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峽谷兩側是屍體。

傅殘大步走過。

前方是村,不算貧窮、不算富有的漁村。

碎石鋪路,直通村頭,一棵楊柳在微風的輕拂下搖擺著柳枝。

路兩邊是房屋,幾家戶戶,屋舍儼然。

陽光很好,有人正曬著漁網,他們離洞庭湖不遠,打魚是最主要的收入之一。

每一家門外都有一個大院子,石板鋪成,曬著些許鹹菜和粗糧。

村中很靜,午飯時分,各個屋裡也沒有傳出喧囂之聲。

傅殘停住,敲了敲門,他知道,道爺就在這家。

“來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傅殘能清晰地聽見急促的步伐。

門開了,是一個小姑娘,莫約四五歲,梳著兩個羊角辮,明眸皓齒,臉蛋紅撲撲的,可愛至極。

傅殘一眼就看出,她便是昨日在村頭被俞山抓住的那位小姑娘。

她笑著,彷彿已然不記得昨日陰霾。

小孩子,煩惱總是忘得很快。

“咦?是大哥哥!”小姑娘臉色閃過一絲驚喜,頓時笑開了花,直接撲了上來,緊緊抱著傅殘大腿。

傅殘有些不知所措,臉色木然地拿著破風劍,他下意識把劍向後藏著,好像這東西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老道士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小友,快進來吃東西啦!”

傅殘身體僵著,感受著小姑娘的體溫,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怎麼做。

小姑娘退開,小手拉著他的拇指,嘻嘻笑道:“大哥哥,道爺爺在叫你了,走進去了。“

她聲音極為稚嫩,拉著傅殘的手,往前拽著。

傅殘茫然走進院子,再走進堂屋,屋中一個大桌,幾張椅子,裝飾很簡單,但看起來很乾淨。

道爺正和一個老頭剝著花生,偶爾還啄兩口烈酒。

酒的味道很熟悉,是傅殘自己的酒。

旁邊還坐著兩個女人,一個是白髮蒼蒼的老婦,一個是年輕漂亮的姑娘。

當他走進房間那一刻,所有人的眼光都投放在他身上、他手上。

他手上有劍。

殺過人的劍。

傅殘左手一縮,把劍藏在身後,整個人頓時又僵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受,總覺得當他們眼神落在自己劍上時,有一種莫名的自卑感。

老頭連忙站了起來,笑道:“小夥子,不要耍禮,快坐到吃酒,吃花生。”

平實的語言,帶著濃濃的地方口音,傅殘聽了卻心中莫名一暖,連忙坐下,背脊筆直,總覺得自己與這和諧的氣氛格格不入。

他努力是自己看起來很隨意,很平靜,但僵硬的身體卻是始終放不下來。

老婦笑道:“不要耍禮,隨便點,你看吳姑娘,她和你一樣也是江湖中人,不也很隨便嘛!”

她的臉上皺紋遍佈,溝壑縱橫,實在不怎麼好看,但那個笑容,卻讓傅殘身體微微放鬆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道爺,這廝正瘋狂吃著花生喝著酒,一輩子沒吃過飯似的。

再向吳姑娘看去,只見她也正看著自己,她長得極好看,五官清晰、精緻,面板白皙,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

有些熟悉,想是在哪兒見過。

傅殘緩緩搖了搖頭,只見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勁裝武服,身材纖細,胸部高聳,武功是暗境中期,這個人,應該沒見過。

吳姑娘看著他,微微點了點頭,還沒說話,臉就紅了。

正疑惑之時,老婦又說話了:“半月前劫匪闖村,多虧吳姑娘恰好經過,打退了劫匪,我們想留她多些日子,以免劫匪再來。”

傅殘點了點頭,捻起一顆花生,兩指一撥,殼便脫落。

老道士重重出了口濁氣,像是吃飽喝足的樣子,道:“老哥,這小丫頭的父母呢?”

老頭神色一僵,乾笑道:“她父親啊!參軍去了。”

“母親呢?”

老婦臉色有些不好看,道:“跟人跑了。”

“令郎多長時間回來一次?”

“四年沒回來了。”

老道士愣道:“四年都沒回來,是不是死了?”

“道爺...”傅殘有些聽不過去了。

老頭沉默半晌,喝下杯中烈酒,嘆道:“死了。”

老道士道:“為國盡忠,是為烈士,世代免賦吧?”

老頭道:“不免。”

老道士剛要說話,傅殘連忙沉聲道:“道爺,別問了,你這嘴巴從來吐不出象牙來。”

老道士微微一笑,道:“小友,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村莊有些奇怪?”

“奇怪?”傅殘眉頭一皺,仔細回憶,忽然道:“很靜。”

“不錯,很靜。”老道士笑道:“老哥,你們這個村為什麼這麼靜?”

“因為人少。”

“為什麼人少?”

老頭嘆道:“因為男人都當兵去了,女人都跑了。”

老道士道:“等你們這一批老人逝世,這個村就快沒了吧?”

“是啊!整個村子,就那麼幾個孩子。我們老人一走,孩子自然也要離開了,這個村,當然就沒了。”

老道士道:“小友,這個村子位於洞庭湖岸,照理說應當富庶,為什麼莫名其妙就要沒了。”

傅殘皺眉道:“因為人沒了。”

“人為什麼沒了?”

“參軍,戰死。”

老道士笑道:“老哥,他們為什麼要去參軍呢?”

老婦嘆道:“誰也不想背井離鄉,遠赴戰場,朝廷來抓人,躲也躲不掉啊!”

老道士緩緩看向傅殘,道:“小友,明白了嗎?這就是眾生。”

傅殘沉默片刻,道:“道爺,你想表達的什麼?我不懂。”

“唉...該走了......“老道士緩緩起身,道:“既然匪徒可能去而復返,你便留下吧!再住一段時間。”

吳姑娘一愣,剛要說話,忽然被道爺打斷:“住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他會回來。”

“他?誰?”

老道士瞪眼道:“還能是誰?我小友啊!”

“道爺你什麼意思?”

老道士不等傅殘說話,身影一閃,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傅殘看了幾人一眼,抱了抱拳,連忙追了出去。

吳姑娘看著傅殘,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深深嘆了口氣。

惠風和暢,道爺坐在村口柳樹之下,一臉笑意地看著傅殘緩緩走來。

傅殘道:“道爺,玩了這麼多把戲,該講點乾貨了吧!”

老道士道:“小友,這三年你步入江湖以來,過得如何?”

傅殘眉頭一皺,沉默半晌,道:“有時會高興,但大多時候都不太如意,但這可能和我遇到的事有關。”

老道士道:“那麼這個村子呢?”

“顯然過的不好。”

老道士緩緩躺下,看著天空,嘆道:“眾生,眾生是什麼?是苦。眾生皆苦。”

傅殘皺眉道:“這也算是和平年代,為什麼會這樣?”

老道士道:“昏君當道,奸佞橫行,哪有什麼和平不和平?你問我為什麼不直接滅去奇士府,但你又有沒有想過,奇士府的人從哪兒來的?”

“眾生?”

“不錯!就來自於這天下百姓之中。”

“殺了幾位領頭之人不就行了?”

老道士道:“然後呢?其他手下一樣會被收編。”

“可是,這樣,江湖不就很容易可以贏了嗎?”

“怎樣才算贏?戰爭勝利便是贏了嗎?”

傅殘道:“莫非不是嗎?”

“滅去一個奇士府,還有萬千個奇士府,奇士府為什麼會這麼強?為什麼有這麼多高手?為什麼那麼多人願意加入奇士府,為它賣命,為它去做事?”

“這......”

“奇士府替皇帝統治江湖,挑起矛盾,意圖滅去江湖各大門派,以加強皇上對民間的統治。所謂俠以武犯禁,皇家忌諱。這些問題很難看出來嗎?為什麼還是有江湖人搖擺不定?為什麼還是有人源源不斷地加入奇士府?”

“為了錢財?名聲?”

老道士笑道:“小友,你信不信,就算奇士府頃刻覆滅,下一刻便會有另一個奇士府誕生,繼續完成所謂的計劃?”

“這......”

老道士嘆了口氣,道:“你以為江湖的劫難來自於廟堂嗎?不,來自於自身。一個滿身流膿的人被人欺負,就算他贏了,依舊是病人。”

傅殘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你是說,江湖本身就病入膏肓了?”

老道士道:“你說,江湖有什麼病?”

“什麼病?”

“信義缺失,利益永恆,目光短淺,這便是江湖的病。所以才會有人為了名利背叛江湖,加入奇士府,忘記到底哪裡才是他的家。所以有人明明知道奇士府的目的,卻搖擺不定,坐山觀望,因為他們只有利益,怕死,怕被滅,也想乘機崛起。黑蓮魔山,便是一個例子。”

傅殘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戰勝的,其實不是奇士府,而是自己。我們要的不是戰鬥的勝利,而是要找回信義,找回原則,找回這個江湖本身應有的氣節?”

“不錯,只有找回這些東西,江湖才可能平靜下來,不然,奇士府一滅,江湖內部的鬥爭又會開始,有人想吞併,有人想崛起,血雨腥風,根本停不下來的。”

老道士嘆道:“血雨腥風停不下來,江湖依舊苦,眾生依舊苦。”

“可是,怎麼樣才能找回這些東西,才能讓那些人認清歸宿?”

老道士道:“一頭睡獅,會不會因為蚊子吸血而醒來?”

“不會!”

“但如果是一群狼對著它呢?”

“一定會醒!會反抗!”

老道士嘆道:“要痛!痛入骨髓!才會讓他們回頭,讓他們幡然覺醒,讓義氣、讓原則、讓氣節重新回來。”

傅殘道:“那時,才是滅奇士府的時候?”

“是!”

“但奇士府真的是蒼蠅嗎?”

“當然不是,他比狼群更可怕!但,團結一致,輸了又如何?那股氣節留下,江湖便不會覆滅,一代又一代年輕人會站出來,會去戰鬥!”

“永遠不會覆滅?”

“永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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