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搖心思一動, 忍著心中滾燙,靠近夜清:“陛下,我也想遮一下身形。”
他們同處遮天傘下,一起隱了身。
夜清握著傘柄的手微用力, 身體僵得像木樁。
落搖只覺臉上燙得不行, 她拍拍自己臉頰,輕籲著氣:“且忍一忍……嗯, 忍一忍!”
她說給自己聽的, 可那甜軟的聲音, 全鑽進了旁邊人耳中。
夜清閉了閉眼,壓低嗓音道:“你將靈力注入萬頃琉璃。”
“萬頃琉璃?是那琉璃瓶子嗎。”
“嗯。”
落搖聽他的,將一縷幽熒所化的靈力注入瓶身,只見那魄冰所致的瓶身陡然加深了色澤,其中的金色招搖花淡得只剩一點薄光。
夜清已在她三四米開外。
落搖懂了:“這琉璃瓶……嗯, 這萬頃琉璃也能使我隱身。”
夜清:“期間不能使用靈力。”
落搖點點頭, 明白了。
若是她動用靈力, 隱身效果就沒了。
落搖既已隱去身形, 便大大方方走近了朱厭和銀索。
她有些好奇。
銀索當真只是從四支的男仙嗎?
他真的只是想要朱厭的修為嗎?
也不知他們這些天經歷了什麼, 朱厭身上妖氣淡了許多,似乎還受了傷。
銀索依舊那副素淡的模樣,眉眼寡淡得不露絲毫情緒。
朱厭看著銀索, 溫聲道:“你如今不比當初,莫要動用靈力。”
銀索不置可否。
忽地,朱厭轉頭,凌厲的視線落在落搖身上。
落搖心一提, 以為他發現了自己。
變故陡生。
數道黑色霧龍拔地而起, 直衝朱厭而去。
朱厭並非看到了落搖, 而是感應到了這群“孽龍”。
這玩意比妖龍獸品階高,是源自幽熒的極惡之獸,便是落搖全盛期也未必能招架住這麼多“孽龍”。
朱厭不愧是妖族儲君,水木雙修的功法很是強悍。
他有“生生不息”之道。
天地有水,自然生木。
自成迴圈,綿延不絕。
眼看朱厭身上淡去的妖氣,陡然爆發,瞬間頂滿。
饒是對他的功法有所瞭解,落搖也看得眼熱。
僅憑這“生生不息”,想擊殺朱厭就絕非易事。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還能不能再戰,誰也不知道這“生生不息”能用多少回。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就如朱厭這個人般,讓人捉摸不透。
眨眼間,朱厭擊殺了一頭“孽龍”,旁側又有兩頭衝了過來。
只見他紅衣輕晃,手中一把輕盈木刺,陡得探出尖銳薄冰,木刺成冰劍,竟一劍將“孽龍”斬做兩半。
落搖看得屏息。
她眼眸晶亮,握著“雪盡”的手微微用力。
在亭瞳殿時,她與朱厭打過無數回。
起初還有些收斂。
後來次次都動真格。
她殺氣騰騰。
他也次次被激怒。
兩人打得不留後手,可末了又都奈何不得誰。
朱厭若是脾氣別那麼壞。
落搖不介意和他做個朋友——專門幹架那種。
然而,這人壞透了。
還欺負過小遮。
她只想揍到他跪地求饒!
夜清看向落搖。
他太瞭解她了。
哪怕換了副容貌,也能從那雙明亮雙眼中窺出情緒。
好戰、要強。
生得嬌弱柔美,卻能以手中神傘,蕩盡天下不平事。
燭照二字。
本就是天地至陽的意思。
光明、璀璨。
她是上古戰神,是天地初開時最盛大的光,是籠罩天地的“太陽”。
落搖低呼一聲:“銀索!”
她明明眼睛不眨地看著,卻不知那兩條“孽龍”從何而來,竟衝著銀索撞了過去。
銀索只是靈力低微的從四支男仙,哪裡扛得住這般魔獸偷襲。
落搖答應了要保護他,自是不會讓他死在這裡。
她握著“雪盡”,剛要靠近,就見一道如瀑水柱落下,砸歪了那襲擊銀索的孽龍,緊接著水凝結成冰,一個護盾完整護住了銀索,密密麻麻的枝芽升起,又加了一層木系護盾。
落搖眼尖,看出了端倪。
朱厭竟將“生生不息”化作一個水木盾,罩住了銀索。
別說兩頭“孽龍”,便是十條也破不了這個盾。
可問題是……
沒了“生生不息”,朱厭要如何應戰?
朱厭對銀索眨眨眼道:“別怕,有我在。”
水木盾中,銀索依舊冰冷似霜,淺色的瞳孔留不下丁點漣漪。
朱厭苦笑一聲:“你啊,怎變得如此心狠。”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轉身去應對“孽龍”。
落搖反倒是看得心情複雜。
這麼拼的嗎?
就為了入一次鴻蒙樹?
若是落搖此時沒有幽熒之力,還真是同銀索這般,哪怕被“孽龍”的瘴氣掃到,都是極兇險的。
不過,落搖行事謹慎,不會依賴旁人。
倘若她沒有足夠的實力,絕不可能入這七情幻陣的。
就像她初來三界山時,也只想憑課業上長生峰,而沒想過去拜訪春不然。
朱厭這下不容樂觀。
他用“生生不息”維繫著水木盾,自身就沒了供給。
“孽龍”調轉矛頭,向著他撲了過來。
然而他並不敢收回“生生不息”,生怕銀索有丁點閃失。
如此一來,這一戰就難打了。
落搖死死盯著。
她並非掛念朱厭,而是惦記著朱厭說過的那句話——陣心在我身上,我若死了,這便是個死陣,誰都別想出去。
朱厭不能死。
落搖耐住性子,她不想現在出手。
在他撐不住的時候,她再出手也不遲。
朱厭不愧是妖族除妖皇外的第一高手。
實力不容小覷。
這麼多“孽龍”,也被他一一斬殺。
水木盾始終如一地護著銀索。
那瑩潤的光澤猶如春日新生的嫩芽,象徵著生與希望,在這陰霾的幽熒之地,掙扎出柔軟的生機。
朱厭受了傷。
血液與紅衣相融,平添了三分豔麗。
他臉頰上也有一道擦傷,那傷口上有“孽龍”的毒氣,腐蝕出一道黑紅色的傷口,角度剛好劃過下顎線,沒毀了容貌,反倒又多了些危險氣息。
朱厭收了水木盾,溫柔看向銀索,說道:“放心,有我在,你……”
他話沒說完,忽地瞳孔猛縮。
落搖也睜大了眼。
誰都沒想到,水木盾撤下的那一刻,安安靜靜的銀索竟抽出腰側傘劍,冷冽的寒芒閃過,一劍刺進了朱厭的小腹。
此時的朱厭,渾身妖氣耗空。
水木盾雖收回來了,“生生不息”卻沒法立刻發動。
這一劍來得及快,猶如一道虹光。
角度刁鑽且暗勁十足。
正中刺進了朱厭的妖丹。
銀索麵無表情,隻眼中漆黑,薄唇輕啟,慢慢說道:“朱厭,你讓我噁心。”
朱厭怔怔地看著他,眼睛一眨都不眨:“我讓你……噁心……”
銀索手腕用力,抽出傘劍的同時,一把抓住他領口,將人拉到眼前,他盯著他眸子道:“噁心至極,令人作嘔。”
說罷,他將朱厭推下了幽熒深淵。
深淵黑霧蒸騰,狂風獵獵。
那一抹紅衣如同天邊殘陽,墜入無妄之淵。
落搖心猛地提起。
朱厭會死。
這傢伙,不是最惜命了嗎?
怎麼會……
這般毫無防備。
落搖捏了個訣,一閃身便到了幽熒深淵之上。
她因用了靈力,萬頃琉璃的隱身效果消失。
銀索猛一轉頭,傘劍錚鳴出鞘,在看清來人是誰後,他渾身僵硬,淺色的眸中是波濤暗湧,“殿下”二字到了唇邊,他咬破了下唇,才沒能喚出聲。
落搖看都沒看銀索一眼,向著墜落的朱厭飛撲而去。
銀索麵上血色全無,方才還冷冽狠厲的眸中顯出些許茫然,而後是通紅的眼尾,他呆呆的看著落搖擁住了朱厭,喃喃出聲:“為什麼?”
為什麼去救他。
銀索陡然回神,厲聲道:“下方是……”聲音被暴起的劍氣覆蓋,那幻境中的幽熒深淵,已然是另一幅景象。
這是仙族上四支的“上仙”,窮盡靈力佈下的殺陣。
為誅殺妖族太子朱厭。
銀索義無反顧地衝向幽熒深淵,卻被那汩汩劍氣給反彈出來。
他還欲再衝下去,手臂被一人拉住。
銀索轉身,看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少鬼”。
“少鬼”赫然撐著遮天傘。
“你是誰!”
“讓開。”
銀索眉峰緊蹙,他向後退了一步,視線凝在了那洶湧磅礴的劍氣前,心中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無數思緒翻滾,最後只剩了一句話。
——如果她要救他,他不會殺他。
鋪天蓋地的悔恨湧上心口,銀索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夜清收起了遮天傘,盯著那翻滾著萬劍之氣的深淵,問道:“誅魔陣?”
銀索:“……是。”
夜清:“幾重。”
銀索:“九十九。”
夜清:“退後。”
說罷,夜清收起了遮天傘,左臂抬起時,九黎壺自寬袖滑落,緩緩升至半空。
靈籠小巧的壺身陡然放大,金蓮燦燦,托起了萬丈虛空,只見周遭無盡黑霧聚攏,一條條“孽龍”發出淒厲慘叫,最終化作黑氣,融入了那深黑色瓶身。
守照珩認出來了:“九黎壺。”
他猛地轉身,看向身旁男子:“你是……”
夜清依舊是那副“少鬼”模樣,身形單薄瘦削,眉眼精緻如畫。
若非那滔天“罪業”,任誰也想不到這是那幽熒深淵的主人——魔尊夜清。
轟地一聲巨響。
九黎壺破開了誅魔陣。
滿溢著殺伐之氣的萬劍齊斷,只餘滔天黑氣蔓延,幻陣中的幽熒深淵,隱隱像極了真實的深淵。
深不見底的漆黑。
濃郁到遮天蔽日的“罪業”。
這是萬惡迸發之始。
是神明摒棄之地。
是連籠罩三界的烈陽,都不願照耀的罪惡深淵。
夜清垂睫,看著九黎壺中倒影的兩個人,淡聲道:“她不是去救他。”
守照珩後背挺直,直勾勾看著壺中二人。
夜清望向守照珩:“她是在救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朱厭:嗚,她變了。
落搖:……(後悔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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