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便叫藥童出谷去叫了石匠來準備在墓旁樹立兩塊墓碑,一塊上寫“蝶谷醫仙胡先生青牛之墓”,另一塊寫“胡夫人王氏難姑之墓”,簡捷等人一早迷藥過勁之後,突見胡青牛夫妻同時斃命,眼見張無忌將他們火化下葬,終於相信他病重之說果非騙人,盡皆嗟嘆。

王難姑既不再暗中下毒,各人的傷病在張無忌診治之下便一天好似一天,不到十日,各人陸續道謝辭去。紀曉芙母女見無忌孤單,便堅持要留著多陪他幾天。張無忌也不好推辭,只能暗暗捉急。

這日紀曉芙帶楊不悔去谷中玩耍,張無忌看了一會兒醫書,山下突然又傳來預警。金花婆婆果然還不死心,竟然又來!這胡青牛夫婦還在密室,雖然隱蔽,但為策萬全還得演,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呀!張無忌走到胡青牛夫婦墓前,四十五度望天,“唉!生死修短,豈能強求?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予惡乎知夫死音不悔其始之蘄生乎?”說完依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長嘆一口氣。

“小子,你是胡青牛的甚麼人?為甚麼在這裡嘆氣?”

“誰?”張無忌假裝吃了一驚,轉過頭來。只見金花婆婆扶著一個相貌美麗的小姑娘,顫巍巍的站在數丈之外。那小姑娘膚白貌美,和他媽媽殷素素長得好像,定是他表妹無疑了。“胡先生是在下準備請求醫治玄冥神掌寒毒的神醫,卻不幸仙去了,請問閣下是誰?”

金花婆婆走近身來,抓住他的手腕,搭了搭他脈搏,奇道:“玄冥神掌?世上果真有這門功夫?是誰打你的?”

張無忌道:“那人扮作一個蒙古兵的軍官,卻不知究竟是誰。我來向胡先生求醫,他說我不是明教中人,不肯醫治。現下他已服毒而死,我的病更是好不了啦,是以想起來傷心。”

金花婆婆見他眉清目秀,英俊文雅,討人喜歡,卻受了這不治之傷,連說:“可惜,可惜!你剛才吟誦的什麼意思!”金花婆婆算大半個波斯人,對中華文化了解不是很廣泛,但見他吟誦的飽含一種視死如歸的深情文雅,忍不住開口詢問,也許紫衫龍王黛依絲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是想起那位孤身挑戰明教教主的丈夫,想起韓千葉年輕時在光明頂視死如歸的模樣,是以內心深處忍不住想和他多說幾句話。

張無忌解釋了一遍,金花婆婆登時呆了。她從這幾句話中想到了逝世的丈夫。他倆數十年夫妻,恩愛無比,一旦陰陽相隔,再無相見之日,假如一個人活著正似流落異鄉,死後卻是回到故土,那麼丈夫被仇人下毒、胡青牛不肯醫治,都未必是壞事了。情不自禁道:“故土?故土?可是回到故土,又當真好過異鄉麼?”

張無忌年紀幼小,本來是不會懂得這些生命的大道理,但內在的靈魂卻是離奇來到這個世界的,這四年來還日日處於生死之交的邊界,自不免體會到莊子這些話的含義。他本來並不相信莊子的話,但人死後是否會真的別有奇境,會否懊惱活著時竭力求生的可笑!所以也算趕上本色出演了,能不出彩嗎!小表妹更是像迷妹一樣,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著他,像兩汪天上的泉。

終於,金花婆婆嘆了口氣,說道:“幽冥之事,究屬渺茫。死雖未必可怕,但人莫不有死,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能夠多活一天,便多一天罷!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張無忌見金花婆婆雖然臉上肌肉僵硬麻木,盡是雞皮皺紋,全無喜怒之色,但眼神清澈明亮,直如少女一般靈活,而其中溫和親切之意亦甚顯然。心說這麵皮做的真夠逼真的,可惜你的眼睛出賣了你。真名是不可能報真名的,俺不是那個傻白甜的小無忌!

“在下朱元璋,和附近義軍統領常遇春將軍是結義兄弟。”張無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

“無忌哥哥,無忌哥哥!我給你編了個花環!”

這時候,突然響起了一陣清脆悅耳的童聲,然後一縷香風,楊不悔咯咯笑著像個小豬頭一樣撲進了張無忌的懷裡。

然後,然後他就聽到了他自己心碎的聲音,我卡,忘了這還有一個傻白甜!

“無忌,中了玄冥神掌的那個張無忌,你就是金毛獅王的義子張無忌!”金花婆婆鬼魅一樣的身形嗖的一下貼近抓住他的手腕,同時眼睛看著他懷裡的楊不悔,像刀一樣的眼神威脅著他。

“是啊,我就是,你想做什麼。”張無忌只好見招拆招。

“哈哈,不做什麼,你義父正在我島上做客,我帶你去和他父子團聚!”金花婆婆眼神裡掩不住的得意,抓到你的義子,屠龍刀還不是手到擒來,“咳,咳!”感覺咳嗽都輕快許多。手上不自覺多使了幾分力,骨頭咯咯作響。張無忌痛得幾欲暈去,又覺一股透骨冰涼的寒氣,從手腕傳到胸口,這寒氣和玄冥神掌又有不同,但一樣的難熬難當。

“休想!你殺了我吧!我父母寧可性命不要,也不肯洩露朋友的行藏。婆婆,你瞧我是出賣義父之人麼?”懷裡的楊不悔剛才嚇壞了,一時竟哭不出來,這時候突然大哭一聲:“媽媽,快來啊,這個醜老太婆欺負無忌哥哥!”

伴隨著不悔的哭聲,一柄劍悄無聲息的從無忌身後刺向金花婆婆的小腹。金花婆婆只能鬆手,一個鐵板橋堪堪躲過紀曉芙的必殺一劍,並一個空翻向後倒躍幾步。

紀曉芙趁機把張無忌和楊不悔擋在身後,劍尖遙指著金花婆婆:“婆婆怎可為難小孩子!”

剛才是金花婆婆覺得馬上要得到屠龍寶刀所以太過激動,如非自己內力示警,差點被紀曉芙暗算,心裡暗自冷汗不已,峨眉派的劍法果然有些獨到之處。一時又痛恨紀曉芙心狠,向紀曉芙瞪視了一眼,冷笑道:“你還沒死啊?我老太婆的事,也用得著你來多嘴多舌?走過來讓我瞧瞧,怎麼到今天還不死?”

紀曉芙出身武學世家,名門高弟,原是頗具膽氣,但這時顧念到無忌和女兒,已不敢輕易涉險,攜著無忌的手,反而倒退了一步,低聲道:“無忌,你帶不悔快走。”

張無忌抱著不悔拔足欲跑,忽聽得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曉芙,怎地如此不爭氣?走過去便走過去!”

紀曉芙又驚又喜,回身叫道:“師父!”但背後並無人影,凝神一瞧,才見遠處有個身穿灰布袍的容顏秀麗、半老徐娘一般的女尼緩緩走來,身著尼袍,散發著異樣魅力,正是峨嵋派掌門、師父滅絕師太。她身後還隨著兩名弟子,一是師姊丁敏君,一是師妹貝錦儀。

金花婆婆見她相隔如此之遠,顏面都還瞧不清楚,但說話聲傳到各人耳中便如是近在咫尺一般,足見內力之深厚。滅絕師太盛名遠播,武林中無人不知,只是她極少下山,見過她一面的人可著實不多。走近身來,張無忌只見她約莫三十來歲年紀,容貌甚美,哪裡是原故事描述的兩條眉毛斜斜下垂,一副面相詭異,幾乎有點兒戲臺上的吊死鬼味道的老太婆,應該說比古天樂版神鵰裡的李莫愁還要美上幾分。

紀曉芙迎上去跪下磕頭,低聲道:“師父,你老人家好。”滅絕師太道:“還沒給你氣死,總算還好。”紀曉芙跪著不敢起來。但聽得站在師父身後的丁敏君低聲冷笑,知她在師父跟前已說了自己不少壞話,不由得滿背都是冷汗。滅絕師太冷冷的道:“這位婆婆叫你過去給她瞧瞧,為甚麼到今天還不死。你就過去給她瞧瞧啊。”

金花婆婆淡淡一笑,說道:“當年峨嵋派郭襄郭女俠劍法名動天下,自然是極高的,但不知傳到徒子孫手中,還剩下幾成?”

滅絕師太森然道:“就算只剩下一成,也足以掃蕩邪魔外道。”

金花婆婆雙眼凝視對方手中長劍的劍尖,一瞬也不瞬,突然之間,舉起手中柺杖,往劍身上疾點。滅絕師太長劍抖動,往她肩頭刺去。金花婆婆咳嗽聲中,舉杖橫掃。滅絕師太身隨劍走,如電光般游到了對手身後,腳步未定,劍招先到。金花婆婆卻不回身,倒轉柺杖,反手往她劍刃上砸去。

猛聽得當的一聲響,旁觀各人除了阿離外,都吃了一驚。看金花婆婆手中的柺杖灰黃黝黑,毫不起眼,似乎非金非鐵,居然能砸斷利劍,那自是憑藉她深厚充沛的內力了。但金花婆婆卻知長劍所以斷絕,乃是靠著那柺杖的兵刃之利,並非自己功力上勝了。她這柺杖乃靈蛇島旁海底的特產,“珊瑚金”,是數種特異金屬混和了珊瑚,在深海中歷千萬年而化成,削鐵如切豆腐,打石如敲棉花。金花婆婆當下也不進迫,只是拄杖於地,撫胸咳嗽。紀曉芙、丁敏君、貝錦儀三名峨嵋弟予生怕師父已受了傷,一齊搶到滅絕師太身旁照應。

大家都在關注場中比武,阿離卻不知何時到了張無忌身邊,手掌一翻,抓住了張無忌的手腕,笑道:“你叫無忌,姓張,你是張無忌,是不是?”這一下出其不意,張無忌竟沒能讓開,脈門被扣,立刻半身痠軟,只好把不悔放下讓她回屋去。他不說話,阿離手指加勁,他心說這表妹不能要了:“你放不放手?”阿離笑道:“我不放,你有甚麼法子?”

張無忌猛地一低頭,張口便往她手背上作勢咬去,阿離只覺手上一陣溫熱,好像還被他用舌頭舔了幾下,感覺心裡一緊,像被馬蜂蟄了一樣,大叫一聲:“啊唷!”鬆開右手,張無忌忙向後躍,逃也似的跑進屋裡和不悔一起把門關死。

阿離表妹像被電到了一樣,愣愣的看著右手,緊盯著自己那連個牙印都沒有的光滑細膩的手背,彷彿上面有股電流在亂竄,直竄進她的心裡,眼睛看著張無忌逃走的方向彷彿要滴出兩汪水來。

兩個孩子在一旁發生的事情,金花婆婆和滅絕師太目不旁視,一眼也沒瞧他們。紀曉芙看到了,還以為是無忌咬了阿離一口。

滅絕師太拋去半截斷劍,說道:“這是我徒兒的兵刃,原不足以當高人的一擊。”說著解開背囊,取出一柄四尺來長的古劍來。金花婆婆一瞥眼間,但見劍鞘上隱隱發出一層青氣,劍未出鞘,已可想見其不凡,只見劍鞘上金絲鑲著的兩個字:“倚天”。她大吃一驚,脫口而出:“倚天劍!”

滅絕師太點了點頭,道:“不錯,是倚天劍!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

滅絕師太提著劍柄,竟不除下劍鞘,連劍帶鞘,便向金花婆婆胸口點來。金花婆婆柺杖一封。滅絕師太手腕微顫,劍鞘已碰上柺杖。但所得“嗤”的一聲輕響,猶如撕裂厚紙,金花婆婆那根海外神物、兵中至寶“珊瑚金”柺杖,竟斷為兩截。

金花婆婆心頭大震,暗想:“倚天劍刃未出匣,已然如此厲害,當真名不虛傳。”向著寶劍凝視半晌,說道:“滅絕師太,請你給我瞧一瞧劍鋒的模樣。”

滅絕師太冷冷的道:“此劍出匣後不飲人血,不便還鞘。”

兩人凜然相視,良久不語。金花婆婆此時已知這尼姑的功力實不在自己之下,至於招數之妙,則一時還沒能瞧得出來。但她既是峨嵋掌門,自必非同泛泛,加之手中持了這柄“天下第一寶劍”,自己決計討不了好去,輕輕咳嗽了兩聲,轉過身來,拉住阿離,飄然而去。

阿離回頭叫道:“張無忌,張無忌!”叫聲飽含別樣情緒,使聽著動容,漸遠漸輕,終於隱沒。紀曉芙看著張無忌,心說這孩子究竟對那姑娘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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