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忽道:“呸!你又在想你的周姑娘了!”張無忌道:“沒有!”趙敏道:“哼,想就想,不想就不想,難道我管得著麼?男子漢大丈夫,撒甚麼謊?”張無忌道:“我幹麼撒謊?我跟你說,我想的不只是周姑娘。”趙敏道:“你真不羞,我就說你若是想苦頭陀、韋一笑,臉上不會是這般神情。那幾個又醜又怪的傢伙,你想到他們之時,會這樣又溫柔、又害臊麼?”

張無忌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你這人也真厲害得過了分,別人心裡想的人是俊是醜,你也知道。老實跟你說,我這時候想的人哪,偏偏還有一個一點也不好看的。其實我剛才也想了你了!”

趙敏聽他說竟然想到自己,立時覺得臉上一熱,但心裡不知怎的就是甜甜的,自己雖然見了不少王公貴族子弟,俊男英傑,但都不及張無忌這麼一種別樣魅力吸引著他,只覺他像一輪暖陽,讓人不自覺的淪陷其中,不能自拔。至於聽他說想的醜八怪,只當他胡謅,她雖聰明,卻也萬萬料想不到他此刻所思念之人,竟是船艙上層中那個醜女蛛兒。張無忌又想到蛛兒為了練那“千蛛萬毒手”的陰毒功夫,以致面容浮腫,凹凸不平,那晚廢園重見,唯覺更甚於昔時,言念及此,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心想她這門邪毒功夫越練越深,只怕身子心靈,兩蒙其害。他自到光明頂上之後,日日夜夜,不是忙於練功,便是為明教奔波,幾時能得安靜下來想想自己的心事?偶爾雖也記掛著蛛兒,也曾向韋一笑查問,也曾請楊逍派人在光明頂四周尋覓,但一直不知下落,此刻心下深深自責:“蛛兒表妹對我這麼好,可是我對她卻如此寡情薄義?何以這些時日之中,我竟全沒將她放在心上?”他自做了明教教主之後,忙著分派眾人招兵買馬,自己的私事是一概都拋之腦後了。

趙敏忽道:“你又在懊悔甚麼了?”張無忌尚未回答,突聽得船而上傳來一陣吆喝之聲,接著便有水手下來稟報:“前面已見陸地,老婆子命我們駛近。”

趙敏與張無忌從窗孔中望出去,只見數里外是個樹木蔥翠的大島,島上奇峰挺拔,聳立著好幾座高山。座船吃飽了風,直駛而前。只一頓飯功夫,已到島前。那島東端山石直降入海,並無淺灘,戰船吃水雖深,卻可泊在岸邊。

戰船停泊未定,猛聽得山岡上傳來一聲大叫,中氣充沛,極是威猛。這一來張無忌當真驚喜交集,這叫聲熟悉之極,正是義父金毛獅王謝遜所發。一別十餘年,義父雄風如昔,怎不令他心花怒放?當下也顧不得被金花婆婆識破本來面目,急步從木梯走上後梢,向叫聲所發出的山岡上望去。只見四條漢子手執兵刃,正在圍攻一個身形高大之人。那人空手迎敵,正是金毛獅王謝遜。張無忌一瞥之下,便見義父雖然雙目盲了,雖然以一敵四,赤手空拳抵擋四件兵刃,卻絲毫不落下風。他從未見過義父與人動手,此刻只瞧了幾招,心下甚喜:“昔年金毛獅王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虛傳。我義父武功在青翼蝠王之上,足可與我外公並駕齊驅。”那四人武功顯然也頗為了得,從船梢仰望山岡,瞧不清四人面目,但見衣衫襤褸,揹負布袋,當是陳友諒帶來的丐幫人物。旁邊另有三人站著掠陣。

只聽一人說道:“交出屠龍刀……饒你不死……寶刀換命……”山間勁風將他言語斷斷續續的送將下來,隔得遠了,聽不明白,但已知這幹人眾意在劫奪屠龍寶刀。

只聽謝遜哈哈大笑,說道:“屠龍刀在我身邊,丐幫的臭賊,有本事便來取去。”他口中說話,手腳招數半點不緩。

金花婆婆身形一晃,已到了岸上,咳嗽數聲,說道:“丐幫群俠光臨靈蛇島,不來跟老婆子說話,卻去騷擾靈蛇島的貴賓,想幹甚麼?”

山岡上那四人聽得本島主人到了,只盼及早拾奪下謝遜,攻得更加緊急。豈知這麼一來,登時犯了武學中的大忌。謝遜雙眼已盲,全憑從敵人兵刃的風聲中辨位應敵。這四人出手一快,風聲更響,謝遜長笑一聲,砰的一拳,擊中在一人前胸,那人長聲慘呼,從山岡上直墮下來,摔得頭蓋破裂,腦漿四濺。

在旁掠陣的三人中有人喝道:“退開!”輕飄飄的一拳擊了出去,拳力若有若無,教謝遜無法辨明來路。果然拳頭直擊到謝遜身前數寸之處,他才知覺,急忙應招,已是手忙腳亂,大為狼狽。先前打鬥的三人讓身閃開,在旁掠陣的一個老者又加入戰團。此人與先前那人一般打法,也是出掌輕柔。數招一過,謝遜左支右絀,迭遇險招。

金花婆婆喝道:“季長老,鄭長老,金毛獅王眼睛不便,你們使這等卑鄙手段,枉為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她一面說,一面撐著柺杖,走上岡去。別看她顫巍巍的龍鍾支離,似乎被山風一刮便要摔將下來,可是身形移動竟是極快。但見她柺杖在地下一撐,身子便乘風凌虛般的飄行而前,幾個起落,已到了山腰。蛛兒緊隨在後,卻落後了一大截路。

張無忌掛念義父安危,也快步登山。趙敏跟著上來,低聲道:“有這老婆子在,獅王不會有何兇險,你不必出手,隱藏形跡要緊。”張無忌點了點頭,跟在蛛兒身後。這時只看到蛛兒婀娜苗條的背影,若不瞧她面目,何嘗不是個絕色美女,何嘗輸與趙敏、周芷若、小昭三人?他心念一動之下,隨即自責:“張無忌啊張無忌,你個屌絲心,義父身處大險,這當口你卻去瞧人家姑娘,心中品評她相貌身材美是不美?”

四人片刻間到了山岡之巔。只見謝遜雙手出招極短,只守不攻,直至敵人拳腳攻近,才以小擒拿手拆解。這般打法一時可保無虞,但要擊敵取勝,卻也甚難。張無忌站在一棵大松樹下,眼見義父滿臉皺紋,頭髮已然白多黑少,比之當日分手之時已蒼老了甚多,想是這十多年來獨處荒島,日子過得甚是艱辛,心下不由得甚是難過,胸口一陣激動,忍不住便要代他打發了敵人,上前相認。趙敏知他心意,捏一捏他手掌,搖了搖頭。

只聽金花婆婆說道:“季長老,你的‘陰山掌大九式’馳譽江湖,何必鬼鬼祟祟的變作綿掌招式?鄭長老更加不成話了,你將‘迴風拂柳拳’暗藏在八卦拳中,金毛獅王謝大俠便不知道了……咳咳……”

謝遜看不見敵人招式,對敵時十分吃虧,加之那季鄭二老十分狡獪,出招時故意變式,使他捉摸不定。金花婆婆這一點破,他已然胸有成竹,乘著鄭長老拳法欲變不變之際,呼的一拳擊出,正好和鄭長老擊來的一拳相抵。鄭長老退了兩步,方得拿定樁子。季長老從旁揮掌相護,使謝遜無暇追擊。

張無忌瞧這丐幫二長老時,只見那季長老矮矮胖胖,滿臉紅光,倒似個肉莊屠夫,那鄭長老卻憔悴枯瘦,面有菜色,才不折不扣似個丐幫人物。兩人背上都負著八隻布袋。遠處站著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也是穿著丐幫服色,但衣衫漿洗得乾乾淨淨,背上竟也負著八隻布袋,以他這等年紀,居然已做到丐幫的八袋長老,那是極為罕有之事,這傢伙很有可能就是陳友諒。忽聽那人說道:“金花婆婆,你明著不助謝遜,這口頭相助,難道不算麼?”

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閣下也是丐幫中的長老麼?恕老婆子眼拙,倒沒會過。”那人道:“在下新入丐幫不久,婆婆自是不識。在下姓陳,草字友諒。”金花婆婆自言自語:“陳友諒?陳友諒?沒聽說過。”張無忌心說果然是陳友諒,暗自盤算一會兒趁機宰了他,不只是以絕後患,更恨該子竟敢打主意到義父頭上,不過宰他之前先審一審看成昆老賊到底死了沒!

驀聽得吆喝之聲大作,鄭長老左臂上又中了謝遜一拳,在旁觀斗的三名丐幫弟子又挺兵刃上前圍攻。這三人武功不及季鄭二長老,本來反而礙手礙腳,但謝遜目盲之後從未和人動手過招,絕無臨敵經驗,今日初逢強敵,敵人在拳腳之中再加上兵刃,聲音混雜,方位難辨,頃刻之間,肩頭中了一拳。

張無忌見情勢危急,正要出手。趙敏低聲道:“金花婆婆豈能不救?”張無忌略一遲疑,只見金花婆婆仍是拄著柺杖,微微冷笑,並不上前相援。便在此時,謝遜左腿又被鄭長老重重踢中了一腳。謝遜一個踉蹌,險些兒摔倒。

張無忌手中早已扣好了七粒小石子,這時再也不能忍受,右手一振,七粒小石子分擊五人,石子未到,猛見黑光一閃,嗤的一聲響,三件兵刃登時削斷,五個人中有四人被齊胸斬斷,分為八截,四面八方的摔下山麓,只鄭長老斷了一條右臂,跌倒在地,背心上還嵌了張無忌所發的兩粒石子。那四個被斬之人背心也均嵌了石子,只是刀斬在先,中石在後,張無忌這一下出手,倒是多餘的了。

這一下變故來的快極,眾人無不心驚,但見謝遜手中提著一柄黑沉沉的大刀,正是號稱“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他橫刀站在山巔,威風凜凜,宛如天神一般。

張無忌自幼便見到這柄寶刀,卻沒想到其鋒銳威猛,竟至如斯。

金花婆婆喃喃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武林至尊,寶刀屠龍!”

鄭長老一臂被斬,痛得殺豬似的大叫。陳友諒臉色慘白,朗聲道:“謝大俠武功蓋世,佩服佩服。這位鄭長老請你放下山去,在下抵他一命便是,便請謝大俠動手!”此言一出,眾人皆動容,沒料到此人倒是義氣深重。張無忌看了下他的架勢,不免心中暗笑,果然能成大事者都是說一套冠冕堂皇,做一套卑鄙無恥。

謝遜道:“陳友諒,嗯,你倒是條好漢,將這姓鄭的抱了去罷,我也不來難為於你!”陳友諒道:“在下先行謝過謝大俠不殺之恩。只是丐幫已有五人命喪謝大俠之手,在下十年之內若是習武有成,當再來了斷今日的恩仇。”謝遜心想,自己只須踏上一步,寶刀一揮,此人萬難逃命,在這兇險之極的境地下,居然還敢說出日後尋仇的話來,實是極有膽色,當下說道:“老夫若再活得十年,自當領教。”陳友諒抱拳向金花婆婆行了一禮,說道:“丐幫擅闖貴島,這裡謝罪了!”抱起鄭長老,大踏步走下山去。

金花婆婆向張無忌瞪了一眼,冷冷的道:“你這小老兒好準的打穴手法啊。你為何一共發了七粒石子?本想一粒打陳友諒,一粒便來打我是不是?”張無忌見他識破了自己扣著七石的原意,卻沒識破自己本來面目,當下便不回答,只微微一笑。金花婆婆厲聲道:“小老兒,你尊姓大名啊?假扮水手,一路跟著我老婆婆,卻是為何?在金花婆婆面前弄鬼,你還要性命不要?”張無忌不願意撒謊,又想著要不要現在揭穿陳友諒,然後趁機把他拿下宰了,一怔之下,不知如何答她。

趙敏放粗了嗓子說道:“咱們巨鯨幫向在海上找飯吃,做的是沒本錢買賣。老婆婆出的金子多,便送你一趟又待如何?這位兄弟瞧著丐幫恃多欺人,出手相援,原是好意,沒料到謝大俠武功如此了得,倒顯得我們多事了。”她學的雖是男子聲調,但仍不免尖聲尖氣,聽來十分刺耳。只是她化裝精妙,活脫是個黃皮精瘦的老兒,金花婆婆倒也沒瞧出破綻。

謝遜左手一揮,說道:“多謝了!唉,金毛獅王虎落平陽,今日反要巨鯨幫相助。一別江湖二十載,武林中能人輩出,我何必還要回來?”說到最後這幾句話時,語調中充滿了意氣消沉、感慨傷懷之情。適才張無忌手發七石,勁力之強,世所罕有,謝遜聽得清清楚楚,既震驚武林中有這等高手,又自傷今日全仗屠龍刀之助,方得脫困於宵小的圍攻,回思二十餘年前王盤山氣懾群豪的雄風,當真是如同隔世。

金花婆婆道:“謝三哥,我知你不喜旁人相助,是以沒有出手,你沒見怪罷?”謝遜道:“有甚麼見怪不怪的?你這次回去中原,可探聽到了我那無忌孩兒甚麼訊息?”張無忌心頭一震,只覺一隻柔軟的手掌伸了過來緊緊的握住他手,知道趙敏不欲自己於此刻上前相認,適才沒聽她話,貿然發石相援,已然冒昧,只是關切太過,不能讓謝遜受人欺凌,此刻忍得一時,卻無關礙。

金花婆婆道:“沒有!”謝遜長嘆一聲,隔了半晌,才道:“韓夫人,咱們兄妹一場,你可不能騙我瞎子。我那無忌孩兒,當真還活在世上麼?”

金花婆婆遲疑未答。蛛兒突然說道:“謝大俠……”金花婆婆左手伸出,緊緊扣住她手腕,瞪眼相視,蛛兒便不敢再說下去了。謝遜道:“殷姑娘,你說,你說!你婆婆在騙我,是不是?”蛛兒兩行眼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金花婆婆右掌舉起,放在她頭頂,只須蛛兒一言說得不合她心意,內力一吐,立時便取了她性命。蛛兒道:“謝大俠,我婆婆沒騙你。這一次我們去中原,沒打聽到張無忌的訊息。”金花婆婆聽她這麼說,右掌便即提起,離開了她腦門,但左手仍是扣著她手腕。

謝遜道:“那麼你們打聽到了甚麼訊息?明教怎樣了?咱們那些故人怎麼樣?”

金花婆婆道:“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我沒去打聽。我只是要去找害死我丈夫的頭陀算帳,還要找峨嵋派的滅絕老尼,報那一劍之仇,其餘的事,老婆子也沒放在心上。”

謝遜怒道:“好啊,韓夫人,那日你在冰火島上,對我怎樣說來?你說我張五弟夫婦為了不肯吐露我藏身的所在,在武當山上被人逼得雙雙自刎;我那無忌孩兒成為沒人照料的孤兒,流落江湖,到處被人欺凌,慘不堪言,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錯!”謝遜道:“你說他被人打了一掌玄冥神掌,日夜苦受煎熬。你在蝴蝶谷中曾親眼見他,要他到靈蛇島來,他卻執意不肯,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錯!我若騙了你,天誅地滅,金花婆婆比江湖上的下三濫還要不如,我死了的丈夫在地下也不得安穩。”

謝遜點點頭,道:“殷姑娘,你又怎麼說來?”蛛兒道:“我說,當時我苦勸他來靈蛇島,他非但不聽,反而咬了我一口。我……我好生記掛他。”言罷盯著自己那隻被少年張無忌假咬實親過的光潔手背,彷彿那裡有一個火紅的唇齒印,正像一團火一樣瘋狂的燃燒在她芳心裡。

趙敏抓著張無忌的手掌忽地一緊,雙目凝視著他,眼光中露出又是取笑、又是怨懟的神色,意思似是說:“你騙得我好!原來這姑娘識得你在先,你們中間還有過這許多糾葛過節。”張無忌臉上一紅,想起蛛兒對自己的一番古怪情意,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

突然之間,趙敏抓起張無忌的手來,提到口邊,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張無忌手背登時鮮血迸流,體內九陽神功自然而然生出抵禦之力,一彈之下,將趙敏的嘴角都震破了,也流出血來。但兩人都忍住了不叫出聲。張無忌眼望趙敏,見她眼中滿是笑意,臉上暈紅流霞,麗色生春,雖然口唇上粘著兩撇假須,仍是不掩嬌美,不禁心裡不知是愛還是恨的癢癢的。你個痴女娃,蛛兒那是假咬,你這是真咬啊!

謝遜道:“好啊!韓夫人,我只因掛念我無忌孩兒孤苦,這才萬里迢迢的離了冰火島重回中原。你答應我去探訪無忌,卻何以不守諾言?”張無忌眼中的淚水滾來滾去,他知義父明知遍地仇家、仍是不避兇險的回到中原,全是為了自己。

金花婆婆道:“當日咱們說好了,我為你尋訪張無忌,你便借屠龍刀給我。謝三哥,你借刀於我,老婆子言出如山,自當為你探訪這少年的確實音訊。”謝遜搖頭道:“你先將無忌領來,我自然借刀與你。”金花婆婆冷冷的道:“你信不過我麼?”謝遜道:“世上之事,難說得很。親如父子兄弟,也有信不過的時候。”

張無忌知他想起了成昆的往事,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金花婆婆道:“那麼你定是不肯先行借刀的了?”

謝遜道:“我放了丐幫的陳友諒下山,從此靈蛇島上再無寧日,不知武林中將有多少仇家前來跟我為難。金毛獅王早已非復當年,除了這柄屠龍刀外,再也無可倚杖,嘿嘿……”他突然冷笑數聲,說道:“韓夫人,適才那五人向我圍攻,連那位巨鯨幫的好漢,也知手中扣上七枚石子,難道你心中不是存著害我之意麼?你是盼望我命喪丐幫手底,然後你再來撿這現成便宜。謝遜眼睛雖瞎,心可沒瞎。韓夫人,我再問你一句,謝遜到你靈蛇島來,此事十分隱秘,何以丐幫卻知道了?”

金花婆婆道:“我正要好好的查個明白。”

謝遜伸手在屠龍刀上一彈,放入長袍之內,說道:“你不肯為我探訪無忌,那也由你。謝遜唯有重入江湖,再鬧個天翻地覆。”說罷仰天一聲清嘯,縱身而起,從西邊山坡上走了下去。但見他腳步迅捷,直向島北一座山峰走去。

那山頂上孤零零的蓋著一所茅屋,想是他便住在那裡。

金花婆婆等謝遜走遠,回頭向張無忌和趙敏瞪了一眼,喝道:“滾下去!”

趙敏拉著張無忌的手,當即下山,回到船中。張無忌道:“我要瞧義父去。”趙敏道:“當你義父離去之時,金花婆婆目露兇光,你沒瞧見麼?”張無忌道:“我也不怕她。”趙敏道:“我瞧這島中藏著許多詭秘之事。丐幫人眾何以會到靈蛇島來?金花婆婆如何得知你義父的所在?如何能找到冰火島去?這中間實有許多不解之處。你去將金花婆婆一掌打死,原也不難,可是那就甚麼也不明白了。”張無忌道:“我也不想將金花婆婆打死(小昭她娘啊,我哪裡下得去手),只是義父想得我苦,我立刻要去見他。”

趙敏搖頭道:“別了十多年啦,也不爭再等一兩天。張公子,我跟你說,咱們固然要防金花婆婆,可是也得防那陳友諒。”張無忌道:“你也看出來了?”

趙敏心說張無忌不虧是一教之主竟然早就看出來了,於是點頭道:“當時謝大俠屠龍刀一揮之下,丐幫高手四死一傷,那陳友諒武功再高,也未必能逃得過屠龍刀的一割。當處此境,不是上前拚命送死,便是跪地求饒。可是你想,謝大俠不願自己行蹤被人知曉,陳友諒再磕三百個響頭,未必能哀求得謝大俠心軟,除了假裝仁俠重義,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她一面說,一面在張無忌手背傷口上敷了一層藥膏,用自己的手帕替他包紮。

趙敏其實上的是腐肌藥,為了轉移張無忌注意力,裝作訝然道:“不過,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呢?我的教主大人!”

張無忌果然不再關注手上傷口,說道:“好,我問你:那陳友諒對謝大俠說這幾句話之時,他兩隻手怎樣,兩隻腳怎樣?”

趙敏聽他一問,當時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腦海之中,說道:“嗯,那陳友諒右手略舉,左手橫擺,那是一招‘獅子搏兔’,他兩隻腳麼?嗯,是了,這是‘降魔踢鬥式’,那都是少林派的拳法。”

張無忌冷笑道:“此人聰明機警,乃是第一等的人才,定當有自知之明。倘若他假裝義氣深重的鬼蜮伎倆給謝大俠識破了,不肯饒他性命,依他當時所站的位置,這一招‘降魔踢鬥式’踢的是誰?一招‘獅子搏兔’搏的是哪一個?”

趙敏見他見微知著,智慧超群,武功又高,如若此後一直與朝廷為敵,恐怕自己父兄也不是他的對手。想到父王對漢人精英的一貫做法,是如不歸順,就斬草除根。忍不住顫聲道:“他……他這一腳踢的是躺在地下的鄭長老,出手去抓的是殷姑娘。他一腳踢起鄭長老往謝大俠身前飛去,再抓著那位跟你青梅竹馬、結下齧手之盟的殷姑娘,往謝大俠身前推去,這麼緩得一緩,他便有機可乘,或能逃得性命。雖然謝大俠神功蓋世,手有寶刀,此計未必能售,但除此之外,更無別法。倘若是我,所作所為自當跟他一模一樣。我直到現下,仍然想不出旁的更好法子。此人在頃刻之間機變如此,當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說著不禁連連讚歎。

張無忌卻越想越是心寒,世上人心險詐,他自小便經歷得多了,但像陳友諒這樣厲害也是少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心說自己還能幹過這些歷史名人麼,真正的朱元璋不知道現在怎樣了。兩人各懷心思,過了半晌,張無忌取笑她說道:“趙姑娘,你能一開始便識破他的機關,只怕比他更是了得。”突然覺得手背麻癢,忽然省起這也是個詭計多端的小魔女。記得原書給自己手上下藥來著,急忙撕下手帕,伸手背到鼻端一嗅,不禁叫道:“啊喲!你果然是用心險惡的小魔女!”知道是給搽上了“去腐消肌膏”,那是外科中用以爛去腐肉的消蝕藥膏,雖非毒藥,但塗在手上,給她咬出的齒痕不免要爛得更加深了。這藥膏本有些微的辛辣之氣,趙敏在其中調了些胭脂,再用自己的手帕給他包紮,香氣將藥氣掩過了,教他不致發覺。

張無忌忙奔到船尾,倒些清水來擦洗乾淨。趙敏跟在身後,笑吟吟的助他擦洗。張無忌在她肩頭上一推,惱道:“別走近我,這般惡作劇幹麼?難道人家不痛麼?”

趙敏格格笑了起來,說道:“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怕你痛得厲害,才用這個法子。”張無忌不去理她,氣憤憤的自行回到船艙,閉上了眼睛。趙敏跟了進來,叫道:“張公子!”張無忌假裝睡著,趙敏又叫了兩聲,他索性打起呼來。趙敏嘆道:“早知如此,我索性塗上毒藥,取了你的狗命,勝於給你不理不睬。”

張無忌睜開眼來,道:“我怎地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你且說說。”

趙敏笑道:“我若是說得你服,你便如何?”張無忌道:“你慣會強辭奪理,我自然辯你不過。”趙敏笑道:“你還沒聽我說,心下早已虛了,早知道我是對你一番好意。”

張無忌“呸”了一聲道:“天下有這等好意!咬傷了我手背,不來陪個不是,那也罷了,再跟我塗上些毒藥,我寧可少受你些這等好意。”趙敏道:“嗯,我問你:是我咬你這口深呢,還是你咬殷姑娘那口深?”張無忌臉上一紅,道:“我沒……,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幹麼?”趙敏道:“我偏要提。我在問你,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張無忌道:“就算是我咬了殷姑娘,可是那時候她抓住了我,我當時武功不及她,怎麼也擺脫不了,小孩子心中急起來,只好假裝咬人。你又不是小孩子,我也沒抓住你,要你到靈蛇島來?”

趙敏笑道:“這就奇了。當時她抓住了你,要你到靈蛇島來,你死也不肯來。怎地現下人家沒請你,你卻又巴巴的跟了來?畢竟是人大心大,甚麼也變了。”張無忌見她笑靨如花,忍不住道:“這是你叫我來的!”趙敏聽了這話,臉上也紅了,心中感到一陣甜意。張無忌那句話似乎是說:“她叫我來,我死也不肯來。你叫我來,我便來了。”

兩人半晌不語,眼光一相對,急忙都避了開去。

趙敏低下了頭,輕聲道:“好罷!我跟你說,當時你咬了殷姑娘一口,她隔了這麼久,還是念念不忘於你,我聽她說話的口氣啊,只怕一輩子也忘不了。我也咬你一口,也要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張無忌當然明白她的深意,心中感動,卻說不出話來。只是自己這手傷的冤枉,小孩子你咬她恨你還差不多,自己那時候是親的,是親的好吧!只是這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趙敏又道:“我瞧她看手背的樣子,應該你這一口咬得很深,我想你咬得深,她也記得深。要是我也重重的咬你一口,卻狠不了這個心;咬得輕了,只怕你將來忘了我。左思右想,只好先咬你一下,再塗‘去腐消肌散’,把那些牙齒印兒爛得深些。”

張無忌先覺好笑,隨即想到她此舉雖然異想天開,終究是對自己一番深情,嘆了口氣,輕聲道:“我不怪你。你待我如此,用不著這麼,我也決不會忘。”

趙敏本來柔情脈脈,一聽此言,眼光中又露出狡獪頑皮之意,笑道:“你說:‘你待我如此’,是說我待你如此不好呢,還是如此好?張公子,我待你不好的事情很多,待你好的,卻沒一件。”張無忌道:“以後你多待我好一些,那就成了。”突然握住她左手放在口邊,笑道:“我也來狠狠的咬上一口,教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說罷,鬼使神差一般也和假裝咬表妹的手一樣,舌頭還在她手上舔了一下!“當日我就是這樣假裝咬她,唉,我的手傷的真冤枉!”

趙敏如遭電擊,嬌軀一陣顫抖,就連他後面說的話也沒聽見,雙頰暈紅,怔怔的看著他俊秀的容顏。突然一陣嬌羞,甩脫了他手,奔出艙去,一開艙門,險些與小昭撞了個滿懷。趙敏吃了一驚,暗想:“糟糕!我跟他這些言語,莫要都被這小丫頭聽去啦,那可羞死人了!”不由得滿臉通紅,奔到了甲板之上。盯著自己那隻被張無忌假咬過的光潔手背,彷彿那裡有一個嫣紅的唇齒印,正像一團火一樣瘋狂的燃燒,直燒進她的芳心裡。心裡又是害羞又是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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