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現在的散曲,可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玩意。

就算有文采,學子們一般也不會把精力放到這上面。

低頭不語的那些人,便是從沒寫過散曲,不知從何處下手的。

而眼睛越發亮得嚇人的那些,則是之前就動過心思,只不過擔心寫這些東西對名聲有礙。今日終於得了機會,他們自是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

至於以相思為題,那就更對了這些人的胃口。

學子們大多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人,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也。

哪個人心底沒有那麼個俏麗的身影,曾經或者正在讓他們茶不思飯不想。

蘇先生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看著學子們的眼神,不禁輕嘆了口氣:“也罷……”

見評判沒再阻攔,王七變笑著灌了口酒:“題為小令一首,諸君請動手吧。”

所謂小令,正是散曲的一種。

跟詞一樣,小令也是有著曲牌,需要按照一定的格式套入進去的。

要說大眾對於散曲的印象,大多來自於民間。散曲本為民間小調,語言難免俚俗了些。可這並不是散曲本身的問題,而是寫曲的文人不多,雅緻的散曲少而已。

王七變這人性情直爽,他喜歡民間小調,就想著讓更多人也喜歡上它。有人寫出好曲,喜歡的人自然就會越來越多了。

看著眾位學子皺著眉頭冥思苦想的樣子,蘇先生想了想,不如干脆再加些難度。

他問曹暘要了一炷香來,燃起放到桌上:“時間便以一炷香為限。”

這時限一出,頓時有不少人慌亂了起來。

不是所有人都有寫詩的急智,可以一揮而就。

像是“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大詩人賈島,便是苦吟派的代表。

冷懷逸站在最遠的角落上,一動不動。

一直關注著他的王七變,提溜著酒壺湊到冷懷逸身邊:“不擅長這個?”

“與你何干。”冷懷逸知道他沒惡意,但就是不想搭理他。

王七變卻不生氣:“試試嘛,沒準能行呢。”

冷懷逸側轉身子,將臉對準池塘,擺出專注賞花的樣子。

王七變討了個沒趣,尷尬地捏了捏鼻尖,又拎著酒壺滿場溜達起來。

看著滿池荷花,冷懷逸的心裡卻有一個身影揮之不去。

也不知道那丫頭,在姚家的事情結束了沒有。

佑方雖擅長謀劃,實則內心還有些單純。他既信了於小暖,恐怕這一小會兒,就要被她支使得團團轉了吧?

想著想著,冷懷逸的目光變得分外柔和,一股暖意從胸膛中生出,隨即化為嘴角的淺淺梨渦。

若說相思,不知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掛念,算不算數呢?

假山後的曹茵,靜靜看著冷懷逸的身影,思緒也漸漸飄飛。自從那日在城中一見冷懷逸,她便對冷懷逸念念不忘。這幾天,想著到底如何才能與冷懷逸相識相知,幾乎愁得她茶不思飯不想。

為伊消得人憔悴,大約如是。

想著這折磨人的相思之意,曹茵不禁長嘆一聲,竟有些痴了。

香灰簌簌而下,一炷香很快燒到了盡頭。

“諸君請停筆。”

此時已有數人已經寫好了小令,正在搖頭晃腦地反覆吟誦,想要再潤色一番。

而有些人一時沒有靈感,只能皺著眉頭苦苦思考。

蘇先生的話音落下,這些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手中的筆隨意放到一旁。

還有幾個人乾脆苦笑著搖了搖頭,將寫到一半的紙張揉作一團,顯然是直接認輸了。

很快,寫好的作品被送到了正席上的三位評判面前。

王七變笑吟吟地湊了過去:“可否同觀?”

他的名氣讓蘇先生這三位評判沒什麼脾氣,只好對著他比了比:“請便。”

於是就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場景:三位評判傳看著,王七變呷著小酒,不斷地撇嘴搖頭。

評判們看了一遍之後,挑出了七八份還不錯的作品。

蘇先生笑了笑:“不如便由本人來吟誦吧。”

黑瘦學子被第一個叫了上來。

他倒是毫不尷尬,神采飛揚地對著周圍拱手行了禮。

“我這首小令,曲牌便是清江引。”

“黃鶯亂啼門外柳,雨細清明後。能消幾日春,又是相思瘦。梨花小窗人病酒。”

吟誦之聲剛停,王七變就聳了聳肩:“湊合吧。”

蘇先生對於王七變偌大的口氣有點不太樂意:“不如你來點評一下?”

“好啊。”王七變搖了搖手裡的酒壺,發現裡面的酒已經被喝空,頓時臉上滿是沮喪。

把酒壺隨手放到旁邊的桌上,王七變清了清嗓子:“這曲清江引,是以婦人的身份,思念未歸的遊子。”

黑瘦學子點頭。

“黃鶯亂啼門外柳,化用了金昌緒的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夢裡萬種情思,醒來空餘相思。”

王七變的解析極快,對於化用的典故也是熟流至極。

“雨細清明後,化用清明時節雨紛紛。”

“接上句一起看,便是思婦被黃鶯喚醒,並不是抱怨相思之人誤了歸期,反倒關心起遊子在陰雨中黯然前行的艱辛。”

“能消幾日春,又是相思瘦。又字極妙,點明已然不是頭一遭。長此以往,兩地相思,讓自己如何能捱得下去呢?”

“最後一句,梨花小窗人病酒,倒也算得上響亮。梨花已逝,春光漸老,遠人未歸,閒愁無計,只好一醉解千愁,傷心不如傷身。”

黑瘦學子頻頻點頭,眼中放光,恨不得要把王七變引為知己。

王七變略帶惋惜地看了一眼酒壺,咂了咂嘴,突然來了個轉折:“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有人嘴快,順著王七變的話頭就問了出來。

黑瘦學子全身的肌肉緊繃,整個人一下子緊張起來。

王七變歪著嘴笑了笑:“可惜他的嗓子太差,唱得太難聽了!”

那黑瘦學子一把公鴨嗓,似乎也並不精通音律,唱得有點跑調。

王七變的這個評語,倒也貼切得很。

在場的學子們怔了怔,隨即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黑瘦學子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只不過在他身上卻不明顯,反倒像是更黑了些而已。

蘇先生也拈著長鬚笑了笑,隨即溫言勉勵了他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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