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車伕放好腳蹬，秦初雪起身先往外走，掀了簾子手扭身來扶老太太。
老太太搭著她的手鑽出馬車，下頭已經有宮嬤嬤和孫嬤嬤在左右候著，接了老太太下了馬車。
隨後舞蝶也扶著秦初雪下車，一行人從側門進了府，徑直往榮禧園的方向而去。
秦初雪本打算送老太太回去後，就先回榮輝堂的，畢竟瞧方才老太太在車上的疲倦模樣，想來是沒什麼精神和她說話的。
誰知她正要告辭，卻是被老太太給叫住：“你洗漱一番換身衣裳鬆快會兒，待會兒來我屋裡，我倒是有些話跟你說。”
秦初雪應下，心裡泛起了嘀咕。
一邊往回走她一邊琢磨，老太太會和自己說什麼。不過也不用多想，大約跟這一次的面聖有關，索性也就不再胡亂猜測，忙帶著舞蝶回了榮輝堂。
彼時崔嬤嬤已經哄著虎兒午休，就在裡頭的暖閣，聽見他們回來的動靜，立馬出來相迎。
崔嬤嬤一邊幫著秦初雪換衣裳，一邊壓低聲音問道：“進宮還順利嗎？”
秦初雪點點頭：“一切都好，我還見著陛下了。”
崔嬤嬤一驚，瞪大了眼睛：“怎麼還面聖了，咱們府上出了什麼大事嗎？”
這倒是問住了還被矇在鼓裡的秦初雪，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曉得是奶奶進宮有事找陛下，我面聖的時候，陛下只是問了問一句話，我答了幾個字，然後就出來了。”
崔嬤嬤面上多了幾分忐忑，但聽秦初雪只是露了個臉，又鬆了口氣：“興許是娘娘在聖上面前提到了夫人。”
秦初雪點點頭，一邊換衣服一邊又道：“陛下可能只是好奇召見我，不過奶奶既然進宮面聖，想必是件天大的事。等我換好衣服過去，奶奶應該會跟我說。”
“當時爺也在，只怕這事兒跟咱們府上有關，或許跟大爺有關也未可知。”
這是秦初雪自己的猜測，畢竟大理寺的王大人剛上門，後腳老太太就進宮，說不定是老太太給沈懷璋求情去了。
只是，為了救沈懷璋，老太太竟然進宮面聖，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心裡想著事兒，匆匆地換好了衣服，她便帶著崔嬤嬤再次來到了榮禧園。
也不用通報，門口的小丫鬟遠遠地見了她就行禮挑開簾子，秦初雪腳步快上幾分，矮身鑽了進去。
老太太已經換了常服，側坐在榻上任由福丸揉著腿，宮嬤嬤捶著肩，聽到腳步聲側頭，和秦初雪的視線撞到了一塊。
秦初雪笑著行了禮，也不等老太太開口，自覺地坐到了老太太跟前的繡墩上。
老太太也不藏著掖著，開門見山地道：“今兒突然帶你入宮，其實也是我臨時決定的，雖說這事兒早有想法，只是總下不了決心。”
“瑾兒應該還沒有跟你說，我面聖是去求陛下收回靖王府的爵位。”
秦初雪大驚，噌的一下從繡墩上站了起來。
“什......什麼？奶奶您是要......”
老太太點點頭苦笑道：“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我瘋了，但這事兒我如今卻是覺得做得極好。或許早些年為就該這麼做的，奈何從前沒那個覺悟，倒是白活了一把年紀。”
秦初雪腦子嗡嗡地，滿臉不解地問道：“可是奶奶，為什麼要這樣做？”
但話問出口了，她又想到了今日的事，不免又道：“莫非是因為大爺的事情？”
老太太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的溝壑彷彿都更深了幾分，眼裡的疲憊難以掩飾：“是，也不只是如此。”
“其實從沈葉舟寵妾滅妻開始，王府就已經走向了衰敗。那時候我卻還是心存僥倖，又狠不下心來教訓，顧念著早年我在宮中，花在先帝以及爭寵上的心思太多，忽視了他的教導，所以對他也頗多縱容，否則瑾兒的母親蕭氏，何至於早早病逝。”
“可我的縱容帶來的，卻是王府的衰敗，是後來周氏的跋扈，沈懷璋的不肖。”
秦初雪聽著老太太華麗的愧疚和自責，心疼得伸手握住了她的枯瘦的手，想勸些什麼卻不知道怎麼辦好。
老太太察覺到了她的關心，勉強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心道：“我沒事，這些早已經在我的心裡，不知放了多久，又反反覆覆地想了多久，早已經不似一開始那般的難以接受。”
“我既然找陛下說開了，自然也已經是看開了，也看透了。”
“只是沈懷璋犯下的罪孽，還是令我毛骨悚然。興許是年紀大了，又或者是快走到頭了，反倒是畏懼起來，怕下去了被人索命，又怕沒臉見早已故去的親人。”
“總之，在我得知沈葉舟竟還要包庇沈懷璋，甚至沈懷璋仗著王府的權勢，還將繼續作惡不知悔改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再裝聾作啞了！”
說到這，老太太的眼裡又泛起了淚光。
她認真地看向秦初雪，聲音微顫地說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在外頭人的嘴裡就是朱門酒肉臭，是吃人不吐骨頭，咱們享受著老百姓一輩子都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不說報效朝廷，不說兼濟天下，起碼不該欺壓百姓，不該不知感恩，若如此，真就連畜生都不如了！”
“我雖心底煎熬，原也還沒想到去求陛下收回爵位的想法，只心中焦慮又愧疚，畢竟這王爵是先帝所賜，又須得庇佑虎兒秀姐兒長大，說到底還是我舍不下這樣的榮華。”
“直到瑾兒找到我，跪下求我，說出了想讓陛下收回王爵的事，這才如一道驚雷劈醒了我。”
“王府縱使再榮華富貴，可有沈葉舟和沈懷璋這樣的人做樣子，虎兒和秀姐兒又怎會不受影響？往後的孩子又如何？”
“今日他們能如此草菅人命，明日豈不也敢謀反，到時候一家人照樣要被牽連！”
老太太越說越激動，到最後更是捶起了自己的腿根。
秦初雪聽得早已淚流滿面，撲上去握住了老太太的手腕：“奶奶不會的！”
“虎兒和秀姐兒都是好孩子，將來也一定都是好的！”
老太太苦笑，卻也只能點點頭道：“但願吧！”
“你和謝氏都是好孩子，若是好好教養孩子，定然是不會出問題的。”
“虎兒我不擔心，有你，有瑾兒，還有定國公府幫著照看，虎兒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倒是秀姐兒......”
老太太嘆了口氣，似乎是想到了見到秀姐兒時的模樣，眉宇間卻有了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