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兇獸
“你知道的也不少。”季鳴鴻的神情嚴肅起來。
笑容轉移到了那探馬臉上,他繼續說道:“那些漢人不會接納你,但我不一樣,我看重你。你雖然年紀小,但有本事也有腦子,我若是做了王。我許你做大將軍,到時候帶大軍南下蕩平中原,你可以用中原人的血洗刷你恥辱的血統!”
他完全忘了自己還身受重傷,越說越激動,氣息不穩猛烈的咳嗽起來。
咳出來的血,濺在了季鳴鴻的靴子上。
一陣冷風吹過,他冷靜下來。
季鳴鴻還踩在他身上,手上的弩也始終沒有離開過他的眉心。
“說完了?”季鳴鴻歪歪頭。
探馬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他不禁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當然是聽聽你還知道什麼啊。”季鳴鴻勾起弩箭的機關,抵著探馬的肩膀射出去,將他釘在地上。
探馬痛得大叫。
“你耍我?”他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惡狠狠道:“你為中原人賣命,你的生母會因你在地獄裡飽受折磨。”
季鳴鴻皺起眉頭,又笑了出來。
笑得肩膀抖動,彷彿聽到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
“你就指望用這個把我說服?”季鳴鴻給探馬的另一隻手補了一箭,“你有沒有聽說過其他說法?”
“什麼?”劇痛反而讓探馬的神經愈發敏銳,季鳴鴻那彷彿來自地獄的呢喃,他聽得一清二楚。
“關於我身份的其他說法啊。”季鳴鴻耐心與他解釋道:“我以為你聽說過一種,就會聽過別的,我給你舉個例子。”
季鳴鴻將弩箭對準探馬的左眼。
“比如,我是公主與季忠偷情生下的孽子。比如,我是趙光霖偷吃偷出來的野種。再比如……”
弩箭的箭尖又移向了探馬的右眼。
“我是王青儀給趙光霖戴的一頂綠帽子。”
探馬瞪大眼睛盯著弩箭,他的睫毛碰上弩箭的箭尖就斷裂開來,落在他的眼睛上。
季鳴鴻的腳踩在他的胸口並沒有使力,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將他掀翻在地。
可是他卻不敢動,更不敢眨眼,生怕眼皮閉合的瞬間就會被那鋒利的箭芒劈成兩半。
他害怕了。
訓練他的探馬頭領說過,人在面對野獸時,會因為本能對這些獵食者產生懼怕,大部分人克服不了這種恐懼,大腦變成一片空白,莫說反擊就連逃跑的能力都會失去。
他原先不懂,但他現在懂了。
“這麼多版本,你喜歡哪一個?”
季鳴鴻雖然笑著,但探馬卻感受到了危險。
不是他在訓練場上與其他人性命相搏時那種讓人血脈噴張的危機感。
而是一種對自己命運的無能為力。
太怪異了,他居然對一個孩子產生了這種畏懼。
他不禁笑出聲來,眼淚不斷流出來試圖溼潤他乾澀的眼睛。
“你……究竟是什麼人……”探馬不理解為什麼季鳴鴻的前後變化如此之大,他將他抓住的時候,明明還是個不苟言笑,硬裝大人的孩子。
還有著獨屬於孩子的天真和自大。
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是下了趟山,這個孩子就蛻變成了一頭兇獸。
他不禁想起那些狄族人口口相傳的傳說,那些關於向山神虔誠祈禱就能換去強大的戰士附身的傳說。
“你不想我死的,”探馬已經說不出中原話了,只能用狄族的語言一遍一遍重複著。
“你不是還想餵了我藥嗎,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可是我現在不想留著你了。”
探馬用狄族話罵了他一句。
“怎麼,你還不許人吃了吐嗎?”
“你到底,你到底是什麼人!”探馬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尖利。
“這我怎麼知道。”季鳴鴻弩箭上弦,“不如你去閻王爺那兒幫我問問,改天託夢告訴我。”
弩箭穿透探馬的眼眶,他的四肢只撲騰了幾下,就沒了動靜。
季鳴鴻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又給他的右眼補了一箭。
隨即他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幼稚得很。
“幼稚就幼稚吧,我現在就是個孩子。”季鳴鴻喃喃自語道,他想他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去適應現在的狀態。
他用自己的匕首,將探馬的衣服劃開,抽出胸口的弩箭讓血流出來。
血腥味會吸引雪地裡餓極了的野獸,它們會將他啃得渣都不剩。
季鳴鴻已經感覺到他四周的樹叢中有了腳步和喘息聲。
可他不急不慢地蹲下來。
“忘了問了。”
掰著弩箭,讓那探馬的頭朝向自己。
“我大哥到底是怎麼被你這種廢物殺死的?”
死人當然不會給他任何回答。
但季鳴鴻卻像聽到了什麼一樣點點頭。
“對,不只有你。”
他在探馬身上將匕首擦乾淨,起身準備離開。
將匕首插入刀鞘時多餘的響動,讓他想起來,那裡還有別的東西。
雲桐塞給他的那把匕首,就剩下一個刀柄。
他把刀柄舉到眼前,那上面鑲著的碧璽在月光下好像一隻眼睛,正在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
“雲皇后。”
季鳴鴻平靜下來,眼神晦暗不明。
雲桐睜開眼睛,她剛剛做夢了,夢裡她好像在御花園的湖邊餵魚,那些肥碩的鯉魚朝她張著大嘴,她手裡的魚食已經全撒出去了,它們猶嫌不足,圍著她不肯讓她離開。
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雲桐聽到有人喊她。
她正要抬頭去看是誰,誰想到身體一晃就醒了。
雲桐醒了便很難入睡,她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她一有動作,靠著她的梨果也驚醒了。
梨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姑娘,我守夜又睡著了?”
她環顧四周,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咱們在馬車上。”
雲桐給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後把手帕塞進她手裡。
“姑娘,咱們到了嗎?”
梨果不好意思地連忙把自己整理好。
雲桐掀開布簾子的一角朝外看。
馬車平穩地行駛著,外頭還黑著天,只有護送她們回家計程車兵們手裡的火把是亮著的。
“還不知道在哪兒。”
馬車突然停了。
雲桐只聽到林長路的聲音。
“在下是越騎將軍季望鄉麾下。前方是何人,報上名來。”
“我是文子月,林小子你姨母我有急事,別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