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如灼沒有立刻反駁父親。

他隔著袖子摸了摸手腕上的髮帶形狀,勁瘦白淨的腕骨,是絳紅的顏色,刺眼的豔。

良久,他才開口。

“爸,我想試一試。”

他收了素日的玩世不恭,一本正經地和父親交談。

盛斯北摁滅了煙,沒理他,推開門找自己老婆去了。

盛如灼沒走,站起身,拿起來那張照片,端詳。

他把盛斯北拍的照片用A4紙包了起來,準備塞進自己內兜裡,無意看到他父親抽屜裡沒合攏。

露出來的一角是一疊相簿集。

盛如灼捏了捏眉骨,拉開抽屜,“服了。”

他抱起來相簿一張一張的看,剛開始都是他爸媽的照片,生活照,結婚照,背面有日期和名字以及那天去幹嘛了,簡短的一句話。

翻了百十張,才勉強有他,加進去。

直到最後才看到,裡面有張他什麼也沒穿的照片,整個人散發著粉色,眼睛裡面還醞釀著水汽,頭髮溼答答的躺在幼稚園的床上。

身側有個女生模樣比他大一些,像是拿著她自己的小被子,從旁邊衝過來,要把他裹起來。

他單獨抽出來照片,後面同樣的有日期,有署名。

盛如灼敲了敲母親的臥室。

盛斯北捏了捏老婆的手,“還真的來了。”

周念笑,“能不來嗎?”

“進來。”周念坐在窗臺旁的躺椅,舉著一本書。

“媽媽,你以前是認識宋離阿姨嗎?”

盛如灼走過去,指給她看,照片一側有一個氣質冷豔的女人,只拍了半張臉。

長大的程朝離跟她一模一樣,總不至於是現在的程朝離身穿的吧。

“認識啊,寶貝。”周念放下手裡的書,一臉笑意,“怎麼了?”

但是在聽到他嘴裡的名字,有一瞬間瞳孔是緊縮的,好多年了,再沒人提,她都快遺忘了。

盛如灼皺眉,蹲在她旁邊,一臉煩躁像是得不到糖的寶寶,“爸,不喜歡宋離阿姨的女兒。”

周念順手摸了一把兒子軟軟的頭髮,安撫道,“宋離阿姨的女兒回來了?”

“你們都知道,還幹嘛這樣問我。”

盛如灼小孩子脾性在母親面前直接擺出來,“媽。”

“你喜歡什麼樣的關你爸什麼事?”周念說。

“爸會不會給她難堪。”

周念笑,“不會。”

盛如灼:“媽,你站我這,行不行,我想試一試。”

“我知道,你惦記三年了的那個女生,是嗎?”周念舉著書遮住半張臉,露出和他相似的眼睛笑,“沒想到,你這麼傲嬌嘴毒的大少爺竟然有一天能請你爸媽。”

盛如灼耳根都是熱的,隨便扯了扯衣領,就要站起來走。

“你為什麼會喜歡她?”周念一臉八卦,絲毫不在意主角是她兒子。

“不知道。”

周念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我跟你爸說說。”

“但是,如灼如果以後你真覺得你們不合適了,怎麼辦呢?”

盛如灼眉眼生動有趣,“媽,不會的。”

周念摸摸他的軟發,“就憑藉一張照片,就能這麼根深情種啊。”

盛如灼:“爸就看了你一個背影,也根深情種了。”

程朝離接到程亦歡的資訊,很快就來了。

華北街的咖啡廳,三樓樓梯口左拐的第二個位置。

她今天穿的隨意,白色絲質襯衣脖頸處簡單地打個結,黑色牛仔褲裹著筆直的長腿,腳底踩著合適的小白鞋。

左臂上託著她的茶杯犬,白色的小可愛。

氣質矜貴清冷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普通學生的感覺。

“找我?”程朝離坐下來,先給自己點一杯黑咖啡。

程亦歡點點頭,“你是爸爸的女兒?”

程朝離攪著面前的咖啡,液體隨著她的動作流動。

“怎麼,揹著劉玉竹出來前,沒問清楚?”

“不是。”程亦歡有些怕她,“我自己來的。”

程朝離哦了一聲,手指放在桌子上,隨意敲打,“程亦歡,不回去的話,出了事我可不負責。”

程亦歡到底比她小几歲,聽到這幾句話心裡一顫,“不會的。”

“劉玉竹不是讓你離我遠一些,你還敢主動找我?”

程亦歡抿了抿唇,端莊大氣的臉淡定地說,“請你尊重一下我媽媽,在我面前提我母親的名字,真的沒有教養。”

程朝離冷笑,“程小姐有教養,不也是小三生下的種嗎?”

程亦歡臉色一僵,張了張口,被她又堵了上去。

她現在就是滿臉的對姓程的這一群人感到厭惡,包括她自己。

“你這麼高貴,這麼有流量就先把狗仔解決一下,以及私下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畢竟有教養的程小姐,我可擔待不起。”

程朝離戴上冷帽和口罩,把愛犬攬到自己懷裡,“哦,這是我自己的錢,AA制。”

說完放了一千張紙幣,末了該說一句不用找了。

“程朝離,你討厭我,為什麼還要來,還裝作喜歡我的樣子?”

程朝離回頭,杏眸森冷,像是一把鋒銳的刀,直逼到程亦歡面前,“來是看你有那個資格跟我碰嗎?事實上並沒有資格。”

“順便,給程明海捎句話,別來煩我,以後等我自然會去找他。”

“你這麼有教養,是因為沒死了娘。”程朝離揉揉小可愛的腦袋,冷然的吐出幾個字,“等你死了娘,自然就明白什麼才叫沒教養。”

程亦歡:“程朝離,我今天本來打算就是想和你說說話,你看你現在的樣子,是打算有和我好好說的嗎?”

說完,眼淚汪汪的,我見猶憐啊。

程朝離掃了一眼,退出去的,碰到了程明海。

臨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的第一名,不是白吹的。

女生頭都沒抬地說了句,“借過。”

程明海冰著一張臉,站在門口,語氣頗有微詞,“給你妹妹道歉。”

程朝離看他一眼就覺得髒,“怎麼?要幫她出氣。”

“程朝離,你是反了天了!”

程朝離微眯著眼,後面的劉玉竹也來了,“朝離,那是你妹妹,她今天可是推掉了很重要的戲份才決定過來的。”

程朝離轉身,“程亦歡,你個鱉孫!”

說完推開門,撞開人就要走。

劉玉竹聽到她這話,腦子一懵,都沒反應過來,身體就有了動作,抓住程朝離手裡的繩子使勁扯,茶杯犬的脖子被勒緊,汪汪地慘叫還不肯鬆手。

“放開!”程朝離咬牙。

“給我女兒道歉!”劉玉竹尖銳地叫,她看見這張臉就想起宋離,害怕與惱怒交織在一起沖垮她所有的理智。

而程明海在一旁看著,程亦歡看見母親這樣,也跑過去動手。

“別碰她!”

盛如灼不知何時從後面過來,握著劉玉竹的手腕,將繩子從她手裡奪過來,順便將程朝離推到自己身後,臉上依舊掛著笑,只有語氣森冷,“程太太,自重。”

程明海一家子也沒想到,已經清場的咖啡廳竟然還有人闖進來。

“你阿姨只是在跟阿離說話,不是你想的那樣。”

程明海笑著解釋道。

盛如灼也笑著,笑意不達眼底,“程叔,我把豆豆牽過來,你們一起跟它這樣說話,如何?”

豆豆是他養的藏獒,又兇又猛,剛養的時候血性無比,差點沒咬死人,而盛如灼不知道用了什麼樣的方法,生生把它養成大可愛,還會撒嬌。

只是骨子裡的血性還會促使它,見到其他人也會狂叫。

程明海臉色還是變了,盛如灼沒那個閒工夫看他臉色,拉著程朝離就走。

“笨蛋。”盛如灼將人塞進車裡,毫不客氣地數落她。

程朝離眉眼一笑,聳聳肩,沒覺得什麼,說道,“盛同學,我又沒受委屈。”

“什麼樣才叫做受委屈,程朝離,你說說,什麼才叫受委屈。”

他打了電話,人也不接,他就出來找她,想著要不買杯咖啡吧,因為這個課題應該有難度的,可能要討論一個多小時,萬一她困了怎麼辦,饒了一圈兒他還是這裡的咖啡好一點。

一進門,就被告知,整個咖啡廳清場了。

轉身聽見有人在爭吵,盛如灼皺眉就要走。

但他聽到了,有人喊【程朝離】。

三步並一步的邁過樓梯,看到的就是剛才那一幕。

“程朝離。”盛如灼唇角壓低,薄唇抿著,透著冰凍三尺般的冷漠疏離,然而眼睛流走的光彩又沖掉了七八分冷感,一張嘴就敗了,“笨死你算了。”

程朝離怔怔地聽著他說的話,那一瞬間的心悸好像又跳了。

盛如灼的眸子,仿若兩壇幽深的井,望不到盡頭,直到她的身影出現。

直到兩個小小的倒影出現,才有了終點。

紅日消散,深藍的天被黑色一點點吞噬,星空上點綴著一顆最閃的北極星,它照亮前方的路,從此來路與歸途都有了始終。

盛如灼將車停下來,率先下車,俊臉恢復到原來的吊兒郎當的模樣,嗓音清雋悅耳甚至有些傲嬌,敲了敲她那邊的車窗,“程朝離,快點下來,吃飯,餓了!。”

週六下午,餐廳爆滿,不過他提前就預訂了一年的包廂,來不來都有他的位置。

不為別的,就這裡的菜對他的味兒。

單純喜歡。

“走。”盛如灼一把將人懷裡的茶杯犬抱走,“我抱著,你來這邊。”

他把人拉到自己左邊,右手抱著小可愛。

程朝離耳尖紅紅的,好在長髮完全遮蓋,看不出。

“咦,如灼。”有人喊他。

盛如灼握著她的手腕,回頭,“怎麼了?”

“你女朋友啊。”那人走過去問,“要不拼桌一起?”

他也是兩個人。

盛如灼側眸睨了她一眼,小手指指腹蹭了蹭她的橈動脈搏動處,然後咧開嘴輕笑,“她臉紅,不了,我們有包廂。”

那人也表示理解,“行。”

盛如灼抱著茶杯犬,抱歉道,“下次,我們再來的時候,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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