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咚咚而下，走到最後一級時，鞋踩到金屬上那種響亮的聲音突然消失。
轉眼間拐角處轉出一個人來。
鄭源把手電一晃，才看清那個人是生技科的老劉師傅。
說起這個老劉，其實在前幾天白班時，鄭源曾經見過。
那天他忙著追帶著紅玉葫蘆的林海，就沒顧得上和他打招呼。
老劉這個人相當敬業，是單位人盡皆知的老黃牛。
他工作勤勤懇懇，幹起活來從不偷奸耍猾。
上起班來，每天都是早出晚歸，是個自激能力很強的人。
可即便是如此，他凌晨三點鐘出現在機力塔上，也是一件相當怪異的事情。
看到鄭源疑惑的神情，老劉有些尷尬。
“哎！是鄭源啊！”
他們倆是認識的。
老劉雖然比較敬業，可也並不是沒有業餘愛好。
他會下圍棋，能拉二胡，還愛打乒乓球。
不過說起水平來，就有些上不了檯面了。
有一年在廠裡文藝晚會上，老劉一時興起，上臺演奏了一曲二胡獨奏。
那個曲子又臭又長，加上老劉拉得又難聽，愣是把全場的人差點兒都給搞睡著了。
等到演奏結束，居然連一個鼓掌的人都沒有。
最後還是坐在前排的廖廠長打了一個盹醒來時，突然看見他在臺上站著尷尬，便帶頭使勁拍了幾下巴掌。
引得幾個人跟著領導亦步亦趨，現場不情願地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這才緩解了臺上的難堪。
再說圍棋。
圍棋雖然是一項比較高雅的活動，可怎奈老劉的水平實在太臭。
臭到棋牌室裡每一個和他下棋的人都叫苦不迭。
為什麼呢？
因為老劉對什麼佈局呀、定式呀、中盤呀、收官呀一概不懂。
一到對局就一個一個緊貼著對方的棋子走棋。
不到被殺得大龍全部吃光，絕不收手。
而且他還經常在別人已經活了的空裡面走棋，美其名曰中心開花。
這些明明已經沒有任何做活機會的棋子，讓對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不吃，他就一直走。
走到讓你實在受不了了，把他全部吃光後，這才收手。
就這樣，老劉經常會被殺得只剩下幾十個子，甚至十幾個子的活棋。
對手如坐針氈，而老劉卻依然樂此不疲。
而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再沒有一個人願意和他下棋了。
一等老劉進來，棋牌室裡的人就都找藉口紛紛離開，搞得老劉最後只能獨孤求敗了。
只有乒乓球還能給老劉帶來一些安慰，因為至少還有人能陪他玩上一會兒。
這個人就是鄭源。
鄭源從小就喜歡打球，不過水平並不高。
倒不是因為他打得不好，接不著球。
而是鄭源打球實在太正，從來就不會加旋轉。
雖然練球時打得挺激烈，可一到比賽卻連對方的發球都接不著。
只三兩下，就敗下陣來。
不過也正因如此，鄭源成了乒乓球室裡最受歡迎的選手。
每個人都能從他那裡找到自信。
這事兒到了老劉跟前也是一樣。
其實老劉的球拍的膠皮是個長刺，球路很刁。
球被球拍擊過後，軌跡飄飄忽忽的，很不容易接到。
而老劉其實水平也不高。
這就造成一發球后，要麼對手失誤，要麼是老劉失誤。
根本打不起回合。
搞得和他打球的人越打越沒意思，後來就都不太願意和他打了。
可鄭源則不同，他對老劉的回球還挺適應，很少在接球時失誤。
兩人一來一去，往往能打上好多個回合。
再加上鄭源雖然失誤比較少，可回球卻軟綿綿的，角度又正，沒有什麼攻擊性。
讓老劉過足了扣殺擊球，一拍得分的癮。
這樣的時間長了，鄭源就被老劉視為最佳球友，連看到他後的眼光也分外地親切。
“劉師傅，這麼晚了，你咋不回家啊？在這裡幹啥？”
老劉一臉的疲憊。
“我在辦公室加班，出來的時候聽到機力塔這邊聲音不對，就過來看。誰知道上去才發現3號風機已經跳了，看來是斷葉片了。我剛才已經拿塔上的聯絡電話給你們班長聯絡了。”
“你咋加班得這麼晚啊，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這幾天一直失眠，老睡不著覺。就想著晚一點再睡，在辦公室多待一會兒。”
鄭源心說你這可不是多待了一會兒，還沒聽說過誰因為睡不著覺，就這麼加班的。
可當著老劉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鄭源不知道他剛才聽沒聽到塔下面狸花貓鬧出來的那些動靜，就試探著問道：
“除了風機的聲音，你再沒聽到別的什麼吧！”
“別的什麼？沒有啊！”
估計是上面風機太多，噪音大。
再加上他年紀大了，耳朵多少也有點背。
“嗯，也沒什麼，我還要上去巡檢。你要沒事，就早點回去睡吧，老這麼熬著怎麼行！”
鄭源見他不知道，也沒打算告訴他。
也是，一隻貓竟然能掀起飛沙走石，這要是說出去，誰信吶！
……
機力塔上的風機本來就有備用的。
鄭源上塔後，先將故障風機的啟動開關斷開，然後馬上啟動了一臺正在備用狀態的風機。
這樣整個機力塔的風機系統就恢復了正常。
等到一切就緒以後，班長老白才領著那個逃跑了的婆娘姍姍來遲。
老白見鄭源已經將一切都處理好了，不免有些高興。
他直接用機力塔上的電話，聯絡了檢修分場的領導，讓他們明天準備給風機換葉片。
不過，在一切都搞定之後，老白轉而又對那個值長的老婆黑起了臉。
她這種行為就是臨陣脫逃，這風機跳閘還是小事。
要是真出點什麼別的大事，那絕對是妥妥的人為責任事故了。
在電廠工作的人都知道，執行人員不怕電網事故和裝置事故，最怕的就是人為責任事故。
遇到電網和裝置事故，哪怕後果再重，損失再大，只要嚴格按照規程處理，都不會有任何責任。
可要是攤上了人為責任事故，那別說是責任人，就連班長、值長、主任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真要是上綱上線起來，那“三不放過”可不是鬧著玩的。
……
鄭源下班回到家後，就想去找小咪。
它在晚上的表現也太讓人吃驚了。
可也翻來覆去找去了好一會，卻怎麼也找不到它的蹤跡。
小咪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
等到了上第二個後夜時，鄭源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就是值長老婆沒有來上班。
原來老白下班後連覺都沒睡，就跑到分場找了馮主任。
等到了上第二個後夜時，鄭源就在班上看不到那個婆娘了。
據說老白下班後連覺都沒睡，就跑到分場找了馮主任。
當天就讓她調班了。
至於處分，那必定是沒有的。
誰讓她有個好老公呢！
懂的都懂！
……
可讓鄭源萬萬沒想到的是，這第二個後夜居然過得比第一個後夜更加令他驚心動魄。
因為老劉死了。
樣子還相當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