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看守范陽王的校尉視線冷冷地掃去:“瞎嚷嚷什麼呢!節使想見你時自然會見,哪裡輪得著你來定!”

范陽王蛄蛹得累了,呼吸不勻暢地道:“本王有要事……有要事要與常節使面談啊!”

那校尉皺眉丟下兩個字:“等著!”

不多時,一名士兵疾步而來,行禮傳話道:“節使有令,即刻動身前往洛陽城,將范陽王父子一併押回洛陽處置!”

聽聞要去洛陽,校尉神情振奮,立即讓人將范陽王父子二人押起。

范陽王稍鬆口氣,他別的都不怕,就怕這些人在這裡直接將他砍了……回洛陽就回吧,只要他有機會見著常歲寧,那就還有活路在!

但很快,被士兵拿刀押著往前趕的范陽王就樂觀不起來了。

“這……”范陽王哭喪著一張臉:“本王就這麼走回洛陽去?”

七十里遠呢,他一年到頭加在一起,怕也沒走過這麼長的路!

“廢話!”士兵豎眉道:“你是俘虜,犯得可是謀逆的大罪,你不走著,還想讓我們扛著不成!”

一旁同樣狼狽的李昀緊張道:“可萬一我父王他累死在路上,豈不晦……豈不要誤了常節使的事嗎?”

到時常節使遷怒他怎麼辦?造反是父王拿的主意,沒道理讓他獨自一個人面對承擔後果吧!

那幾名押送計程車兵起初不以為意,但不過剛走了二里地,眼看范陽王喘得就要斷氣,便也不敢冒險,遂嫌棄地將人丟上了馬匹拉著的板車上。

李昀見狀半刻意地跌了一跤,士兵覺著麻煩,便將他也一併丟了上去。

父子二人躺靠在堆放著行軍雜物的板車上,大口喘著氣,誰也顧不上誰。

洛陽城今日未開城門。

昨夜城中雖不曾大亂,但宮苑裡的變動,以及梅義殺進殺出之舉,皆讓守城計程車兵察覺到了不對。

下半夜時,又有城外軍營內亂的訊息傳來,聽說段士昂已死,梅義背叛了范陽王,又聽說江都軍要殺來了……諸多雜亂而難辨全貌的訊息,讓城中士兵惶惶不安,因此緊閉城門遲遲未開。

直到江都鐵騎的蹤跡出現在了城外,眾人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一時間,他們被迫戒備起來,卻見江都鐵騎並無攻城的打算,而是押著一人上前,讓他們開啟城門。

為了能順利脫身,范陽王昨日出城的動靜很小,是從城北悄悄離開的,並未走城門出城。

因此,此時看清了那被押在城樓下的人影之後,守衛統領驚異地瞪大了眼睛:“……王爺?!”

王爺是什麼時候落到江都軍手裡的?或者說……王爺是什麼時候出的城?

所以,王爺偷偷跑了,都沒告訴他們一聲兒!

那他們這城還守個什麼勁兒……主子都跑了,他們還巴巴守著呢?

王爺這一出,簡直是重新定義了空城計!

范陽王此刻被押著跪在城下,滿臉苦色:“爾等速速開啟城門吧,休要再頑抗了……”

他如今是肚子也餓癟了,腿也走廢了,臉也丟盡了……只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城樓上方,守衛統領聽得范陽王此言,臉色掙扎了一下。

片刻,他向城下烏壓壓的鐵騎抱拳,頓首單膝跪下:“小人閔安康,恭迎常節使入城!”

剛想再勸的范陽王默默收回了視線。

他還以為對方的掙扎是出於堅守,沒想到卻是在思慮要以怎樣的姿態開啟洛陽城門。

閔安康臉色微有些漲紅,但他想過了,今日在丟人這塊兒,橫豎有范陽王兜底……他本就是被范陽軍強徵來的,此時局面翻轉,作為一個識時務者,他把握一下機會,在常節使面前留個好印象那也是人之常情!

這樣一想,閔安康的神情更堅定了,聲音洪亮地下達命令:“——開城門!”

城樓上方,其餘的守衛見狀,紛紛收起刀槍,跟著跪身下去。

段士昂身死,范陽王被俘,十七萬范陽軍一夕之間死的死,降的降,洛陽城門在常歲寧面前以最平和的方式開啟,幾乎已是必然之事。

沉重的洛陽正城門徐徐而開,城外的風吹拂而入。

今日恰逢冬至,風中已有凜意。

雖是萬物冬枯之季,但此時,洛陽城青瓦簷角上覆著的寒霜正在悄然融化。

常歲寧攜兩千鐵騎,緩緩入城。

洛陽城中守衛皆於兩側跪降,一國之陪都易主之際,本該轟烈喧騰,但此一時四下卻稱得上靜謐。

天地靜和間,城中忽而響起一道悠長的鐘鳴聲。

餘音未消之際,第二聲鐘鳴緊隨而至。

那是寺廟中的鐘聲。

洛陽城中大小寺廟數十座。

時下大多寺廟有著每日敲鐘三次的習慣,早中晚各敲鐘一次,每次敲鐘三十六下,一日合計一百零八聲。

一百零八,恰是一年十二月,二十四節氣,與七十二物候相加之下的數目,寓意著天地恆常與輪迴往復。

自范陽軍攻下洛陽後,民生陷入混亂,洛陽城中多有盜竊劫掠之事發生,各寺廟也時常不能倖免——時下許多寺廟皆兼“長生錢”借貸之事,寺中多存銀,很容易遭到覬覦。

是以,許多小寺廟多是緊閉廟門,已多日不曾敲鐘,恐惹是非上門。

每日照常撞鐘的僅有洛陽城中的白馬寺。

此時這鐘聲,便是出自白馬寺。

而白馬寺三十六聲鐘響初消,緊接著又有鐘聲響起。

那些鐘聲交替重疊,卻是越來越多。

隨著一道道鐘聲,許多寺廟重新開啟了廟門。

一座不知名的小廟中,小沙彌從外面奔回,欣喜地對正打坐的老住持道:“……是江都軍入城了,來的正是那位常節使!”

老住持手挽佛珠,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看向廟門外。

他已年近八十,見識了太多人間風雨,自然很清楚洛陽城一夜之間易主代表著什麼。

這代表著未曾興起大的兵亂,代表著計謀大於兵殺,同樣代表著蒼生得到了顧念。

老僧人蒼老的眼睛裡浮現一絲慶幸之色,雙手顫顫合於身前,聲音沙啞緩慢:“阿彌陀佛,此為大慈悲……”

此時城中無混亂哀哭,僅有禪意鐘鳴,不恰是慈悲的象徵嗎?

老僧人轉頭交待小沙彌同去敲鐘。

他們寺中的舊銅鐘邊緣處已有缺口,撞擊之下,發出的鐘音渾厚質樸。

一道道鐘聲盪開空氣中的微末浮塵,數不清的浮塵在日光下盤旋著,閃動著細碎光芒,與天地之氣共舞。

常歲寧在這不絕的鐘聲中,來到了洛陽宮苑前。

常歲寧僅帶了兩千騎兵入城,其餘人等大多駐紮洛陽城外,還有部分已去交接洛陽城的防禦守衛事宜,未曾過分驚擾到洛陽百姓。

常歲寧驅馬直入洛陽宮苑,在內宮門前才躍下馬來。

洛陽宮苑的內侍總管帶著宮人在此等候,見得常歲寧下馬,連忙上前跪身行禮,語氣欣喜恭謹:“奴等在此恭候常節使多時了!”

常歲寧向他們點了頭,將韁繩丟給下屬,抬腳跨過內宮門。

內侍總管急忙躬身跟上,回頭看了一眼被人押著跟上來的范陽王父子,對常歲寧道:“……常節使一夜之間平定范陽軍之亂,收復洛陽城,又生擒了逆賊李復,怎一個英勇了得!”

范陽王聽得想罵人卻又沒力氣——這閹人昨日還趴在他腳邊侍奉呢,今日就改稱他為逆賊了!

這什麼洛陽宮苑,乾脆改成客棧算了……這些個閹貨,淨是些人儘可主的東西!

范陽王心裡罵罵咧咧,身上已沒了分毫力氣,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是被人拖著來到了正殿前。

常歲寧一路走來,帶來的人手已迅速去往宮苑各處,很快控制了宮苑內外。

那內侍總管將這迅速的動作看在眼中,後背暗暗冒了層冷汗,見常歲寧一路話都很少,他不禁想到外面那些關於對方狼子野心的傳言,心頭不安之下,便沒話找話地詢問道:“……不知常節使打算如何處置逆賊李復,可要即刻押往京中?”

范陽王一聽這話,眼皮猛然一顫。

他可不能去京師啊,去了京師,就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常節使!”范陽王頓時慌了神,趕緊衝常歲寧道:“您可不能殺我啊!”

常歲寧腳下微轉,看向他:“為何不能?”

“崔六郎……!”范陽王搬出人質,也顧不得什麼話術了:“崔六郎的下落只有本王知曉,本王若死了,他也活不成啊!”

常歲寧微抬眉:“是嗎。”

范陽王點頭如搗蒜:“常節使,此事好商量,您且……”

他話未說完,便見那披著銀甲的女子轉過頭去:“休困——”

“末將在。”

常歲寧:“將反賊李復父子帶下去,即刻處死,以儆效尤。”

范陽王大驚失色:“常……常節使!”

李昀也要嚇瘋了:“常節使!我與崔六郎乃是至交好友啊!”

常歲寧卻不再看一眼,抬腿拾階而上,往正殿中走去。

范陽王父子掙扎著叫喊著,聲如殺豬。

范陽王欲哭無淚——天殺的崔六郎,枉他將之視作保命的寶貝藏起來,合著竟是個沒人要的啊!

眼看著那父子二人被拖了下去,內侍總管同樣心驚不已,跟上常歲寧,小聲道:“常節使,這……是否應當將李復押往京師處置呢?就這樣處決了,是否有些……”

“其身負謀逆大罪,還敢有恃無恐出言脅迫挑釁於我——”常歲寧腳下微頓,轉頭看向他:“難道不該就地誅殺嗎?”

她的眼睛很平靜,卻叫那內侍總管通身立時掀起一層冷汗,趕忙躬身垂首道:“是……奴這便讓人傳告京師,向聖人稟明節使收服洛陽,誅殺逆賊之大功!”

他維持著躬身揖禮的動作,卻未聽到常歲寧半字回應,片刻,只從餘光內看到她抬了腳離開。

這時,殿宇側方響起了范陽王父子淒厲的慘叫。

內侍總管打了個寒顫,不多時,便見一行士兵抬著兩具已沒了動靜的屍身走了出來,內侍總管遙遙看了一眼,看到了范陽王垂落的手臂與衣袍,及地上留下的點點血跡。

內侍總管來不及為任何人感慨,趕忙交待道:“快……將血跡速速清理乾淨!別礙了常節使的眼!”

交待罷,他忙又跟上常歲寧,連諂媚都透著別樣的小心翼翼:“常節使一路辛勞,奴讓人為節使備下了洗塵解乏的湯浴,膳食也在準備了……”

常歲寧沒有拒絕,在宮苑中沐浴更衣後,用罷了飯食,便倒頭睡了一覺。

那內侍總管讓人在內宮中,為常歲寧提早收拾出了一座宮殿,僅次於帝王所居的正殿。饒是如此,內侍總管私下仍有些惴惴不安,聽聞常歲寧並沒有說什麼,很是隨和地住下了,不由大大鬆了口氣。

常歲寧一覺醒來時,殿外的天色已經暗下。

睜開眼睛披髮坐起身時,入目乍然見得寢殿中諸多隻屬於皇家宮城的制式陳設,常歲寧有著一瞬間的恍惚,神思遊離了片刻,才重新歸位到今夕此時。

“節使您醒了。”

一名穿著常袍的女兵走上前來,遞給常歲寧一盞茶後,稟道:“一個時辰前,郝將軍和康校尉皆進了城。午後時,錢先生他們也到了……大人可要見一見嗎?”

常歲寧坐在榻邊喝了半盞茶,搖頭道:“不急。”

薺菜和阿妮帶回來的必然是城外范陽軍軍營裡的俘兵以及收繳所得糧草軍餉的數目,而駱先生他們既然到了,自會和薺菜主動交接並安排接下來的瑣事,不必她主動事事過問。

常歲寧放下茶盞,打了個呵欠,起身隨手扯下屏風上不知哪個宮人送來的嶄新羅衣,道:“去唐將軍那裡問一句,事情辦成了沒有,若是已經辦妥,便讓人來見我吧。”

女兵應下,退了出去。

不多時,一名形容狼狽的錦衣少年人被帶了過來。

少年人一瘸一拐地行入殿內,見得披著寬大月白色羅衣,一頭青絲只拿一根緞帶系起,姿態隨意地盤坐在矮几後方的常歲寧,因許久不見覺得眼前人變化頗大,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才紅了眼眶,嘴一癟,抬手施禮下去,聲音裡帶著哭腔——

“我就知道師父不會不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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