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

羽田艦隊最前方,半舊的三倉號磨磨蹭蹭地向南行駛。

嘩嘩譁。

跟在後面的數艘戰營級飛快地發著旗語。

有仟長罵罵咧咧地向後看了一眼。

“幹他釀,下面的水手都沒吃飯嗎?”

一個個槳劃得那麼慢,沒見後面的兄弟艦都快撞屁股了嗎?

“你你你,”他長隨手點了三個親衛,“下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

佐木三人相視一眼。

他們不敢明著拒絕,然而轉過身子的剎那,每個人的臉上卻滿是憤懣。

看看看,看個毛看?

東海壁壘實力強大,縱橫大洋所向無敵。擋在前面的楊淼更是和魯玉龍一樣勇不畏死,只要遇上總能讓對手吃大虧。

他們所在的三倉號被安排在最前面開路,明顯就是炮灰。

下面划槳的更大多都是原北海關的守兵。

作為俘虜,沒吃飯不是很正常嗎?

沒吃東西劃不動槳不是很正常嗎?

最重要的是各艦將軍都不把雲垂的俘虜當人看,底艙能擠多少人就擠多少人。

甚至還有些俘虜也不知是病了還是餓脫了,一直在上吐下瀉,導致下面兩個艙的氣味一片渾濁。

此時又是夏天,艙裡悶熱無比,加上各種汗臭夾雜在一起,恐怕連呼吸都成了問題。

因此若非萬不得已,幾乎沒人願意到下面去轉悠。

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佐木三人再鬱悶也得乖乖挪腳。

“前天老子已經下了一次,差點沒被燻死。這次怎麼還輪到我?”

“很明顯嘛,狗日的仟長分明是看我們不順眼。幹他釀的,又不是有後臺,他能當個這個仟長?”

“得了。”佐木趕緊出來和稀泥,“抱怨有什麼用,誰讓咱們沒有後臺呢。別嚷嚷了,趕緊幹正事吧。”

說完,他掏出塊破布,浸溼了蒙到臉上,然後一臉殘忍地掏出柄寒光閃閃的匕首。

“黃石濤不是東西,但云垂人打造的武器真不錯……”

咳。

“咱們動作快點,隨便抓幾個殺雞儆猴應付一下,然後趕緊上來。”

“說的是。”其他兩人也是無可奈何,紛紛作準備。

磨磨蹭蹭,三人到了通往水手艙的樓梯。

然而看著那道變了顏色的艙門,走在最前面的人卻是一臉的猶豫,遲遲沒有勇氣將門拉開。

“八嘎!”佐木罵了一聲,“讓我來。”

他擠開前面的人,直接拔下門栓,咣地開啟了艙門。

剎那間,一股濃烈的臭味從下面迎頭湧了上來。

嘔!

儘管三人口鼻都嚴嚴實實地蒙了溼布,然而仍然被重重燻了個跟頭,肚子裡頓時一陣翻江倒海,差點當場吐了出來。

“退退退!先通通風。”

好半晌過去,退出樓梯的佐木終於感覺活了回來。

他捏著鼻子回頭看了眼兩個面無人色的難兄難友,牙關一咬,大踏步向下走去。

三人很快到了水手艙。

船艙裡和一般的戰艦並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的是槳位上畫了密密麻麻的白圈,上面站著一個個面黃肌瘦東倒西歪的俘虜,正有氣無力地搖著槳。

織田將軍這招不錯。

死死地捂著鼻子的佐木暗暗地點了點頭。

雲垂人常說畫地為牢,織田為了防止這些俘虜交頭接耳串聯起來造反或者不幹正事,直接在槳位下畫了一個小白圈。

只要划槳的俘虜們膽敢離開這個小圈,嘿嘿……

保證令他們終身後悔。

“怎麼回事,”到底是親衛,佐木在小仟長前面屁都不敢放,然而在這水手艙裡卻是威風八面,“人都死了嗎?為什麼戰艦開得這麼慢!”

叭叭。

兩個水手艙值班的小兵扶著配刀拎著鞭子滿頭大汗跑了過來。

“將軍息怒。兄弟們一直在這裡盯著,從不曾偷懶。只是俘虜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沒什麼力氣划槳,加上現在刮的又是東南風,船跑不快也是……”

“混帳!”佐木兩眼一瞪,“你們這麼說是怪我了?”

“屬下不敢!”兩小兵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擺手。

他們又左右言他地抱怨了會,佐木這才沒說什麼。

其中一人臉色猶豫。

“將軍,到現在為止兩個底艙共有二百二十四人生了病,個個上吐下瀉的,弄得附近又髒又臭,實在沒法子呆。您看,是不是該找軍醫過來看看……”

否則要是發生時疫什麼的,一旦傳染開來,那就麻煩了。

“這麼多?”佐木臉色嚴峻了些。

前些時候底艙只報告了二十多個病號,沒想到轉眼漲了足足十倍。

“狗日的,他們當真生病了?不是裝的吧。”

雲垂人最擅長偽裝了。

“真的生了病。”兩小兵小雞啄米地點著腦袋,“兄弟們打了也打,抽也抽了,甚至還拿刀劍捅過,他們真的爬不起來了。”

幹!

旁邊一起下來的人情不自禁後退了兩步。

“那你們還愣著作什麼?趕緊扔他們下海餵魚啊。”

雖然周圍有不少划槳的俘虜,但他們說的大和語,倒是不用擔心俘虜們聽見了會造成恐慌或反抗。

“回將軍,兄弟們已經偷偷扔了一些,只是……”

只是底艙是沒有出口的,要想把人扔出去只能透過水手位或弩炮位。

他們手裡雖然有刀劍,然而划槳的俘虜遠比他們多,倒不是敢作得太明顯。

“混帳,”佐木大怒,“一群俘虜而已,你們怕個毛?”

他左右看了一眼,冷冷地拍了拍腰間的配刀。

“說,哪些個是喜歡出頭的?讓老子來教訓教訓他。”

“這……”兩小兵臉色遲疑。

整支艦隊嚴重缺糧,平日裡別說俘虜,就連他們這些大和將士通常也半飢不飽。

特別是南下這半個月以來,情況更是嚴重。

目之所至,水手艙裡的所有人個個手腳發軟,常常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特別是到了輪換休息時間,幾乎個個倒頭就睡。

倒真沒見著有哪個還有餘力出來跟他們逞強嘔氣。

哼!

佐木不爽地揉了揉咕咕作響的肚子。

自從下了這破底艙,他的肚子就開始變幻莫測,一直欲吐不吐的,下面的口子甚至還隱隱有控制不住的跡象。

如果是餓了還好,要真是染上了時疫……

儘管水手艙悶熱無比,然而佐木越想背後越是發涼。

他有點呆不下去了,不禁發狠道:“這麼說一個出頭的也沒有?”

兩小兵相視一眼,其中一人連忙道:“回將軍,剌頭嘛倒是有一個。他好像叫魏大山。喏!”

這人指著不遠處一個已經搖搖欲墜然而還努力划著槳的俘虜。

“就是他。”

咳咳。

另外一人臉色古怪,情不自禁咳了兩聲。

他也算了解這魏大山。

為人老實本份,雖然體格比其他俘虜強上一點,但也算不上什麼剌頭。

自上了這三倉號,該划槳時他就老老實實站在白圈裡划槳,該睡覺時哪怕再餓也睡得像死豬一樣,可以說從不出頭。

而底艙裡的北海關俘虜足足超過三千,他之所以被兩人記住,純是因為喜歡說夢話。

“喂年豬啦,一起出門採豬食啦。”

也不知道他到底夢見了什麼,反正一睡著魏大山就會這樣嘟嘟囔囔。

剛開始,監視的倭寇小兵還以為他在說什麼串聯暗語,拖出來又是打又是燙又是隔離,結果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後來弄明白他囔囔的夢話後不由哭笑不得,也就隨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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