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沉到了最遠的天邊,留下一抹濃重的紅色。
周其妙看了許久,幽幽地感慨:“你說為什麼人人都愛夕陽,但都怕變老呢。”最近和老年人接觸多了,她便更多地注意到夕陽紅的群體。
馮歷辰已經換了身休閒裝,一下子年輕了五六歲。他其實沒什麼感慨,最起碼現在的階段,年齡並沒有讓他有太多感觸。
“我看過一段詩,我愛這將暮未暮的人生,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而結局尚未來臨。”
“這麼一說,你的工作也就有了詩意。”
周其妙轉頭看他:“是啊,我也想找一些意義,積極的,能讓我更心甘情願的那種。”
馮歷辰聽到這話轉頭看了她一眼,無聲地笑了,直到太陽完全看不見時,才開口:“我打算辭職了。”
這是他邀請她今天來現場的一個主要原因。
“啊?”周其妙驚訝地看著他。
她瞪大了眼睛,這下不止是意外了,上次他是說過不想幹了,她以為那就是一時情緒,不會來真的。他有著一份許多人羨慕的旱澇保收的職業。
“現在的工作也不可能有什麼發展,幹得也不痛快,乾脆算了。”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看著遠處,神情並不如話語裡般灑脫。
他工作十多年,起初還不錯,結果因為家庭和性格原因,生生把自已變成了邊緣人,路走遠了,始終看不到方向。
這時的天是灰藍色的,隱隱透著光,但卻朦朦朧朧,辨不真切前路。
這幾句話竟然讓周其妙無言以對,聽到別人辭職比聽到人升職更讓人激動,更多的是震撼。
她太佩服他的勇氣了,畢竟溫水煮青蛙的工作環境待久了,不是能不能辭職的問題,是敢不敢。
他們這種鐵飯碗的工作性質,平時若是抱怨得多了,在許多人看來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現,敢辭職的,那絕對是勇士。
但許多人曾在年輕時掙扎過,那會兒說著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而理想從來不會跑贏現實。人只會逐漸向現實妥協,到最後連理想都不敢提,誰提誰就是得了矯情的病。
直到漸漸地,發現自已離了現在的工作,什麼都不會時,連勸都不用勸,自已就徹底死了那個心。
有人把工作幹成了事業,有人幹成了負擔,更多人不過是把它當做幹活給錢的買賣。
但並不是每個人能都適合這條路,在沒有退路時沒有人會考慮選擇。
“你太厲害了!”周其妙驚訝完後發出這般感嘆。她才想起昨天飯局見他時給她的那種不和諧感。
原來他是早已給自已設計了斬斷前路的岔路,才可以那麼恣意地不再逢場作戲。
馮歷辰一愣,他以為她會罵他神經病、腦子發熱之類的話。他最近已經做好了對抗的準備,像是回到了叛逆期,需要和周遭一切作對。
“喝點?慶祝你任務完成,新的開始!”周其妙拽著他在街邊戶外的酒吧坐下。
馮歷辰一時還沒適應她的反應,就被拉著喝上了小酒。難道不用問點什麼,或者勸兩句?
露天酒館能看到活動搭建的小舞臺,今晚有樂隊和歌手。舞臺一角燈光晃晃的,電子屏和直播氛圍閃得整個街道都熱情起來,音樂聲、唱歌聲和尖叫聲隨著燈光飄過來。
馮歷辰想好的一段又一段話居然都沒有派上用場,她甚至都沒有問之後有什麼打算,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你以前不是不喜歡喝酒麼?”他問她。
“嗨,以前和你是同事,喝酒就是工作,能喜歡才怪呢。”她端著碩大的啤酒杯湊過來和他乾杯:“祝賀你不痛快的舊日子結束啦!”
她總是把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清楚,他們也是從她換部門不再合作起,才越來越像個朋友。
馮歷辰搖頭笑起來,這事兒在她這兒就這麼簡單?單單就是結束了不痛快的舊日子就很值得慶祝,哪管明日是什麼光景。
對於一個沒拖累的單身狗來說,日子可不就很簡單。
周其妙跟著搖頭晃腦起來,配合地高舉一隻手隨著音樂搖動。不少人都站了起來,隨著音樂節奏晃出了任性的節奏。
她一回頭一眼就在人群裡看到了馮歷辰,這人總有種特別的氣質,說不上好壞。
不知是工作境遇的關係還是他本就是看起來淡淡的性格,如果置身於一群人中,他的存在感很低,基本會忽視他的存在。但如果置身於一群人之外,你又很容易在一群人中發現他,就如同現在。
他坐在歡鬧的人群之外,懶洋洋地舉著一瓶啤酒,安安靜靜地轉頭看著臺上。看起來那麼格格不入,遊離於一眾人之外,渲染出孤獨感。
他完美地隔絕在了他們之外,像是一粒玻璃落入海中,混成一色,卻終究無法融為一體。
周其妙像是欣賞一幅畫定定看了一會兒,末了又輕聲嘆了口氣,人活在世,從來都逃不過世俗的評價。
她後知後覺的湊過來問他:“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音樂聲太過吵鬧,他沒聽清:“你說什麼?”
周其妙一隻手搭在他的椅背上,附在他耳邊大聲說:“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這一聲太近又太大,熱情與熱氣一起傳入他耳中,他迅速撤後,無語的大笑起來:“耳朵要聾了!”
周其妙拉了椅子坐在他身邊,湊近了,等著他說話。
“種地去?”
“啊?”周其妙差點驚掉下巴,半張著嘴眨了幾下眼睛,關於農場的片段迅速在腦中旋轉:“張煜說他是農場主之一,所以……另一個就是你!”
“聰明!”他舉起杯子在她的杯沿上淺淺磕了一下。
“呀!農場主,失敬失敬!”
她今晚的反應每一個都出乎他意料,常規思維不是應該說,種地是不是有些草率了,種地能有什麼前途。
“你覺著沒問題?”
她搖頭:“你又不愁吃穿溫飽,想做什麼就去做唄。而且聽你和張博士、張倬聊的話看,你們特別認真在做這件事,而且也很享受這個過程,挺難得的。”
他很慶幸他們今晚的對話是夾雜在這樣一個絢麗又紙醉金迷的環境中,那種不需要深思並且以一種輕鬆口吻說出口的話,讓他覺著許多選擇不過就是走過在街邊,選擇喝咖啡還是喝酒一般平常。
他自已的擔心,其實不過因為他還沒有放下普世價值的評價體系。
是他思慮太多了。
“你應該叫……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