘦,可骨相極佳,過幾年必然也是美人一個。

王驢子見藥鋪掌櫃盯著他女兒瞧,還以為他看上了這丫頭。

連忙道:“這是我閨女,我可疼她了,一直帶在身邊。”

掌櫃見他誤會了自己也不惱,反而問:“不知,令千金叫什麼名字。”

“皮子,王皮子。”王驢子乾脆地答道,“她娘懷她的時候,算命的瞎子說這孩子有貴人相,我還以為是個小子,賣了家裡的老羊皮給她娘買了只雞回來補身體,誰想到生下來是個丫頭。”

“這貴人相又不分男女。”掌櫃笑笑。

“是啊是啊,我們那兒的縣令說來著,我們這丫頭美人胚子,過幾年宮裡的大官下來選人入宮,她保證能進宮呢。”王驢子搓搓手,“您看你要花多少錢……”

“我看您是誤會了……”

掌櫃與王驢子周旋兩句,特地叫了一輛車送父女倆回黃塘。

這個被叫做王皮子的女孩,坐在牛車上,路過雲家的車隊,從馬車開啟的車窗中,又匆匆忙忙瞥到一眼那件亮晶晶的白絨毛披風。

至於父女二人回到黃塘之後。

王驢子酒後吹噓自己在沛南城靠賣藥賺了大錢,眾人見他回來的時候不僅有車坐,就連他女兒身上都換了身好衣服,便都信服了他的說辭。

當地採藥人紛紛揹著藥到沛南城售賣,導致沛南城這幾種草藥的價格大跌,而黃塘的收藥人收不到藥只得加價求購。

文氏藥鋪的文掌櫃,是如何利用剪刀差,在黃塘沛南兩地大賺一筆的同時,吞下了整個黃塘的藥材生意。

這些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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