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陣子落搖攢夠了靈石。
她荷囊裡備著傳送符。
否則以她現在這沒了靈力的廢物模樣, 爬上長生峰,抵達逍遙閣時,估計天都亮了。
落搖大體向小遮問明瞭情況。
守照珩在七情幻陣中佈下了九十九重誅魔陣。
他故意讓朱厭在幻陣中耗損,又趁其不備重傷其妖丹, 末了才將他推進誅魔陣。
若非落搖, 朱厭絕無生機。
夜清會主動破了那九十九重誅魔陣,也是因為她跟了過去。
落搖明白。
自己死了, 夜清就沒了入鴻蒙樹的機會。
他施以援手, 是救她卻不是為了救她。
當然, 她仍舊被救了。
無論原因是什麼,都該道聲謝。
落搖弄清楚來龍去脈後,揉著太陽穴道:“阿珩怎麼還這般不惜命。”
旁人不知道。
她最清楚。
守照珩的性子非常極端。
平日裡怯生生的,說話聲都小得很,在赤鴉宮裡謹小慎微, 任她千哄萬哄也不敢隨意走動, 只小心跟在她身後, 比人間界的小姑娘還像個小姑娘。
可就是這樣的守照珩, 又會在某一刻忽然爆發, 捅破天的事他都眉頭不眨,硬上不懼。
比如她三十歲時,因思念母親而半夜落淚。
他瞧見後, 這小子硬闖鴻蒙樹,差點魂飛魄散。
還有她七十歲生辰時,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直安安靜靜的守照珩忽然和南方神帝的兒子打了起來。
然而, 他一來年紀小, 二來修為境界差遠了, 被打得頭破血流,重傷瀕死。
再就是落搖一百歲時,在妖皇宮那次。
她怎麼都沒想到。
在魔域,在妖皇宮,在亭瞳殿。
守照珩竟然那般明目張膽地刺殺妖族太子。
之後的二百年。
落搖雖從未和守照珩見面,但一直有打聽他的情況。
守照族被流放至人間界。
守照珩也受了責難。
可他一改之前的怯懦之態,發奮修行劍術,硬是在年僅二百歲就登臨上仙,成了仙族千萬年來,最年輕的“上仙”。
他繼承了守照族的神器——赤炎。
成為上四支的少主。
落搖替他開心,有一種“弟弟”長大的欣慰感。
哪成想……
今日他又這般……
誠然,陣中陣足以擊殺朱厭。
可他自己呢?
朱厭又不是個傻的。
七情幻陣是春不然佈下的,他怎麼可能不給自己留後手。
陣心在朱厭身上。
他若死在誅魔陣中,那守照珩豈不是也要被困在七情幻陣裡!
她當然會帶他離開,可問題是那時候的守照珩絕不知道她也在陣中。
不提這個,可單單是在妖月峰上伏擊妖族太子……
春不然會放過他嗎?
更不要提妖族那邊了。
想到這些,落搖腦袋嗡嗡的。
本以為“弟弟”長大了,結果和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到了長生峰,落搖斂住心神,先去逍遙閣拜訪魔尊。
她心中略有忐忑。
雖說沒過子時,可也時候不早了。
夜清會在逍遙閣嗎?
逍遙閣中,依舊是亮如白日。
之前沒想太多,如今看著,才察覺到些許異常。
這般能將夜色照成白日的光芒,像極了至陽之力。
就像她在妖月峰上撐開遮天傘時,整座山峰陰霾褪去,所有人都像沐浴在正午陽光下般,感受到了極致的光明。
逍遙閣中有至陽之光?
怎麼會呢?
落搖將這念想給甩出腦海。
她踏進閣中,抬目一望,很是失望。
閣中沒人。
只有淡淡的竹香漫溢。
妖月峰的熱鬧沒有驚擾這邊的靜謐。
“魔尊會不會還沒回來呀。”小遮開口了。
落搖:“……應該不是。”
無論是七情幻陣還是誅魔陣,都困不住夜清。
後來那場鬧劇……
他想必也沒興趣圍觀。
估計早就回到長生峰了。
“主人主人,有茶點!”
“嗯?”
落搖這才看到那方桌上擺著玉壺清茶和三套碟中的雪白點心。
落搖彎唇,提裙快步走過去:“鬼聖先生的一片心意,不該拂了。”
小遮:“對的對的,這茶點放到明日就沒法吃了。”
落搖:“嗯!”
她有了留下的理由,坐到圈椅中慢條斯理地吃起茶點。
也不知是什麼做的,入口微甜,伴隨著淡淡的茶香氣,清涼爽口,軟而不膩,香而不渾,很是好吃。
美味入心。
落搖只覺這一夜折騰的疲倦,散了大半。
她不急著吃,一來是等等夜清,二來也是尊重美食。
胡吃海塞只是飽了口腹之慾。
真正的享受該是細品。
夜清回來時,看到的便是坐在寬大圈椅中的白衣女子。
暖白色的柔軟衣襬鬆鬆垂著,她一口清茶一口點心,形態悠哉,神姿愜然。
她特別擅長一個人待著。
旁人會寂寞的事。
她一個人安然自得。
——等得無聊了吧。
——不會啊,這才多久。
——一年了。
——這算什麼,我以前……嗯,總之一年不久,我經常一個人的,早習慣啦。
她說這話時,笑眼彎彎,不沾丁點兒陰霾。
是了。
這不算什麼。
她千千萬萬年來,總是一個人。
夜清眼睫低垂,斂住了眸中情緒。
他故意加重腳步,擾亂了閣中閒適。
落搖一抬頭,看見那抹玄衣,她起身道:“陛下!”
聲音中滿是喜悅,她以為今晚等不到他了。
夜清:“……”
落搖看了看時辰,輕咳一聲道:“我來的時候,還沒過子時……”
夜清停下了閣門處,望向她道:“你今日取下了萬頃琉璃。”
落搖一怔。
夜清盯著她:“我說過,萬頃琉璃,不可離身。”
落搖解釋道:“當時那情況……我只能暴露身份來阻止他們。”有萬頃琉璃在,她哪怕卸去了自己的偽裝,也沒法完全現出本來模樣。
夜清:“那是你的事。”
落搖:“……”
她敏銳察覺到,這人又生氣了。
雖說不知他為什麼生氣。
也不知道為什麼非得萬頃琉璃不離身。
但落搖想要幽熒之力,所以她……能屈能伸。
“以後不會了。”落搖放軟聲音,認真看著他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丟下萬頃琉璃。”
夜清心一顫,別開了視線。
落搖與他相處這麼久,早就沒最初那般怕他了,這會兒幾步到他跟前,望進他眼中:“真的,不離身!”
她加重了後面三個字。
鄭重其事的。
夜清不看她,依舊薄唇緊繃著。
落搖眨眨眼,忽又問道:“陛下,為什麼我一定得戴著萬頃琉璃?”
夜清:“沒人強求你。”
她沒戴著他就生氣。
生氣就不給幽熒。
這還不叫強求。
落搖在心裡吐槽,嘴上好脾氣得很:“我就是有點好奇,若是有什麼忌諱,我不小心觸了呢。”
她不說還好,一說夜清的神態更冷了。
他道:“拿來。”
落搖一愣。
“萬頃琉璃。”
“哦哦哦。”
落搖把琉璃瓶子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瓶子很小巧,做得精緻絕倫。
讓人意外的是。
魄冰不寒涼,招搖花不枯萎。
兩大奇景意外和諧地融在這小瓶子上,更顯奇妙。
夜清只是看了它一眼。
萬頃琉璃已然騰空,懸浮在半空之中。
他定定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眉間緊緊蹙著,目中難掩煩躁。
落搖心一緊。
莫不是她丟開時,弄壞了這萬頃琉璃?
這玩意……
她可賠不起!
夜清收了視線,那萬頃琉璃摔進了落搖懷裡。
落搖趕緊接住它,生怕它有什麼閃失。
夜清:“這幾日別來找我。”
落搖:“那幽熒之力……”
夜清盯她。
落搖懂了:“……好吧。”
這幾天她沒有幽熒之力,她又是個廢物點心了。
夜清:“回去吧。”
落搖還想掙扎一下:“陛下,今日先給我一點幽熒之力可好,我明日得對著朱厭和守照……嗯,那位上四支的少主,很是麻煩,有點靈力,我也行事便宜些……”
話沒說完。
落搖只覺清風拂面,人已在錦書院中。
小遮:“咳……”
落搖沒好氣道:“小氣!”
她沒指名道姓,也不怕被人聽到,又補了一句:“小氣鬼!”
這一天折騰得不行。
落搖又沒了靈力,一陣陣睏意湧上來,沐浴時都差點睡在水裡。
多虧了小遮提醒。
她才懵懵懂懂起身,略微擦拭身體,換了衣裳後倒在床鋪間,睡得意識全無。
她睡著了。
小遮卻沒睡著。
小火苗搖搖晃晃,守護著虛弱的主人。
忽地一陣風起。
小遮陡然一激靈,筆直豎了起來。
一陣陣黑霧湧了過來,它們無形中有形,像極了在竹林金潭中纏繞著夜清身上的……“罪業”!
小遮急了,喊道:“主人主人!”
落搖睡得極深,聽到了小遮的呼喚,卻又怎麼都睜不開眼。
小遮陡然閉嘴。
它看到了黑霧背後的夜清,他冷白的膚色在濃郁的黑霧映襯下,越發分明,清俊的五官凝重,黑眸中含著淡淡的憂慮。
他白皙的手指比在唇間,對著小遮無聲地“噓”了一聲。
小遮:“!”
夜清的聲音直達它神魂:“別吵醒她。”
小火苗用力點點頭。
夜清罕見地彎唇,對它溫和地笑了笑。
小遮:“!!!”要不是怕吵醒主人,它都要扯嗓子尖叫啦。
黑霧撲向了落搖。
夜清不敢釋放幽熒之力,好在他對這些“罪業”的吸引力遠超於她。
再加上至陽丹,估計能徹底轉移目標。
幽熒引罪業。
落搖汲取這麼多幽熒之力,卻沒有被“罪業”纏身,正是因為萬頃琉璃。
萬頃琉璃有著極強的遮蔽性。
就連世間“罪業”都感應不到。
只要不離身。
她可以一直汲取幽熒之力、使用幽熒之力,而不必承受罪業焚身之苦。
可一旦離身,就有了縫隙。
哪怕再度佩戴萬頃琉璃,也做不到密不透風。
“罪業”終會找上她。
她生來至陽之體,從未染過陰霾。
這般滔天“罪業”,會讓她痛苦加倍。
七情六慾……
本就歡喜小,悲苦多。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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