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一面說,一面伸掌貼在殷天正背心“靈臺穴”上,將內力源源輸入。他的九陽真氣渾厚之極,殷天正顫抖了幾下,便即睜開眼來,望著這少年,頗感奇怪。張無忌向他微微一笑,加緊輸送內力。

片刻之間,殷天正胸口和丹田中閉塞之處已然暢通無阻,功力竟恢復了七七八八,免去了功力大損之厄。殷天正眼含感激,低聲道:“多謝小友!”站起身來,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傷拳有甚麼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

宗維俠萬沒想到這老兒竟會又是神完氣足的站起身來,眼看這個現成便宜是不易撿的了,忌憚他“鷹爪擒拿功”的厲害,便道:“崆峒派的七傷拳既然沒甚麼了不起,你便接我三招七傷拳吧!”他盼殷天正不使擒拿手,單是拳掌相對,比拼內力,那麼自己以逸待勞,當可仗七傷拳的內勁取勝。

張無忌聽他一再提起“七傷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島的那天晚上,義父叫醒自己,講述以七傷拳打死神僧空見之事,後來他叫自己背誦七傷拳的拳訣,還因一時不能記熟,捱了他好幾個耳光。這時那拳訣在心中流動,當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知天下諸般內功,皆不逾九陽神功之藩籬,而乾坤大挪移運勁使力的法門,又是集一切武功之大成,一法通,萬法通,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無秘奧之可言。

只聽殷天正道:“別說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卻又怎地?”他回頭向空智說道:“空智大師,姓殷的還沒死,還沒認輸,你便出爾反爾,想要倚多取勝嗎?”

空智左手一揮,道:“好!大夥兒稍待片刻,又有何妨!”

原來殷天正上得光明頂後,見楊逍等人盡皆重傷,己方勢力單薄,當下以言語擠住空智,不得仗著人多混戰。空智依著武林規矩,便約定逐一對戰。

結果天鷹教各堂各壇、明教五行旗,及光明頂上楊逍屬下的雷電風雲四門中的好手,還是一個個非死即傷,最後只剩下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認輸,便不能上前屠戮。

張無忌知道外公雖比先前好了些,卻萬萬不能運勁使力,他所以要接宗維俠的拳招,只不過是護教力戰,死而後已,於是低聲道:“殷老前輩,待我來替你先接,晚輩不成時,老前輩再行出馬。”

殷天正已瞧出他內力深厚無比,自己便在絕無傷勢之下,也是萬萬不及,但想自己為教而死,理所當然,這少年不知有何干系,他本領再強,也決計敵不過對方敗了一個又來一個、源源不絕的人手,到頭來還不是和自己一樣,重傷力竭,任人宰割,如此少年英才,何必白白的斷送在光明頂上?

當下問道:“小友是哪一位門下,本教似乎沒有誰能教出這麼好的功夫,是嗎?”張無忌恭恭敬敬的躬身說道:“晚輩是蝴蝶谷入教,不屬天鷹教,但對老前輩心儀已久,自己從醫書領悟的粗淺功夫,和前輩並肩抗敵,乃是份所應當。”

殷天正大奇,又見他眉目間有些熟息,正想再問,宗維俠又踏上一步,大聲道:“姓殷的,我第一拳來了。”

張無忌道:“殷老前輩說你不配跟他比拳,你先勝得過我。再跟他老人家動手不遲。”

宗維俠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是甚麼東西?我叫你知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

張無忌尋思:“今日只有說明圓真這惡賊的奸詐陰謀,才能設法使雙方罷手。”當下朗聲說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在下早就久仰了。少林神僧空見大師,不就是喪生在貴派七傷拳之下麼?”

他此話一出,少林派群相聳動,那日空見大師喪身洛陽。屍身骨骼盡數震斷,外表卻一無傷痕,極似是中了崆峒派“七傷拳”的毒手。當時空聞、空智、空性三僧密議數日,認為崆峒派眼下並無絕頂高手,能打死練就了“金剛不壞體”神功的空見師兄,雖然空見的傷勢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能為。後來空智又曾率領子弟暗加訪查,得知空見大師在洛陽圓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帶。既然非五老所為,那麼崆峒派中更無其他好手能對空見有絲毫損傷,因此便將對崆峒派起的疑心擱下了。何況當時洛陽客房外牆上寫著“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十一個大字,少林派後來查知冒名成昆做下無數血案的均是謝遜所為,那更是半點也沒疑惑了。眾高僧直至此時聽了張無忌這句話,心下才各自一凜。

宗維俠怒道:“空見大師為謝遜惡賊所害,江湖上眾所周知,跟我崆峒又有甚麼干係?”張無忌道:“謝前輩打死神僧空見,是你親眼瞧見了麼?你是在一旁掠陣麼?是在旁相助麼?”宗維俠心想:“這乞兒不像乞兒、和尚不似和尚的小子,怎地跟我纏上了?多半是受了武當派的指使,要挑撥崆峒和少林兩派之間的不和。我倒要小心應付,不可入了人家圈套。”因此他雖沒重視張無忌,還是正色答道:“空見神僧喪身洛陽,其時崆峒五老都在雲南點蒼派柳大俠府上作客。我們怎能親眼見到當時情景?”

張無忌朗聲道:“照啊!你當時既在雲南,怎能見到謝前輩害死空見大師?這位神僧是喪生在崆峒派的七傷拳手下,人人皆知。謝老前輩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禍於人?”

宗維俠道:“呸!呸!空見神僧圓寂之處,牆上寫著‘成昆殺空見神僧於此牆下’十一個血字。謝遜冒著他師父之名,到處做下血案,那還有甚麼可疑的?”

張無忌仰天哈哈一笑,說道:“這些字誰都會寫,牆上雖然有此十一個字,可有誰親眼見到謝前輩寫的?我偏要說這十一個字是崆峒派寫的。寫字容易,練七傷拳卻難。”

他轉頭向空智說道:“空智大師,令師兄空見神僧確是為崆峒派的七傷拳拳力所害,是也不是?金毛獅王謝遜前輩卻並非崆峒派,是也不是?”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僧人閃身而出,手中金光閃閃的長大禪杖在地下重重一頓,大聲喝道:“小子,你是哪家哪派的門下?憑你也配跟我師父說話。”

這僧人肩頭拱起,說話帶著三分氣喘,正是少林僧圓音,當年少林派上武當山興問罪之師,便是他力證張翠山打死少林弟子。小張無忌其時滿腔悲憤,將這一干人的形相牢記於心,此刻一見之下,突的感覺自己有些失控,可能是小張無忌的執念,只覺得胸口熱血上衝,滿臉脹得通紅,身子也微微發抖,心中不住勸道:“張無忌,張無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調解六大門派和明教的仇怨,千萬不可為了一己私嫌,鬧得難以收拾。少林派的過節,日後再去算帳不遲。”雖然略有平復,但張無忌父母慘死的情狀,霎時間隨著圓音的出現而湧向眼前,不由得熱淚盈眶,幾乎難以自制。

圓音又將禪杖重重在地下一頓,喝道:“小子,你何必冒充魔教妖孽,快快引頸就戮,否則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也不來難為於你,即速下山去罷!”

他見張無忌的服飾打扮絕非明教中人,反似一個乞丐小和尚,又誤以為他竭力剋制悲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這幾句說話。

張無忌道:“貴派有一位圓真大師呢?請他出來,在下有幾句話請問。”

圓音道:“圓真師兄?他怎麼還能跟你說話?你快快退開,我們沒空閒功夫跟你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誰的門下?”他見張無忌適才一掌將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維俠擊得連連倒退,料想他師父不是尋常人物,這才一再盤問於他,否則此刻屠滅明教正大功告成之際,哪裡還耐煩跟這來歷不明的少年糾纏。

張無忌道:“這次六大門派圍攻明教,實則是受了奸人的挑撥,中間存著極大的誤會,在下雖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斗膽要請雙方罷鬥,查明真相,誰是誰非,自可秉公判斷。”

他語聲一停,六大派中登時爆發出哈哈、呵呵、嗬嗬、嘩嘩、嘻嘻……

各種各樣大笑之聲。數十人同聲指斥:“這小子失心瘋啦,你聽他這麼胡說八道!”“他當自己是甚麼人?是武當派張真人麼?少林派空聞神僧麼?”

“哈哈,哈哈”“他發夢得到了屠龍寶刀,成為武林至尊啦。”“他當咱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呵呵,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門派死傷了這許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樣深的血債,嘿嘿,他想三言兩語,便將咱們都打發回去……”

峨嵋派中卻只有周芒若眉頭緊蹙,黯然不語。她自認出張無忌之後心中便一直偏向著張無忌,這時聽到這番不自量力的言語,又見眾人大肆譏笑,不自禁的心中難過。

張無忌站立當場,昂然四顧,朗聲道:“只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跟在下對質幾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自於世。”

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將出來,雖在數百人的鬨笑聲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六大派眾高手心下都是一凜,登時便將對他輕視之心收起幾分,均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內功怎地如此了得?”

圓音待眾人笑聲停歇,氣喘吁吁的道:“臭小子恁地奸猾,明知圓真師兄已不能跟你對質,便指名要他相見?你何以不叫武當派的張翠山出來對質?”

他最後一句話一出口,空智立時便喝:“圓音,說話小心!”

但華山、昆倉、崆峒諸派中己有許多人大聲笑了出來。只有武當派的人眾臉有慍色,默不作聲。原來圓音一隻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始終以為是張翠山下的毒手,一生耿耿於心。

張無忌聽他胡攪蠻纏,怒不可遏,大聲喝道:“張五俠的名諱是你亂說得的麼?你……你……”圓音冷笑道:“張翠山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便遭好色之報……”

張無忌心中一再自誡:“今日主旨是要使兩下言和罷鬥,我萬萬不可出手傷人。”但一聽到這幾句話,再控制不住張無忌的執念!縱身而前,左手探出,抓住圓音後腰提了起來,右手搶過他手中禪杖,橫過杖頭,便要往他頭頂擊落。

圓音被他這麼一抓,有如雛雞落入鷹爪,競無半分抵禦之力。

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兩根撣杖分襲張無忌左右,那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所謂“圍魏救趙”,襲敵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夥伴。搶前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圓業。張無忌左手抓著圓音,右手提著禪杖,一躍而起,雙足分點圓心、圓業手中禪杖,只聽得嘿嘿兩聲,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幸好兩僧武功均頗不凡,臨危不亂,雙手運力急挺,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鎮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打到自己身上。

眾人驚呼聲中,但見張無忌抓著圓音高大的身軀微一轉折,輕飄飄的落地。六大派中有七八個人叫了出來:“武當派的‘梯雲縱’!”

張無忌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不論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都能取而為用。他對武當派的功夫耳濡目染,親炙最多,突然間不加思索的使用出來之時,自然而然的便使上了這當世輕功最著名的“梯雲縱”。俞蓮舟、張松溪等要似他這般縱起,再在空中輕輕迴旋數下,原亦不難,姿式之圓熟飄逸,尤有過之,但要一手抓一個胖大和尚,一手提一根沉重禪杖,仍要這般身輕如燕,卻萬萬無法辦到。

少林諸僧見這時和他相距已七八丈遠,眼見圓音給他抓住了要穴,全不動彈,他只須挺起撣杖,立時便能將圓音打得腦漿進裂,要在這一瞬之間及時衝上相救,決難辦到。唯一的法門是發射暗器,但張無忌只須舉起圓音的身子一擋,借刀殺人,反而害了他的性命。雖有空智、空性這等絕頂高手在側,但以變起倉卒,任誰也料不到這少年有如此的身手,竟被他攻了個措手不及。只見他咬牙切齒,滿臉仇恨之心,高高舉起了禪杖,眾少林僧有的閉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擁而上為圓音報仇。

哪知張無忌舉著禪杖的手並不落下,似乎心中有甚麼事難以決定,但見他臉色漸轉慈和,慢慢的將圓音放了下來。

原來在這一瞬間,他漸漸地戰勝了自己的內心,剋制了胸中的怒氣,心道:“倘若今天你打死打傷了六大派中任誰一人,你便成為六大派的敵人,就此不能作居間的調人。武林中這場兇殺,再也不能化解,那豈不是正好墮入成昆這奸賊的計中?不管他們如何罵你辱你、打你傷你,你定當忍耐到底,這才是真正為父母及義父復仇雪恨之道。”好像是小張無忌被說服了,心思漸平,便即放下圓音。

能自勝者強,彷彿他一下子思想晉級了,本不善言談的他,竟倍感思路清晰。於是緩緩說道:“圓音大師,你的眼睛不是張五俠打瞎的,不必如此記恨。何況張五俠已自刎身死,甚麼冤仇也該化解了。大師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對舊事如此念念不忘?”

圓音死裡逃生,呆呆的瞧著張無忌,說不出話來,見他將自己禪杖遞了過來,自然而然的伸手接過,低頭退開,隱隱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滿懷怨憤,未免也有不是。少林諸高僧、武當諸俠聽了張無忌這幾句話,都不由得暗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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