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玉看到來人，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陸大人？”
蘇青玉想到了所有人，卻獨獨沒有想到，來人會是皇城司副指揮使陸九淵。一個不該在這個時候，不該在永安侯府出現的人。
“嗯。”一身官制勁裝，甚至還帶著血腥味的陸九淵沉吟一聲，大步走進靈堂，朝著棺槨的方向鞠了躬，而後轉身對蘇青玉道：“節哀！”
蘇青玉在陸九淵走進來時，就立刻跪退到一旁，在陸九淵行禮後，磕頭答謝：“謝謝大人。”
陸九淵面無表情地從袖袋內，取出一卷卷宗，遞給蘇青玉：“拿著！”
“這是……”蘇青玉不明所以，她有些艱難地爬起來，接過陸九淵手中的卷宗，開啟一看，頓時傻住了：“是那群匪徒……殺我母親的案情卷宗？”還是落了皇城司大印的。
這東西，是隨便能給的？
她要是沒有記錯，皇城司可不是別的衙門，是皇上直管的執掌宮禁、周廬宿衛、刺探情報的衙門，裡面的文書卷宗，就是六部的大人們都看不到。
“本官認為，你有權知曉。”陸九淵看蘇青玉怔愣不解，就知道自己衝動了，但他不後悔。重來一次，他想他仍然會來一趟，給蘇青玉送上這份卷宗。
不是因為皇上所託，也不是因為他沒有救下蘇青玉的母親，只因為……
蘇青玉她在母親慘死後，沒有懦弱地當作無事發生，而是站出來反擊，為母報仇。
不像他……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父親，在他母親不明不白的死在皇后宮中後，娶皇后的妹妹為妻，卻什麼也做不了。
蘇青玉猜不透陸九淵的用意，也不敢多言，朝陸九淵福身道謝後，便仔細地查閱起來。
沒有意外，卷宗記錄了匪徒作案的動機，以及整個過程，包括她父親被她母親拉上馬車後，踹她母親下馬車，以及瑤夫人的落井下石。
都是她經歷過的事，但再看一遍，蘇青玉還是忍不住傷心。
忍著傷心與難受，蘇青玉仔細將卷宗上的每一個字記下，而後將卷宗疊好，還給了陸九淵：“多謝大人，我看完了。”
陸九淵沒有接：“給你了，就是你的。你可以隨意處置，公不公開也由你決定。”
有這份卷宗在，蘇青玉想要報仇會容易許多。
上面清楚地記下了，蘇青玉父親與小妾，是如何恩將仇報，害死髮妻的。
蘇青玉的父親與小妾沒有直接殺人，律法懲治不了他們，但蘇青玉要是公開這份卷宗，就能讓他們身敗名裂，讓她父親的前途止步於此。
當然，永安侯府與蘇青玉也毀了。
皇上不許他把卷宗公佈出去，讓他銷燬，是為了保護永安侯府、保護蘇青玉，但他覺得此事，只有蘇青玉有權做決定。
是以，他來了，把決定權交給蘇青玉。
蘇青玉眼中閃過一抹掙扎，最後還是將手中的卷宗，遞還給陸九淵：“多謝大人，這東西我用不了，也不能用。”
她不能留，一旦留下，她怕自己會管不住，拉所有人一起去死。
這是蘇青玉的選擇，陸九淵雖有失望，卻不意外，只淡淡地道：“那便燒了。”毀掉能毀了侯府的證據，做你的好女兒、好孫女，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家子繼續和和美美。
後面的話，陸九淵沒有說出來，但蘇青玉卻是看懂了。
她的心驀地一沉，握著卷宗的手不由地加重力度，她想要解釋什麼，可張嘴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陸九淵也無意與蘇青玉多言，冷冷地丟下一句：“怕死，就遠離京城。”便轉身沒入黑暗中。
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什……”蘇青玉直覺不安，想要問清楚，卻沒有機會了，只能看著陸九淵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蘇青玉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屋外漆黑的夜色，輕輕一嘆：“罷了，就這樣罷。”
這份卷宗很有份量，是她為母報仇的利器，但給她的人，卻不一定抱有善意。
官場險惡，她雖是後宅女子，卻不是什麼都不知的嬌小姐。
這份卷宗不僅會毀掉她父親，也會毀了侯府上下，毀了她的兄長與妹妹們。
她不知道這位陸指揮使，到底有什麼目的，也不知道對方是好意，還是想要利用她做什麼，她只知道這世上除了她自己外，沒有人值得信任。
至親丈夫能推你去死，親生父親眼睜睜地看著你落入匪徒手中，至親血脈步步算計……他們沒有舉刀殺人，不是面目可憎的屠夫，但也絕不是什麼好人。
她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任何人。
這份卷宗……
“人活著，太難了。”蘇青玉緊握卷宗，抬頭閉眼，不讓眼中的淚落下。
緩了片刻，平復心情後，蘇青玉這才轉身折回靈堂：“不能公開，也不能燒了，那就得藏好了。”
鋒利的武器若不能用出去，就不能讓人知曉，不然死的就是自己。
一旦讓侯府的人知曉卷宗的存在，為了保全侯府的聲譽，病死一個大小姐並不是什麼大事。
她伯孃身邊的大丫鬟，隨時都會折回，她要在對方回來之前藏好。
蘇青玉環顧一週，目光落在靈堂正中央的棺槨上。
沒有什麼地方，比她孃的棺槨更安全的了。
蘇青玉做好決定，就不再猶豫，她撕下一塊衣襬，將燭油倒在衣襬上，待到燭油微幹，便用浸了燭油的衣襬將卷宗包起來。
包好後，蘇青玉又用燭油，在外面淋了一圈，死死地將卷宗封住，不透一點縫隙。
燭油還未完全涼卻，蘇青玉便拿起卷宗，朝正中央黑漆漆的棺木走去。
為防止燭油粘在衣服上，讓人發現端倪，蘇青玉直接用手拿的。
灼熱的燭油，燙得蘇青玉手指鮮紅起泡，她卻像是什麼也感覺不到一樣，死死地握著封好的卷宗，不曾鬆開半分。
“娘，對不起，我懦弱的承擔不起，毀掉侯府的代價，沒膽子立刻為你報仇。”蘇青玉低聲說了一句，而後將卷宗放在一旁，用力推開棺蓋。
此時正值初秋，京城正值秋高氣爽，但放了五天的屍首，還是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腐爛氣味，便是棺中的人也開始腐爛了。
蘇青玉看著棺中，哪怕僵硬、腐爛也掩不住溫婉絕色的女子，落下了一滴淚。
數日前，她母親還在跟她說，回京後要帶她去吃東順齋的烤鴨，去如意樓買首飾，去大明山放風箏，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