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滿臉塵垢的小道童正是張無忌。張三丰和俞岱巖卻怎能想得到?張三丰一時瞧不清他面目,見到他身上衣著,只道便是清風,雙手緊緊扶著他的肩膀說道:“孩子,你怎樣了?”問完又覺多餘,心說這估計筋折骨裂,話也講不出來了。

卻見小道童嘴角掛著一縷微笑,竟還有暇左手牽住張三丰衣角,右手拉著他左手輕輕搖晃,說道:“太師父,我不會其他什麼高明招數,你教我武當九陽功從未這樣用過,也不知我學得成不成。還好感覺這和尚是不是跑的累了,竟然打出來的兩掌輕飄飄的?看來,您還得再教我些功夫。”說話之間,將一股極渾厚、極柔和的九陽神功,從手掌上向張三丰體內傳了過去。

張三丰於剎那之間,只覺掌心中傳來的這股力道雄強無比,雖因自己練功數十載,積力深厚,來力尚不及自己內力的精純醇正,但汩汩然、綿綿然,其勢無止無歇,無窮無盡,一驚之下,定睛往張無忌臉上瞧去,只見他目光中不露光華,卻隱隱然有一層溫潤晶愛之意,顯得內功已臻絕頂之境,生平所遇人物,只本師覺遠大師、大俠郭靖、神鵰俠楊過等寥寥數人,才有這等修為,至於當世高人,除自己之外,實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達此境界。霎時之間,心中轉過了無數疑端,然而這少年的內力沛然而至,幾乎瞬間即打通了自己多年自己一直沒有悟通的行功經脈,感覺自己修煉多年的武當九陽功竟又有精進,乃可斷定這孩子決無歹意。於是微笑道:“我衰邁昏庸,能有什麼好功夫教你?”他只道這小道童是哪一派的高手少年趕來赴援,因此言語中極是謙沖客氣。

張無忌道:“太師父,你待孩兒恩重如山,孩兒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太師父和眾位師伯叔的大恩。”他這幾句話說得懇摯無比,幾句“太師父”純出自然,決計做作不來,連張三丰也大為奇怪:“難道他真是本門弟子,暗中潛心修為,就如昔年本師覺遠大師一般?”緩緩放下張無忌的手,斜目瞧俞岱巖時,見他也是一臉迷惘。

張無忌正想著如何組織語言向他們解釋之時,只聽得腳步聲響,有人到了門外,聽他步聲急促,顯是十分慌亂,卻不敢貿然進來,也不敢出聲。俞岱巖道:“是靈虛麼?什麼事?”靈虛道人道:“稟報師父,魔教大隊到了宮外,要見祖師爺爺,口出汙言穢語,說要踏平武當派……”只聽張三丰又道:“明教大舉上山。唉,不知遠橋、蓮舟他們平安否?岱巖,你說該當如何?”

俞岱巖默然不答,心知山上除師父和自己之外,其餘三四代弟子的武功都不足道,出面禦敵,只徒然送死,今日之事,唯有自己舍卻一命,和敵人敷衍周旋,讓師父先走,日後再復大仇,朗聲道:“靈虛,你去跟那些人說,我便出來相見,讓他們在三清殿上等著。”靈虛答應著去了。

張三丰和俞岱巖師徒相處日久,心意相通,聽他這麼說,已知其意,說道:“岱巖,生死勝負,無足介懷,武當派的絕學卻不可因此中斷。我坐關十八月,於一套太極拳和太極劍,終於前後貫通、一氣呵成,此刻便傳了你們吧。”說罷,轉頭看向扮作小道童的張無忌,顯然想把他當作衣缽傳人,但一時又不確定他究竟是誰。畢竟俞岱巖殘廢已久,明月資質平平,陡然出現的張無忌雖然身份不明,但這份心意卻實在挑不出毛病來。

俞岱巖一呆,心想此時強敵已經入觀,怎有餘暇傳習武功,只叫了聲:“師父!”便說不下去了。張三丰淡淡一笑,說道:“我武當開派以來,行俠江湖,多行仁義之事,以大數而言,決不該自此而絕。我這套太極拳和太極劍,跟自來武學之道全然不同,講究以靜制動、後發制人。你師父年過百齡,縱使不遇強敵,又能有幾年好活?所喜者能於垂暮之年,創制這套武功出來。遠橋、蓮舟、松溪、梨亭、聲谷都不在身邊,第三四代弟子之中,除青書外並無傑出人才,何況他也不在山上。武當派一日的榮辱,有何足道?只須這套太極拳能傳至後代,我武當派大名必能垂之千古。”說到這裡,神采飛揚,豪氣彌增,竟似渾沒將壓境強敵放在心上。

俞岱巖唯唯答應,已明白師父要自己忍辱負重,以接傳本派絕技為第一要義。

張三丰緩緩站起身來,雙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兩足分開平行,接著兩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環,手掌與臉面對成陰掌,右掌翻過成陽掌,說道:“這是太極拳的起手式。”跟著一招一式地演了下去,口中叫著招式的名稱:攬雀尾、單鞭、提手七勢、白鶴亮翅、摟膝拗步、手揮琵琶、進步搬攔錘、如封似閉、十字手、抱虎歸山……

張無忌目不轉睛地凝神觀看,初時還道太師父故意將姿式演得特別緩慢,使他們可以看得清楚,但看到第七招“手揮琵琶”之時,只見他左掌陽、右掌陰,目光凝視左手手臂,雙掌慢慢合攏,竟是凝重如山,卻又輕靈似羽。張無忌看的著迷,心想:“這才是真正的格鬥太極拳,屬實是以慢打快、以靜制動的上乘武學,想不到世間竟會有如此高明的功夫。”他武功本已極高,一經領會,越看越入神,但見張三丰雙手圓轉,每一招都含著太極式的陰陽變化,精微奧妙,實開闢了武學中從所未有的新天地。

約莫一頓飯時分,張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馬,上步攬雀尾,單鞭而合太極,神定氣閒地站在當地,雖百餘歲高齡,一套拳法練完,精神反見健旺。他雙手抱了個太極式的圓圈,說道:“這套拳術的訣竅是‘虛靈頂勁、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墜肘’十六個字,純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是這路拳法的要旨。”再行細細解釋。

俞傷巖一言不發地傾聽,心知時勢緊迫,無暇發問,雖中間不明白之處極多,但只有硬生生地記住,倘若師父有甚不測,這些口訣招式總是由自己傳了下去,日後再由聰明才智之士去推究其中精奧。張無忌所領略的可就多了,張三丰的每一句口訣、每一記招式,都令他有初聞大道、喜不自勝之感。

張三丰見俞岱巖臉有迷惘之色,問道:“你懂了幾成?”俞岱巖道:“弟子愚魯,只懂得三四成,但招式和口訣都記住了。”張三丰道:“那也難為你了。”又望向張無忌,張無忌也不知道自己領悟的對不對,又怕打擊三師伯,只能皺眉裝作不解。

張三丰只好又講道:“這拳勁首要在似松非松,將展未展,勁斷意不斷……”正要往下解說,只聽得前面三清殿上遠遠傳來一個蒼老悠長的聲音:“張三丰老道既縮頭不出,咱們把他徒子徒孫先行宰了。”另一個粗豪的聲音道:“好啊!先一把火燒了這道觀再說。”又有一個尖銳的聲音道:“燒死老道,那是便宜了他。咱們擒住了他,綁到各處門派中游行示眾,讓大家瞧瞧這武學泰斗老而不死的模樣。”

後山小院和前殿相距二里有餘,但這幾個人的語聲都清楚傳至,足見敵人有意炫示功力,而功力確亦不凡。

俞傷巖聽到這等侮辱師尊的言語,心下大怒,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張三丰道:“岱巖,我叮囑過你的言語,怎麼轉眼便即忘了?不能忍辱,豈能負重?”俞岱巖道:“是,謹奉師父教誨。”張三丰道:“你全身殘廢,敵人不會對你提防,千萬戒急戒躁。倘若我苦心創制的絕藝不能傳之後世,那你便是我武當派的罪人了。”俞岱巖只聽得全身出了一陣冷汗,知道師父此言的用意,不論敵人對他師徒如何凌辱欺侮,總之是要苟且求生,忍辱傳藝。

張三丰從身邊摸出一對鐵鑄的小小羅漢,交給俞岱巖道:“這空相說道少林派已經殞滅,也不知是真是假,此人是少林派高手,連他也投降敵人,前來暗算於我,那麼少林派必遭大難無疑。這對鐵羅漢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俠贈送於我的。你日後送還給少林傳人。就盼從這對鐵羅漢身上,留傳少林派的一項絕藝!”說著大袖一揮,走出門去。

俞仿巖道:“抬我跟著師父。”明月和張無忌二人抬起軟椅,跟在張三丰後面。

四人來到三清殿上,只見殿中或坐或站,黑壓壓的都是人頭,總有三四百人之眾。

張三丰居中一站,打個問訊為禮,卻不說話。俞岱巖大聲道:“這位是我師尊張真人。各位來到武當山,有何見教?”

張三丰大名威震武林,一時人人目光盡皆集於其身,但見他身穿一襲汙穢的灰佈道袍,鬚眉如銀,身材甚為高大,此外也無特異情狀。

張無忌看這幹人時,只見半數穿著明教教眾的服色,為首的十餘人卻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份,不願冒充旁人。高矮僧俗,數百人擁在殿中,一時也難以細看各人面目。

便在此時,忽聽得門外有人傳呼:“教主到!”殿中眾人立時肅然無聲,為首的十多人搶先出殿迎接,餘人也跟著快步出殿。霎時之間,大殿中數百人走了個乾乾淨淨。

只聽得十餘人的腳步聲自遠而近,走到殿外停住。張無忌從殿門中望去,不禁一驚,只見八個大漢抬著一座黃緞大轎,另有七八人前後擁衛,停在門口,那抬轎的八個轎伕,正是綠柳山莊的“神箭八雄”。

轎門掀起,轎中走出一個少年公子,一身白袍,袍上繡著個血紅的火焰,輕搖摺扇,正是女扮男裝的趙敏。只見她走進殿中,有十餘人跟進殿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踏上一步,躬身說道:“啟稟教主,這個就是武當派的張三丰老道,那個殘廢人想必是他的第三弟子俞岱巖。”

趙敏點點頭,上前幾步,收攏摺扇,向張三丰長揖到地,說道:“晚生執掌明教張無忌,今日得見武林中泰山北斗,幸也何如!”

張無忌心中暗笑:“你這賊丫頭冒充明教教主,那也罷了,你一個女娃,居然還冒用我姓名,來欺騙我太師父。”

張三丰聽到“張無忌”三字,大感奇怪:“怎地魔教教主是如此年輕俊美的一個少女,名字偏又和我那無忌孩兒相同?”合十還禮,說道:“不知教主大駕光臨,未克遠迎,還請恕罪!”趙敏道:“好說,好說!”

知客道人率領火工道童,獻上茶來。趙敏一人坐在椅中,她手下眾人遠遠地垂手站在其後,不敢走近她身旁五尺之內,似乎生怕不敬,冒瀆於她。

張三丰百載的修為,謙沖恬退,早已萬事不縈於懷,但師徒情深,對宋遠橋等人的生死安危,卻十分牽掛,說道:“老道的幾個徒兒不自量力,曾赴貴教討教高招,迄今未歸,不知彼等下落如何,還請張教主明示。”

趙敏嘻嗜一笑,說道:“宋大俠、俞二俠、張四俠、莫七俠四位,目下是在本教手中。每個人受了點兒傷,性命卻是無礙。”張三丰道:“受了點兒傷?不會吧!多半是中了點兒毒。”趙敏笑道:“張真人對武當絕學可也當真自負得緊。你既說他們中毒,就算是中毒吧。”張三丰深知幾個徒兒盡是當世一流好手,就算眾寡不敵,總能有幾人脫身回報,倘真一鼓遭擒,定是中了敵人無影無蹤、難以防避的毒藥。趙敏見他猜中,也就坦然承認。

張三丰又問:“我那姓殷的小徒呢?”趙敏嘆道:“殷六俠中了少林派的埋伏,便和這位俞三俠一模一樣,四肢為大力金剛指折斷。死是死不了,要動可也動不得了!”張三丰鑑貌辨色,情知她此言非虛,俞岱巖被廢和張翠山的死已讓他心中難過不已,現在幾個徒兒和青書竟又中毒被俘生死不知,殷梨亭居然遭到俞岱巖一樣的毒手,無忌孩兒聽聞早已逝去多年。他畢竟已百餘歲高齡,想到自己培育多年的徒子徒孫竟無一倖免,心頭忍不住一痛,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趙敏背後眾人相顧色喜,以為己方派去之人偷襲得手,這位武當高人已受重傷,他們所懼者本來只張三丰一人,此時便無所忌憚了。

趙敏說道:“晚生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張真人肯俯聽否?”張三丰道:“請說。”趙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張真人若能效順,皇上立頒殊封,武當派自當大蒙榮寵,就如當年我太祖皇帝榮封全真教長春真人一般,敕管天下道教。而宋大俠等人人無恙,更不在話下。”

張三丰抬頭望著屋樑,冷冷地道:“明教雖多行不義,胡作非為,卻向來跟蒙古人作對。是幾時投效了朝廷啦?老道倒孤陋寡聞得緊。”

趙敏道:“棄暗投明,自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少林派自空聞、空智神僧以下,個個投效,盡忠朝廷。本教也不過見大勢所趨,追隨天下賢豪之後而已,何足奇哉?”

張三丰雙目如電,直視趙敏,說道:“元人殘暴,多害百姓,方今天下群雄並起,正為了驅逐胡虜,還我河山。凡我炎黃子孫,無不存著個驅除韃子之心,這才是大勢所趨。老道雖是方外之人,卻也知大義所在。空聞、空智乃當世神僧,豈能為勢力所屈?你這位姑娘何以說話如此顛三倒四?”

趙敏身後突然閃出一條大漢,大聲喝道:“兀那老道,言語不知輕重!武當派轉眼全滅。你老道不怕死,難道這山上百餘名道人弟子,個個都不怕死麼?”這人說話中氣充沛,身高膀闊,形相極是威武。

張三丰長聲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文天祥的兩句詩,蒙古鐵騎南下,文天祥慷慨就義之時,張三丰年紀尚輕,對這位英雄丞相極是欽仰,後來常嘆其時武功未成,否則必當捨命去救他出難,此刻面臨生死關頭,自然而然地吟了出來。他頓了一頓,又道:“說來文丞相也不免有所拘執,但求我自丹心一片,管他日後史書如何書寫!”望了俞岱巖一眼,心道:“我卻盼這套太極拳得能流傳後世,又何嘗不是和文丞相一般,顧全身後之名?其實但叫行事無愧天地,何必管他太極拳劍能不能傳,武當派能不能存!”

趙敏白玉般的左手輕輕一揮,那大漢躬身退開。她微微一笑,說道:“張真人既如此固執,暫且不必說了。就請各位一起跟我走吧!”說著站起身來,她身後四個人身形晃動,團團將張三丰圍住。這四人一個便是那魁梧大漢,一個鶉衣百結,一個是身形瘦削的和尚,另一個虯髯碧眼,乃西域胡人。

張無忌見這四人身法或凝重、或飄逸,個個非同小可,眼見太師父若不隨去,那四人便要出手,張無忌心想:“敵方高手甚眾,這一班人又盡是奸詐無恥、不顧信義之輩,非圍攻光明頂的六大派可比。我實不易保護太師父和三師伯平安。就算擊敗了其中數人,他們也決不服輸,勢必一擁而上。事已至此,也只有竭力一拼,最好是能將趙敏擒了過來,脅迫對方。”

他正要挺身而出,喝阻四人,忽聽得門外陰惻側一聲長笑,一個青色人影閃進殿來,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風如電,倏忽欺身到那魁梧漢子身後,揮掌拍出。那大漢更不轉身,反手還掌,意欲和他互拼硬功。那人不待此招打老,左手已拍到那西域胡人肩頭。那胡人閃身躲避,飛腿踢他小腹。那人早已攻向那瘦和尚,跟著斜身倒退,左掌拍向那身穿破爛衣衫之人。瞬息之間,他連出四掌,攻擊了四名高手,雖然每一掌都沒打中,但手法迅捷無比。這四人心知遇到了勁敵,各自躍開數步,凝神接戰。

那青衣人並不理會敵人,躬身向張三丰拜了下去,說道:“明教張教主座下晚輩韋一笑,參見張真人!”這人正是韋一笑。他擺脫了途中敵人的糾纏,兼程趕至。

張三丰聽他自稱是“明教張教主座下”,還道他也是趙敏一黨,伸手擊退四人,多半另有陰謀,冷冷地道:“韋先生不必多禮,久仰青翼蝠王輕功絕頂,世所罕有,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韋一笑大喜,他少到中原,素來聲名不響,豈知張三丰居然也知自己輕功了得,躬身說道:“張真人武林北斗之望,晚輩得蒙真人稱讚一句,當真是榮於華袞,喜出望外。”他轉過身來,指著趙敏道:“趙姑娘,你鬼鬼祟祟地冒充明教,敗壞本教聲名,到底是何用意?是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如此陰險毒辣?”

趙敏咯咯一笑,說道:“我本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陰險毒辣了,你便怎樣?”

韋一笑第一句便說錯了,給她駁得無言可對,一怔之下,說道:“各位先攻少林,再擾武當,到底是何來歷?各位倘若和少林、武當有怨有仇,明教原本不該多管閒事,但各位冒我明教之名,喬扮本教教眾,我韋一笑可不能不理!”

張三丰原本不信百年來為朝廷死敵的明教竟會投降蒙古,聽了韋一笑這幾句話,這才明白:“原來這女子是冒充的。魔教雖然聲名不佳,遇上這等大事,畢竟毫不含糊。”

趙敏向那魁梧大漢道:“聽他吹這等大氣!你去瞧瞧他有什麼真才實學。”

那大漢躬身道:“是!”收了收腰間的鸞帶,穩步走到大殿中間,說道:“韋蝠王,在下領教你的寒冰綿掌功夫!”韋一笑不禁一驚:“這人怎地知道我的寒冰綿掌?他明知我有此技,仍上來挑戰,倒也不可輕敵。”雙掌一拍,說道:“請教閣下萬兒?”那人道:“我們既冒充明教而來,難道還能以真名示人?蝠王這一問,未免太笨。”趙敏身後的十餘人一齊大笑。

韋一笑冷冷地道:“不錯,是我問得笨了。閣下甘作朝廷鷹犬,做異族奴才,還是不說姓名的好,沒的辱沒了祖宗。”那大漢臉上一紅,怒氣上升,呼的一掌,便往韋一笑胸口拍去,竟是中宮直進,徑取要害。

韋一笑腳步錯動,早已避過,身形閃處,伸指戳向他背心,他不先出寒冰綿掌,要先探一探這大漢的深淺虛實。那大漢左臂後揮,守中含攻。數招一過,大漢掌勢漸快,掌力凌厲。韋一笑的內傷雖經張無忌治好,不必再像從前那樣,運功一久,便須飲熱血抑制體內陰毒,但傷愈未久,即逢強敵,又是在張三丰這等大宗師面前出手,實絲毫不敢怠慢,當即使動寒冰綿掌功夫。兩人掌勢漸緩,逐步到了互較內力的境地。

突然間呼的一聲,大門中擲進一團黑黝黝的巨物,猛向那大漢撞去。這團物事比一大袋米還大,天下居然有這等龐大暗器,當真奇了。那大漢左掌運勁拍出,將這團物事擊出丈許,著手之處,只覺軟綿綿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但聽得“啊”的一聲慘呼,原來有人藏在袋中。此人中了那大漢勁力凌厲無儔的一掌,焉有不筋折骨斷之理?

那大漢一愕,一時手足無措。韋一笑無聲無息地欺到身後,在他背心大椎穴上拍了一記“寒冰綿掌”。那大漢驚怒交集,急轉身軀,奮力發掌往韋一笑頭頂擊落。‘

韋一笑哈哈一笑,竟然不避不讓。那大漢掌到中途,手臂已痠軟無力,這掌雖擊在對方天靈蓋上、卻哪裡有半點勁力,不過有如輕輕一抹。韋一笑知寒冰綿掌一經著身,對方勁力立卸,但高手對戰,竟敢任由強敵掌擊腦門,膽氣之豪,實在從所未聞,旁觀眾人無不駭然。倘若那大漢竟有抵禦寒冰綿掌之術,勁力一時不去,這掌打在頭頂,豈不腦漿迸裂?韋一笑一生行事稀奇古怪,越是旁人不敢為、不肯為、不屑為之事,他越加幹得興高采烈。他乘那大漢分心之際出掌偷襲,本有點不夠光明正大,可是跟著便以腦門坦然受對方一掌,卻又光明正大過了火,委實膽大妄為、視生死如兒戲。

那身穿破爛衣衫之人扯破布袋,拉出一個人來,只見他滿臉血紅,早在那大漢一擊之下斃命。此人身穿黑衣,正是他們一夥,不知如何,卻讓人裝在布袋中擲了進來。那人大怒,喝道:“是誰鬼鬼祟祟……”一語未畢,一隻白茫茫的袋子已兜頭罩到。他提氣後躍,避開了這一罩,只見一個胖大和尚笑嘻嘻地站在身前,正是布袋和尚說不得。

說不得的乾坤一氣袋遭張無忌在光明頂上迸破後,沒了趁手兵器,只得胡亂做幾隻布袋應用,畢竟不如原來那隻刀劍不破的乾坤寶袋厲害。他輕功雖不及韋一笑,但造詣也是極高,加之中途沒受阻撓,前腳後腳地便趕到了。

說不得也躬身向張三丰行禮,說道:“明教張教主座下,遊行散人布袋和尚說不得,參見武當掌教祖師張真人。”張三丰還禮道:“大師遠來辛苦。”說不得道:“敝教教主座下光明使者、白眉鷹王,以及四散人、五旗使,各路人馬,都已上了武當。張真人你且袖手旁觀,瞧明教上下,跟這批冒名作惡的無恥之徒一較高低。”

他這番話只虛張聲勢,明教大批人眾未能這麼快便都趕到。但趙敏聽在耳裡,不禁秀眉微蹙,心想:“他們居然來得這麼快,是誰洩漏了機密?”忍不住問道:“你們張教主呢?叫他來見我。”說著向韋一笑望了一眼,目光中有疑問之色,顯是問他教主到了何處。

韋一笑哈哈一笑,說道:“這會兒你不再冒充了嗎?”心下卻也在想:“教主必已到來,卻不知此刻在哪裡。”張無忌一直隱身在明月之後,知道韋一笑和說不得迄未認出自己,眼見到了這兩個得力幫手,極是喜慰。

趙敏冷笑道:“一隻毒蝙蝠,一個臭和尚,成得什麼氣候?”

一言甫畢,忽聽得東邊屋角上一人長笑向道:“說不得大師,楊左使到了沒有?”這人聲音響亮,蒼勁豪邁,正是白眉鷹王殷天正到了。說不得尚未回答,楊逍的笑聲已在西邊屋角上響起。只聽他笑道:“鷹王,畢竟是你老當益壯,先到了一步。”殷天正笑道:“楊左使不必客氣,咱二人同時到達,仍分不了高下。只怕你還是瞧在張教主份上,讓了我三分。”楊逍道:“當仁不讓!在下已竭盡全力,仍不能快得鷹王一步。”

他二人途中較勁,比賽腳力,殷天正內力較深,楊逍步履輕快,竟是並肩出發,平頭齊到。長笑聲中,兩人齊從屋角縱落。

張三丰久聞殷天正的名頭,何況他又是張翠山的岳父,楊逍在江湖上也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下走上三步,拱手道:“張三丰恭迎殷兄、楊兄的大駕。”心中卻頗不解:“殷天正明明是天鷹教教主,又說什麼‘瞧在張教主份上’?”

殷楊二人躬身行禮。殷天正道:“久仰張真人清名,無緣拜見,今日得睹芝顏,三生有幸。”張三丰道:“兩位均是一代宗師,大駕同臨,洵是盛會。”

趙敏心中愈益惱怒,眼見明教的高手越來越多,張無忌,哼,又叫什麼朱元璋,竟和國師預測的亂世雄主姓名一模一樣,這個小賊不可小覷,雖尚未現身,只怕說不得所言不虛,確是在暗中策劃,佈置下什麼厲害陣勢。自己安排得妥妥帖帖的計謀,看來今日已難成功,但好容易武當只剩個重傷的張老頭和一個殘廢,這是千載難逢、決無第二次的良機,今日若不乘此機會收拾了武當派,日後待他養好了傷,那便棘手之極了,一雙漆黑溜圓的眼珠轉了兩轉,冷笑道:“江湖上傳言武當乃正大門派,豈知耳聞爭如目見,原來武當派暗中跟魔教勾勾搭搭,全仗魔教撐腰,本門武功可說不值一哂。”

說不得道:“趙姑娘,你這可是婦人之見、小兒之識了。張真人威震武林之時,只怕你祖父都尚未出世,小孩兒懂得什麼?”

趙敏身後的十餘人一齊踏上一步,向他怒目而視。說不得洋洋自若,笑道:“你們說我這句話說不得麼?我名字叫做‘說不得’,說話卻向來是說得又說得,諒你們也奈何我不得。”趙敏手下那瘦削僧人怒道:“主人,待屬下將這多嘴多舌的和尚料理了!”說不得叫道:“妙極!你是野和尚,我也是野和尚,咱們來比拼比拼,請武當宗師張真人指點一下不到之處,勝過咱們苦練十年。”說著雙手揮動,從懷中又抖了一隻布袋出來。旁人見他布袋一隻又一隻,取之不盡,不知他僧袍底下到底還有多少隻布袋。

趙敏微微搖頭,道:“今日我們是來討教武當絕學,武當派不論哪一位下場,我們都樂於奉陪。武當派到底確有真才實學,還是浪得虛名,今日一戰便可天下盡知。至於明教和我們的過節,日後再慢慢算賬不遲。張無忌那小鬼奸詐狡猾,我不抽他的筋、剝他的皮,難消心頭之恨,可也不忙在一時。”

張三丰聽到“張無忌那小鬼”六個字時,心中大奇:“明教的教主難道真的也叫做張無忌?怎地又是‘小鬼’了?”

說不得笑嘻嘻地道:“本教張教主少年英雄,你趙姑娘只怕比我們張教主還小著幾歲。趙姑娘花容月貌,不如嫁了我們教主,我和尚看來倒也相配……”他話未說完,趙敏身後眾人已轟雷般怒喝起來:“胡說八道!”“住嘴!”“野和尚放狗屁!”

趙敏紅暈雙頰,容貌嬌豔無倫,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靦腆,一個呼叱群豪的大首領,霎時之間變成了忸怩作態的小姑娘。但這神氣也只瞬息間的事,她微一凝神,臉上便如罩了一層寒霜,向張三丰道:“張真人,你若不肯露一手,那便留一句話下來,只須說武當派欺世盜名,我們大夥兒拍手便走。便將宋遠橋、俞蓮舟這批小子們放還給你,又有何妨?”

便在此時,鐵冠道人張中和殷野王先後趕到,不久周顛和彭瑩玉也到了山上,明教這邊又增了四個好手。

趙敏估量形勢,雙方決戰,未必能操勝算,最擔心的還是張無忌在暗中做甚手腳。她眼光在明教諸人臉上掃了轉,心想:“張三丰所以成為朝廷心腹之患,乃因他威名太盛,給武林中人奉為泰山北斗,他既與朝廷為敵,中原武人便也都不肯歸附。其實以他這等風燭殘年,還能活得多少時候?今日也不須取他性命,只要折辱他一番,令武當派聲名墮地,此行便算大功告成。”冷冷地道:“我們造訪武當,只是想領教張真人的武功真假,若要去剿滅明教,難道我們不認得光明頂的道路麼?又何必在武當山比武,莫非天下只你張真人一人,方能品評高下勝負?這樣吧,我這裡有三個家人,一個練過幾天殺豬屠狗的劍法,一個會得一點粗淺內功,還有一個學過幾招三腳貓的拳腳。阿大、阿二、阿三,你們站出來,張真人只須將我這三個不中用的家人打發了,我們佩服武當派的武功確然名下無虛。要不然嘛,江湖上自有公論,也不用我多說。”說著雙手一拍,她身後緩步走出三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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