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看趙敏雙頰紅暈,表情古怪,但她畢竟處子身心,倒也沒有多想。走到張無忌身前,說道:“公子,我見金花婆婆和那醜姑娘從那邊走過,兩人都負著一隻大袋子,不知要搗甚麼鬼。”

張無忌嗯了一聲,他適才和趙敏說笑,漸涉於私,突然見到小昭進來,不知她有沒有聽見,未免有些尷尬,愣了一愣,才道:“是不是走向島北那山上的小屋?”小昭道:“不是,她二人一路向北,但沒上山,似乎在爭辯甚麼。那金花婆婆好似很生氣的樣子。”張無忌心想小昭妹妹還是心向我一些,怕金花婆婆傷了義父導致我和她母親留下嫌隙。

於是張無忌眼含鼓勵的拍拍她的後腦勺,小昭感受到他溫熱的手掌,好舒服呀,雙眼秋波盪漾親暱的望著自己心目中的無忌哥哥。張無忌心說真是從小缺少父愛的孩子,於是牽著她的小手走到船尾,遙遙瞧見趙敏俏立船頭,眼望大海,只是不轉過身來,但聽得海中波濤忽喇忽喇的打在船邊,他心中也是如波浪起伏,難以平靜。小昭看看他又看看趙敏,又滿含心事的望向小島深處,良久良久,眼見太陽從西邊海波中沒了下去,島上樹木山峰漸漸的陰暗朦朧,三人這才回進船艙。

張無忌用過晚飯,向趙敏和小昭道:“我去探探義父,你們守在船裡罷,免得人多了給金花婆婆驚覺。”趙敏道:“那你索性再等一個更次,待天色全黑再去。”

張無忌道:“好的。”他惦記義父,心熱如沸,這一個更次可著實難熬。好容易等得四下裡一片漆黑,他站起身來,向趙敏和小昭微微一笑,走向艙門。

趙敏解下腰間倚天劍,道:“張公子,你帶了此劍防身。”張無忌一怔,道:“你帶著的好。”趙敏道:“不!你此去我有點兒擔心。”張無忌笑道:“擔心甚麼?”趙敏道:“我也說不上來。金花婆婆詭秘難測,陳友諒鬼計多端,又不知你義父是否相信你就是他那‘無忌孩兒’……唉,此島號稱‘靈蛇’,說不定島上有甚麼厲害的毒物,更何況……”她說到這裡,住口不說了。張無忌道:“更何況甚麼?”趙敏舉起自己手來,在口唇邊作個一咬的姿勢,嘻嘻一笑,臉蛋兒紅了。張無忌知她說的是他表妹殷離,擺了擺手,走出艙門。

趙敏叫道:“接著!”將倚天劍擲了過去。張無忌接住劍身,心頭又是一熱:“她對我這等傾心,竟連倚天劍也借了給我。”要是那一世大學的時候也這樣對我該多好。

搖搖頭將紛亂的思緒散去,他將劍插在背後,提氣便往島北那山峰奔去。他記著趙敏的言語,想起以前書友討論的靈蛇島極有可能就是桃花島被歐陽鋒帶毒蛇大作戰之後留下的毒蛇繁衍遍地才更名的,於是生怕草中藏有蛇蟲毒物,只往光禿禿的山石上落腳。

只一盞茶功夫,已奔到山峰腳下,抬頭望去,見峰頂那茅屋黑沉沉的並無燈火,心想:“義父已安睡了麼?”但隨即想起:“他老人家雙目已盲,要燈火何用?”便在此時,隱隱聽得左首山腰傳出來說話的聲音。他伏低身子,尋聲而往,聲音卻又聽不見了。

這時一陣朔風自北吹來,颳得草木獵獵作響,他乘著風聲,快步疾進,只聽得前面四五丈外,金花婆婆壓低著嗓子道:“還不動手?延延挨挨的幹甚麼?”殷離道:“婆婆,你這麼幹,似乎……似乎對不起老朋友。謝大俠跟你數十年的交情,他信得過你,才從冰火島迴歸中原。”金花婆婆冷笑道:“他信得過我?真是笑話奇談了。他信得過我,幹麼不肯借刀於我?他迴歸中原,只是要找尋義子,跟我有甚麼相干?”

黑暗之中,依稀見到金花婆婆佝僂著身子,忽然叮的一聲輕響,她身前發出一下金鐵和山石撞擊之聲,過了一會,又是這麼一響。張無忌暗恨金花婆婆歹毒,但生怕被二人發覺,不敢再行上前。

只聽殷離道:“婆婆,你要奪他寶刀,明刀明槍的交戰,還不失為英雄行徑。眼下之事若是傳揚出去,豈不為天下好漢恥笑?那滅絕師太已經不知道死哪裡去了,你又要屠龍刀何用?”

金花婆婆大怒,伸直了身子,厲聲道:“小丫頭,當年是誰在你父親掌底救了你的小命?現下人大了,就不聽婆婆的吩咐!這謝遜跟你非親非故,何以要你一鼓勁兒的護著他?你倒說個道理給婆婆聽聽。”她語聲雖然嚴峻,嗓音卻低,似乎生怕被峰頂的謝遜聽到了,其實峰頂和此處相距極遠,只要不是以內力傳送,便是高聲呼喊,也未必能夠聽到。

殷離將手中拿著的一袋物事往地下一摔,嗆啷啷一陣響亮,跟著退開了三步。

金花婆婆低聲厲喝道:“怎樣?你羽毛豐了,便想飛了,是不是?”張無忌雖在黑暗之中,仍可見到她晶亮的目光如冷電般威勢迫人。殷離道:“婆婆,我決不敢忘你救我性命、教我武藝的大恩。可是謝大俠是他……是他的義父啊。”金花婆婆哈哈一聲乾笑,說道:“天下竟有你這等痴丫頭!那姓張的小子摔在西域萬丈深谷之中,那是你親耳聽到武烈、武青嬰他們說的。你還不死心,硬將他們擄了來,詳加拷問,他們一切說得明明白白了,難道這中間還有假?這會兒那姓張的小子屍骨都化了灰啦,你還念念不忘於他。”殷離道:“婆婆,我心中可就撇不下他。也許,這就是你說的甚麼……甚麼前世的冤孽。”

金花婆婆嘆了口氣,說道:“別說當年這孩子不肯跟咱到靈蛇島來,就算跟你成了夫妻,他死也死了,又待怎地?幸虧他死得早,要是這當口還不死啊,見到你這生模樣,怎能愛你?你眼睜睜的瞧著他愛上別個女子,心中怎樣?”這幾句話語氣已大轉溫和。

殷離默默不語,顯是無言可答。金花婆婆又道:“別說旁人,單是咱們擒來的那個峨嵋派周姑娘,這般美貌,那姓張的小子見了非動心不可。那你是殺了周姑娘呢,還是殺了那小子?哼哼,你倘若不練這千蛛萬毒手,原是個絕色佳人,現在啊,可甚麼都完啦。”殷離道:“他人已死了,我相貌也毀了,還有甚麼可說的?可是謝大俠既是他義父,婆婆,咱們便不能動他一根毫毛。婆婆,我只求你這件事,另外我甚麼也聽你的話。”說著當即跪倒。

張無忌暗自詫異:“我新任明教教主,早已轟動武林,怎地她二人卻一無所知?嗯,是了,想是她二人遠赴冰火島接回我義父,來回耽擱甚久,這次前往大都,一到即回,又是跟誰也沒來往,因之對我的名字全無所聞。”他卻不知自己身為一教之主,雖然自己覺得是胡亂說的什麼起了個教名叫朱元璋,不只是上行下效的原因,關鍵大家乾的是殺頭的買賣,起個教名和假名迷惑朝廷那真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大家發現這個好處之後,不僅僅是學習教主立志誅滅暴元,更重要的是實用啊!所以明教上下興起給自己起個教名,什麼歷史上有名的趙普勝(即“雙刀趙”)、李普勝(即“李扒頭”)、項普略(即項甲)、歐普祥等都因他提前面世了。而各地義軍也不只是為尊者諱,既然教主說了教名朱元璋,那大家對外宣稱教主肯定也就是朱元璋了,無心插柳的他還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他一定會感嘆這個IP搶注的竟這麼好,向歷史上那位爺抱歉是不可能抱歉的,他只怕做夢都會笑出豬叫,然後大叫一聲,“皇帝寶座,我來了!”

那邊金花婆婆沉吟片刻,道:“好,你起來!”殷離喜道:“多謝婆婆!”金花婆婆道:“我答應你不傷他性命,但那柄屠龍刀我卻非取不可……”殷離道:“可是……”金花婆婆截斷她話頭,喝道:“別再羅裡羅唆,惹得婆婆生氣。”手一揚,叮的又是一響。但見她雙手連揚,漸漸走遠,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殷離抱頭坐在一塊石上,輕輕啜泣。

張無忌見她竟對自己一往情深如此,心下大是感激。心頭一陣發熱,差點忍不住叫住她,與她相見,趕緊解除表妹這依舊苦命的孩生。

過了一會,金花婆婆在十餘丈外喝道:“拿來!”殷離無可奈何,只得提了兩隻布袋,走向金花婆婆之處。

張無忌走上幾步,低頭一看,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地下每隔兩三尺,便是一根七八寸長的鋼針插在山石之中,向上的一端尖利異常,閃閃生光。他心驚金花婆婆算計之深,這麼多鋼針恐怕非是臨時起意。金花婆婆顯然早就算計到要去邀鬥金毛獅王,卻生怕不敵,若是發射暗器,謝遜聽風辨器,自可躲得了,但在地下預布鋼針,無聲無息,只須引得他進入針地,雙目失明之人如何能夠抵擋?是以早就備下鋼針擇機施為。他忍不住怒氣勃發,伸手便想拔出鋼針,挑破她的陰謀,轉念一想:“這惡婆叫我義父為謝三哥,昔日兩人的交情必是非同尋常。且待她先和我義父破臉,我再來揭破她的鬼計。今日老天又教我投生做張無忌在此,決不致讓義父再受到任何損傷。”

當下抱膝坐在石後,靜觀其變。忽聽得山風聲中,有如落葉掠地,有個輕功高強之人在悄悄欺近,轉頭瞧去,只見一人躲躲閃閃的走來,正是那丐幫長老陳友諒,手執彎刀,卻用布套遮住了刀光。他暗想自己是早就知道此人不是好東西,而趙敏卻是隻憑一面便知此人果非善類,這個麼好的漂亮老婆兼高階打手自己是要定了。

只聽得金花婆婆長聲叫道:“謝三哥,有不怕死的狗賊找你來啦!”

張無忌吃了一驚,心想金花婆婆好生厲害,難道我的蹤跡讓她發見了?按理說決不至於。只見陳友諒伏身在長草之中,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張無忌幾個起落,又向前搶數丈,他要離義父越近越好,以防金花婆婆突施詭計,救援不及。

過不多時,一個高大的人影從山頂小屋中走了出來,正是謝遜,緩步下山,走到離金花婆婆數丈處站定,一言不發。

金花婆婆道:“嘿嘿,謝三哥,你對故人步步提防,對外人卻十分輕信。你白天放了的陳友諒,這會兒又來找你啦。”謝遜冷冷的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謝遜一生只是吃自己人的虧。那陳友諒又來找我,幹甚麼來啦?”

金花婆婆道:“這等奸猾小人,理他作甚?白天你饒他性命之時,你可知他手上腳下襬的是甚麼招式?他雙手擺的是‘獅子搏兔’,腳下蓄勢蘊力,乃是一招‘降魔踢鬥式’,哈哈,哈哈!”她說話清脆動聽,但笑聲卻似梟啼,深宵之中,更顯淒厲。張無忌心想情之一事當真傷人至深,金花婆婆傾國傾城之貌,卻情路坎坷。想象著如花美眷竟發出這種恐怖的笑聲,背後是承受力多少命運的暴擊啊!

只見他的義父一怔,已知金花婆婆所言不虛,只因自己眼盲,竟上了陳友諒的當。他淡淡的道:“謝遜受人之欺,已非首次。此輩宵小,江湖上要多少有多少,多殺一個,少殺一個,有何分別?韓夫人,你也算是我的好朋友,當時見到了不理,這時候再來說給我聽,是存心氣我來著?”說到這裡,突然間縱身而起,迅捷無倫的撲到陳友諒身前。

陳友諒大駭,揮刀劈去。謝遜左手一拗,將他手中彎刀奪過,拍拍拍,連打他三個耳光,右手抓住他後頸提起,說道:“我此刻殺你,如同殺雞,只是謝遜有言在先,許你十年之後再來找我。你再教我在此島上撞見,當場便取你狗命。”一揮手,將他擲了出去。

眼見那陳友諒落身之處,正是插滿了尖針的所在,他這一落下,身受針刺,金花婆婆佈置了一夜的奸計立時破敗。她飛身而前,伸柺杖在他腰間一挑,將他又送出數丈,喝道:“你再敢踏上我靈蛇島一步,我殺你丐幫一百名化子。金花婆婆說過的話向來作數,今日先賞你一朵金花。”左手一揚,黃光微閃,噗的一聲,一朵金花已打在陳友諒左頰的“頰車穴”上,令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以免洩漏機密。陳友諒按住左頰,急奔下山而去。張無忌本想奔過去一掌結果了這梟雄性命,但怕被金花婆婆發現,只好放他離去。

此時謝遜相距尖針陣已不過數丈,張無忌反而在他身後。張無忌內功高出陳友諒遠甚,屏住呼吸,謝遜和金花婆婆均不知他伏身在旁。

金花婆婆回身讚道:“謝三哥,你以耳代目,不減其明,此後重振雄風,再可在江湖上縱橫二十年。”謝遜道:“我可聽不出‘獅子搏兔’和‘降魔踢鬥式’。只要得知無忌孩兒的確訊,我已死也瞑目。謝遜身上血債如山,死得再慘也是應該,還說甚麼縱橫江湖?”

金花婆婆笑道:“明教護教法王,殺幾個人又算甚麼?謝三哥,你的屠龍刀借我一用罷。”謝遜搖頭不答。金花婆婆又道:“此處形跡已露,你也不能再住。我另行覓個隱僻所在,送你去小住數月。待我持屠龍刀去勝了峨嵋派的大敵,決盡全力為你探訪張公子的下落。憑我的本事,要將張公子帶到你面前,該不是甚麼難事。”謝遜又搖了搖頭。

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還記得‘四大法王,紫白金青’這八個字麼?想當年咱們在陽教主手下,鷹王殷二哥,蝠王韋四哥,再加你我二人,橫行天下,有誰能擋?今日虎老雄心在,你能讓紫衫老妹子任由人欺,不加援手麼?”

只聽謝遜喟然道:“這些舊事,還提他作甚?老了,大家都老了!”

金花婆婆道:“謝三哥,我老眼未花,難道看不出二十年來你武功大進?你何必謙虛?咱們在這世上也沒多少時候好活了,依我說啊,明教四大法王乘著沒死,該當聯手江湖,再轟轟烈烈的幹一番事業。”謝遜嘆道:“殷二哥和韋四弟,這時候未必還活著。尤其是韋四弟,他身上寒毒難除,只怕已然不在人世了。”金花婆婆笑道:“這個你可錯了。我老實跟你說,白眉鷹王和青翼蝠王,眼下都在光明頂上。”謝遜奇道:“他們又回光明頂?那幹甚麼?”金花婆婆道:“這是阿離親眼所見。阿離便是殷二哥的親孫女,得罪了他父親離家出走,為我所救。後來自己闖蕩江湖被韋四哥撞見,想帶上光明頂去用來結好天鷹教,中途又給我悄悄偷了出來。阿離,你將六大門派如何圍攻光明頂,跟謝公公說說。”

殷離於是將在西域所見之事簡略的說了一遍,只是她未上光明頂就給金花婆婆攜回,以後光明頂的一干故事就全然不知。

謝遜越聽越是焦急,連問:“後來怎樣?後來怎樣?”終於怒道:“韓夫人,你雖因婚姻之事和眾兄弟不和,但本教有難,你怎能袖手旁觀?陽教主是你義父,他當年如何待你,你全不放在心上了?你瞧殷二哥和韋四弟、五散人和五行旗,不是同赴光明頂出力麼?”

金花婆婆冷冷的道:“我取不到屠龍刀,終究是峨嵋派那滅絕老尼手下的敗將,便到光明頂上,也無面目再跟她動手,去了還不是白饒?”

兩人相對默然。過了一會,謝遜問道:“你當日如何得知我的所在,何以始終不肯明言?是武當派的人說的麼?”金花婆婆道:“武當派的人怎麼知道?張翠山夫婦受諸派勒逼,寧可自刎,也不肯吐露你藏身之所,武當門下自然不知。好,今日我甚麼也不必瞞你,我在西域撞到一個名叫武烈的人,他是當年大理段家傳人武三通的子孫,陰錯陽差,我聽他和女兒說話,給我捉摸到了破綻,用酷刑逼他說了出來。”謝遜沉默半晌,才道:“這個姓武的見過我那無忌孩兒,是不是?想是他騙著小孩兒家,探聽到了秘密。”

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下慚愧無已,想起當年自己在朱家莊,朱長齡、朱九真父女以詭計想套得自己吐露真情,自己那時以為可以控制幾人,眼見難以尋到九陽真經,是以想利用他們,為了穩住他們只說在一個冰火島上,並未說具體方位,卻想不到金花婆婆竟憑隻言片語便能找到義父,倘若義父竟爾因此落入奸人手中,自己可真是萬死莫贖了。義父雖然眼盲,推測這件事卻便似親見一般。又想剛才義父和金花婆婆都是頃刻便識破陳友諒的詭計,自己一介只憑拿到了劇本的屌絲到底還是小覷了這時代的天下英雄。

只聽謝遜又道:“六大派圍攻明教,豈同小可,我教到底怎樣?”金花婆婆道:“明教興衰存亡,早跟老婆子沒半點相干。當年光明頂上,大夥兒一齊跟我為難的事,你是全忘了,老婆子卻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只有陽教主和你謝三哥對我是好的,我可也沒忘記。”謝遜道:“唉,私怨事小,護教事大。韓夫人,你胸襟未免太狹。”金花婆婆怒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我卻是氣量窄小的婦道人家。當年我破門出教,立誓和明教再不相干。若非如此,那胡青牛怎能將我當作外人?他為何定要我重歸明教,才肯為銀葉先生療毒?胡青牛是我逼殺,紫衫龍王早已犯了明教的大戒。我跟明教還能有甚麼干係?”謝遜搖了搖頭,道:“韓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想借我屠龍刀去,口說是對付峨嵋派,實則是去對付楊逍、範遙。你念念不忘的,只是想進光明頂的秘道。那我更加不能相借。”

金花婆婆咳嗽數聲,道:“謝三哥,當年你我的武功,高下如何?”謝遜道:“四大法王,各有所長。”金花婆婆道:“今日你壞了一對招子,再跟老婆子相比呢?”

謝遜昂然道:“你要恃強奪刀,是不是?謝遜有屠龍刀在手,抵得過壞了一對招子。”他噓了一口長氣,向前踏了一步,一對失了明的眸子對準了金花婆婆,神威凜凜。

殷離瞧得害怕,向後退了幾步。金花婆婆卻佝僂著身子,撐著柺杖,偶爾發出一兩聲咳嗽,看來謝遜只須一伸手,便能將她一刀斬為兩段,但她站著一動不動,似乎全沒將謝遜放在眼裡。張無忌曾見過她數度出手,真是快速絕倫,比之韋一笑,另有一分難以言說的詭秘怪異,如鬼如魅,似精似怪。此刻她和謝遜相對而立,一個是劍拔弩張,蓄勢待發,一個卻似成竹在胸,好整以暇。張無忌心想她排名尚在外公、義父和韋蝠王之上,不知武功是否也是十分厲害,不禁為謝遜暗暗擔心。

但聽得四下裡疾風呼嘯,隱隱傳來海中波濤之聲,於兇險的情勢之中,更增一番悽愴悲涼之意。兩人相向而立,相距不過丈許,誰也不先動手。

過了良久,謝遜忽道:“韓夫人,今日你定要迫我動手,違了我們四法王昔日結義的誓言,謝遜好生難受。”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向來心腸軟,我當時真沒料到,武林中那許多成名的英雄豪傑,都是你一手所殺。”謝遜嘆道:“我心傷父母妻兒之仇,甚麼也不顧了。我生平最不應該之事,乃是連發一十三招七傷拳,擊斃了少林派的空見神僧。”

金花婆婆凜然一驚,道:“空見神僧當真是你打死的麼?你甚麼時候練成了這等厲害武功?”她本來自信足可對付得了謝遜,此刻始有懼意。

謝遜道:“你不用害怕。空見神僧只捱打不還手,他要以廣大無邊的佛法,渡化我這邪魔外道。”金花婆婆哼了一聲,道:“這才是了,老婆子及不上空見神僧,你一十三拳打死空見,不用九拳十拳,便能料理了老婆子啦。”

謝遜退了一步,聲調忽變柔和,說道:“韓夫人,從前在光明頂上你待我委實不錯。那日我做哥哥的生病,內子偏又產後虛弱,不能起床。你照料我一月有餘,盡心竭力,我始終銘感於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布棉袍。又道:“我在海外以獸皮為衣,你給我縫這身衣衫,裡裡外外,無不合身,足見光明頂結義之情尚在。你去罷!從此而後,咱們也不必再會面了。我只求你傳個訊息出去,要我那無忌孩兒到此島來和我一會,做哥哥的足感大德。”

金花婆婆悽然一笑,說道:“你倒還記得從前這些情誼。不瞞你說,自從銀葉大哥一死,我早將世情瞧得淡了,只是尚有幾樁怨仇未了,我不能就此撒手而死,相從銀葉大哥於地下。謝三哥,光明頂上那些人物,任他武功了得,機謀過人,你妹子都沒瞧在眼裡,便只對你謝三哥另眼相看。你可知道其中的緣由麼?”

謝遜抬頭向天,沉思半晌,搖頭道:“謝遜庸庸碌碌,不值得賢妹看重。”

金花婆婆走上幾步,撫著一塊大石,緩緩坐下,說道:“昔年光明頂上,只有陽教主和你謝三哥,我才瞧著順眼。做妹子的嫁了銀葉先生,唯有你們二人,沒怪我所託非人。”謝遜也坐了下來,說道:“韓大哥雖非本教中人,卻也英雄了得。眾兄弟力持異議,未免胸襟窄了。唉,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不知眾兄弟都無恙否?”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身在海外,心懸中土,念念不忘舊日兄弟。人生數十年轉眼即過,何必老是想著旁人?”

兩人此時相距已不過數尺,呼吸可聞,謝遜聽得金花婆婆每說幾句話便咳嗽一聲,說道:“那年你在碧水寒潭中凍傷了肺,纏綿至今,總是不能痊癒麼?”

金花婆婆道:“每到天寒,便咳得厲害些。嗯,咳了幾十年,早也慣啦。謝三哥,我聽你氣息不勻,是否練那七傷拳時傷了內臟?須得多多保重才是。”

謝遜道:“多謝賢妹關懷。”忽然抬起頭來,向殷離道:“阿離,你過來。”殷離走到他身前,叫了聲:“謝公公!”謝遜道:“你使出全力,戳我一指。”殷離愕然道:“我不敢。”謝遜笑道:“你的千蛛萬毒手傷不了我,儘管使勁便了。我只是試試你的功力。”殷離仍道:“孩兒不敢。”又道:“謝公公,你既和婆婆是當年結義的好友,能有甚麼事說不開?大家不用爭這把刀子了罷。”謝遜悽然一笑,說道:“你戳我一指試試。”

殷離無奈,取出手帕,包住右手食指,一指戳在謝遜肩頭,驀地裡“啊喲”一聲大叫,向後摔了出去,飛出一丈有餘,騰的一響,坐在地下,便似全身骨骼根根都已寸斷。

金花婆婆不動聲色,緩緩的道:“謝三哥,你好毒的心思,生怕我多了個幫手,先行出手翦除。”謝遜不答,沉思半晌,道:“這孩兒心腸很好,她戳我這指只使了二三成力,手指上又包了手帕,不運千蛛毒氣傷我。很好,很好。若非如此,千蛛毒氣返攻心臟,她此刻已然沒命了。”

張無忌聽了這幾句話,背上出了一陣冷汗,心想義父明明說是試試殷離的功力,倘若她果真全力一試,這時豈非已然斃命?明教中人向來心狠手辣,以我義父之賢,也在所不免。他卻不知謝遜和金花婆婆相交有年,明白對方心意,幾句家常話一說完,便是絕不容情的惡鬥,金花婆婆多了殷離一個幫手,於他大大不利,是以要用計先行除去。

謝遜道:“阿離,你為甚麼一片善心待我?”殷離道:“你……你是他義父,又是……又是為他而來。在這世界上,只有你跟我兩人,心中還記著他。”謝遜“啊”了一聲,道:“沒想到你對我無忌孩兒這麼好,我倒險些兒傷了你的性命。你附耳過來。”殷離掙扎著爬起,慢慢走到他的身邊。謝遜將口唇湊在她耳邊,說道:“我傳你一套內功心法,這是我在冰火島上參悟而得,可說是集我畢生武功之大成。”不等殷離答話,便將那心法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殷離一時自難明白,只用心暗記。謝遜怕她記不住,又說了兩遍,問道:“記住了麼?”殷離道:“都記得了。”謝遜道:“你修習五年之後,當有小成。你可知我傳你功夫的用意麼?”殷離突然哭了出來,說道:“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能。”

謝遜厲聲道:“你知道甚麼?為甚麼不能?”說著左掌蓄勢待發,只要殷離一句話答得不對,立時便斃她於掌下。殷離雙手掩面,說道:“我知道你要我去尋找無忌,將這功夫轉授於他。我知道你要我練成上乘武功之後,保護無忌,令他不受世上壞人的侵害,可是……可是……”她說了兩個“可是”,放聲大哭。

謝遜站起身來,喝道:“可是甚麼?是我那無忌孩兒已然遭遇不測麼?”殷離撲在他的懷裡,抽抽噎噎的哭道:“他……他早在六年之前,在西域……在西域墮入山谷而死。”謝遜身子一晃,顫聲道:“這話……這話……當真?”殷離哭道:“是真的。那雪嶺雙姝二女親眼見到他和朱長嶺一起喪命的。我在武烈父女二人身上先後點了七次千蛛萬毒手,又七次救他們活命,這等煎熬之下,他們……他們不能再說假話。”

當殷離述說張無忌死訊之初,金花婆婆本待阻止,但轉念一想,謝遜一聽到義子身亡,定然心神大亂,拚鬥時雖然多了三分狠勁,卻也少了三分謹慎,更易陷入自己所佈的鋼針陣中,當下只是在旁微微冷笑,並不答話。

謝遜仰天大嘯,兩頰旁淚珠滾滾而下。張無忌見義父和表妹為自己這等哀傷,再也忍耐不住,便欲挺身而出相認,忽聽得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那位義兒張公子既已殞命,你守著這口屠龍寶刀又有何用?不如便借了於我罷。”

謝遜嘶啞著嗓子道:“你瞞得我好苦。要取寶刀,先取了我這條性命。”輕輕將殷離推在一旁,嘶的一聲,將長袍前襟撕下,向金花婆婆擲了過去,這叫作“割袍斷義”。

張無忌心想:“我該當此時上前,說明真相,免他二人無謂的傷了義氣讓小昭以後夾在中間難做人。”便在此時,忽聽得左側遠處長草中傳來幾下輕微的呼吸之聲。相距既遠,呼吸聲又極輕,若非張無忌耳音極靈,再也聽不出來,他心念一動,怎不記得原著中還有一號人物潛藏呢:“難道金花婆婆暗中尚伏下幫手?波斯群貓?義父一時半會也不會輸,我倒看你何時現身。”但聽得刀風呼呼,謝遜已和金花婆婆交上了手。

只見謝遜使開寶刀,有如一條黑龍在他身周盤旋遊走,忽快忽慢,變化若神。金花婆婆忌憚寶刀鋒利,遠遠在他身旁兜著圈子。謝遜有時賣個破綻,金花婆婆毫不畏懼的欺身直進,待他回刀相砍,隨即極巧妙的避了開去。二人於對方武功素所熟知,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內便分高下。謝遜倚仗寶刀之利,金花婆婆則欺他盲不見物,二人均在自己所長的這一點上尋求取勝之道,反而將招數內力置之一旁。

忽聽得颼颼兩聲,黃光閃功,金花婆婆發出兩朵金花。謝遜屠龍刀一轉,兩朵金花都粘在刀上。原來金花以純鋼打成,外鍍黃金,鑄造屠龍刀的玄鐵卻具極強磁性,遇鐵即吸。這金花乃金花婆婆仗以成名的暗器,施放時變幻多端,謝遜即令雙目健好,也須全力閃避擋格,不料這屠龍刀正是所有暗器的剋星。金花婆婆倏左倏右連發八朵金花,每一朵均粘在屠龍刀上。此時月暗星稀,夜色慘淡,黑沉沉的刀上粘了八朵金花,使將開來,猶如數百隻飛螢在空中亂竄亂舞。

突然金花婆婆咳嗽一聲,一把金花擲出,共有十六七朵,教謝遜一柄屠龍刀粘得了東邊的粘不了西邊。謝遜袍袖揮動,捲去七八朵,另有八朵又都粘在屠龍刀上,喝道:“韓夫人,你號稱紫衫龍王,名字犯了此刀的忌諱,若再戀戰,於君不利。”

金花婆婆打個寒噤,大凡學武之人,性命都在刀口上打滾,最講究口彩忌諱,自己號稱“龍王”,此刀卻名“屠龍”,實是大大的不妙,當下陰惻惻的笑道:“說不定倒是我這殺獅杖先殺了盲眼獅子。”呼的一杖擊出。謝遜沉肩一閃,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啊”的一聲,這一杖擊中了他左肩,雖然力道已卸去了大半,但仍然著實不輕。

張無忌雖然心疼,仍暗中喝了聲採。他見謝遜故意裝作閃避不及,受了一杖,心下便想:“義父必是要將左手袍袖中的金花撒出,再以屠龍刀使一招‘千山萬水’亂披風勢斬去,金花婆婆不敢抵擋寶刀鋒銳,務必更向左退,接連兩退,蓄勢待發,那時義父以內力逼出屠龍刀上金花,激射而前,金花婆婆無力遠避,非受重傷不可。”

他心念甫動,果見黃光閃動,謝遜已將左手袖中卷著的金花撒出,金花婆婆疾向左退。張無忌斗然間想起一事,心叫:“啊喲,不好,金花婆婆乃是將計就計。”其時他胸中於武學包羅萬有,這兩大高手的攻守趨避,無一不在他算中,但見謝遜的一招“千山萬水”亂披風勢斬出,金花婆婆更向左退。謝遜大喝一聲,寶刀上粘著的十餘朵金花疾射而前。金花婆婆“啊喲”一聲叫,足下一個踉蹌,向後縱了幾步。

謝遜是個心意決絕的漢子,既已割袍斷義,下手便毫不容情,縱身而起,揮刀向金花婆婆砍去,忽聽得殷離高聲叫道:“小心!腳下有尖針!”

謝遜聽到叫聲,一驚之下,收勢已然不及,只聽得颼颼聲響,十餘朵金花激射而至。金花婆婆要令他身在半空,無法挪移,這一落將下來,雙足非踏上尖針不可。謝遜無可奈何,只得揮刀格打金花,忽聽得腳底錚錚幾聲響處,他雙足已然著地,竟是安然無恙。

他俯身一摸,觸到四周都是七八寸長的鋼針,插在山石之中,尖利無比,只是自己落腳處的四枚鋼針卻被人用石子打飛了,聽那擲石去針的勁勢,正是日間手擲七石的那個巨鯨幫少年。此人在旁窺視,自己竟絲毫不覺,若非得他相救,腳底已受重傷,剩下來只有受金花婆婆宰割的分兒了,腦海中念頭這麼一轉,背上不禁出了一陣冷汗。

他二人互施苦肉計,謝遜肩頭受了一杖,金花婆婆身上也吃了兩朵金花,雖然所傷均非要害,但對方何等勁力,受上了實是不易抵擋。金花婆婆大咳幾下,向張無忌伏身之處發話道:“巨鯨幫的小子,你一再幹擾老婆子的大事,快留下名來。”

張無忌還未回答,突然間黃光一閃,殷離一聲悶哼,已被三朵金花打中胸口要害。原來金花婆婆眼見張無忌武功了得,自己出手懲治殷離,他定要阻撓,是以面對著他說話,乘他絲毫沒有防備之際,反手發出金花。

張無忌大怒,飛身而起,半空中接住金花婆婆向他發來的兩朵金花,一落地便將殷離抱在懷中。殷離神智尚未迷糊,見一個小鬍子男子抱住自己,急忙伸手撐拒,只一用力,嘴裡便連噴了幾口鮮血。張無忌登時醒悟,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擦了幾下,抹去臉上黏著的鬍子和化裝,露出本來面目。殷離一呆,叫道:“阿璋哥哥,是你?”張無忌微笑道:“是我!”

殷離感受到他溫暖的懷抱,心中一寬,登時便暈了過去。張無忌見她傷重,不敢便替她取出身上所中金花,當即點了她神封、靈墟、步廊、通谷諸處穴道,輸出一道真氣護住她心脈。

只聽得謝遜朗聲道:“閣下兩次出手相援,謝遜多承大德。”

張無忌哽咽道:“義……義……你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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