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巡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保持著笑臉，從老宅走出去的。
甚至在出去之前，他還沒有忘記，把那兩張賣身在契給蘇青玉，就為了哄蘇青玉高興。
可是……
蘇青玉高興了，他不高興，誰來哄他呢？
踏著月色，萬巡州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孤零零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頭。
他有家，卻又沒有家。
一種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讓萬巡州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馬車走動的聲響。
萬巡州聽到了，呆呆地往旁邊挪了挪。
現在別說只是一輛馬車，就是下刀，他都沒有興致。
“少爺，夫人有請。”
馬車在萬巡州身側停下，萬巡州母親身邊的嬤嬤上前，攔住了萬巡州。
“不想見。”萬巡州蔫蔫地繞過對方，像遊魂似地繼續往前走。
“少爺……”老嬤嬤喊了一聲，萬巡州沒有反應。
“唰”的一聲，萬巡州的母親猛地拉開車門，下馬車，大步走到萬巡州面前，揚起巴掌就甩了過去：“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的……你外祖父，就是這麼教你的。”
萬巡州躲開了，抬頭，冷笑地看著對方：“有其母必有其子嘛，我這不都是向母親你學的。”
“你……算了，我懶得跟你解釋，你什麼都不懂。”萬巡州的母親，不復白日的癲狂，她面無表情地，從袖口取出一張房契遞給萬巡州：“這是一座五進的宅子，你們夫妻不肯回程家，就住過去。”
“我不需要。”萬巡州伸手拍掉了。
萬巡州的母親也不生氣，只冷諷地道：“你不需要，你那位嬌生慣養的娘子也不喜歡？她受得了陪你住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地方，陪你去過什麼一家人該有的生活嗎？”
“她不是你！”她不會像你一樣，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什麼都捨棄。
萬巡州的母親，一瞬間變得尖銳：“我怎麼了？沒有我，會有你嗎？會有你十幾年大少爺的生活嗎？”
如果可以，我不想被你生出來了。
萬巡州眼中盈滿悲傷，面上卻沒有半點出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有事說事，沒事就離我遠一點，我不想見你。”
“我當時，真不該讓你姓萬！”萬巡州的母親，恨恨地看著萬巡州，心裡悔得生恨：“你那娘子得罪了京中的貴人，程家業進京去找那貴人救范進，你們最好動作快一點。”
頓了一下，又咬牙切齒地補了一句：“還有，我不管多恨我，多恨你父親……有一點你必須要記住，程家只能是你的，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程家是用她萬家的銀子起的家，程家的錢和手藝，都是她萬家的！
這程家，只能由她的兒子繼承。
呵！
萬巡州冷笑，沒有說話。
萬巡州的母親忍著怒火道：“把盒子燈的做法交給我，我會用它，為你換來程家繼承人的位置！”
“原來是衝著盒子燈來的，”他就說嘛，他的母親怎麼會在乎，他有沒有地方住。
萬巡州嘲諷地，指著她手中的，還沒有藏起來的房契：“拿一個破宅子，來換我萬家盒子燈的技藝。程夫人，你這坑孃家肥夫家的吃相，是不是難看了一點？”
“我說了，盒子燈的技藝，是換你程家繼承人的位置。”萬巡州的母親，強忍著怒火道。
她知道她這個兒子，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混蛋，跟他計較只會把自己氣死。
“等我繼承人程家，我再拿出盒子燈不行嗎？”萬巡州很想問他母親，被他父親騙了一次又一次，為什麼還不學乖，還相信他呢？
那個男人就那麼好嘛，好到她可以為了他，不要孃家，不要孩子。
萬巡州的母親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明年就是陛下的大壽，各州府都要向陛下獻禮。若是程家能獻上，當初讓先皇聖讚的龍鳳盒子燈，程家必然能脫穎而出，一躍成為皇商，甚至有可能因此進入工部。”
“你不是一直想要當官卻考不上嘛，這對程家，對你來說，都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你明白嗎？”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巡州，為了他！
“我有這技藝，為什麼不自己去獻燈？母親，你真的是在為我好嗎？”為了他好，把萬家的家產、鋪子全賣了，換成銀錢給他父親。
為了他好，把萬家的人脈和生意，全都交到他父親手上。
為了他好，花銀子疏通官府去換婚書，把他父親從入贅，換成正常的嫁娶。
為了他好？
現在又為了他好，要把他萬家不外傳的盒子燈交出去……
這一樁樁、一件件，到底哪一樁、哪一件是為了他好？
“母親，你真的……是為我好嗎？”萬巡州又問一遍，聲音帶著哽咽，如同泣血，可他的臉上卻帶著笑。
萬巡州的母親，那一剎那隻覺得臉皮發燙，她不敢看萬巡州，只惱怒地道：“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你一個小孩子又會做什麼！”
“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我還會害你不成。”
“三歲孩童抱金過鬧市的道理，你懂不懂？要讓人知道，你手上有先皇都稱讚的宮燈技藝，你還能活到現在！”
萬巡州的母親，剛開始還有一點心虛，說著說著，就理直氣壯起來。
她直接向萬巡州伸手：“我不跟你廢話，你把萬家宮燈技藝的全本交給我。其他的你別管，你等著繼承程家的家業就行了。”
“沒有。”萬巡州面無表情，心中一點波瀾也沒有。
他早就死心了。
“你……你不給我，你要交給誰？交給你那個，得罪了貴人的鳳凰娘子嗎？”萬巡州的母親，想到萬巡州說，他想自己獻燈，頓時就想到了。
萬巡州的母親，又氣又怒地指著萬巡州：“你別天真了，你在蘇州這麼多年，還沒有看明白嗎？這蘇州城不是由官府說了算，那些不聽話的官員，都活不了多久。”
“你個看不清的蠢貨。”萬巡州的母親，趁萬巡州失神之際，在萬巡州的額頭，重重地點了一下：“她一個落難的鳳凰，連雞都不如，她能幫你什麼？”
萬巡州的母親，再次道：“把龍鳳盒子燈的做法教給我！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啪”
萬巡州拍掉他母親的手。
旁的話，他沒有聽到，他只聽到他母親說，他的娘子鳳凰落難，連雞都不如。
不是的……
“落難的鳳凰，依舊是鳳凰。我娘子她只是暫時落難，她跟你不一樣，她不會陷在一個爛人身上，她很快就會浴火重生！”
他的娘子，身上有一股不服輸的韌勁。
他的娘子，也不會把希望，寄託在男人身上。
他的娘子，她自身就是鳳凰，落難了也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