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梁歸德侯宋昭，這幾個字，每個字都能讓祝行遙的心悸動，她的眼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原來是他的畫，帶她回到了那個時代。
好在楊同勉沉浸在看畫中，並沒有發現她的失態，繼續說著：“他的印章缺了一塊，而且中間有裂縫。缺的這塊好說，主要是這些細小紋路，沒有規律，很難有人完全模仿的出來。”
祝行遙湊近去看，果然如此，她深吸一口氣，問道：“教授，這個歸德侯，他活了多少歲？”
楊同勉答道：“四十五。”
祝行遙看著那印章，自言自語道：“這麼短嗎？”
楊同勉聽了一笑道：“哎喲，這可不短了，古代醫療條件差，五代十國又逢戰亂，平均年齡也達不到四十多。”
祝行遙咬了咬唇，她從來不知道，歷史上的人物生卒年月那麼簡單的數字，會讓她如此難受。
她接著問道：“他是死於戰爭嗎？”
楊同勉搖頭：“他正常死的。”
教授似乎對宋昭不太感興趣，說到他都是寥寥數語，弄得祝行遙不好意思追問。
楊同勉也察覺到了她對宋昭的特別關注，有些不以為然：“這個歸德侯生平並沒有什麼突出的事蹟，但是他的墓穴證實了有業國這個國家的存在，也證實了之前流傳的一些作者無法考究的畫作都是出自他手。”
祝行遙笑了笑：“他哪兒會畫畫啊，紈絝子弟一個。”
楊同勉怔了一下，笑道：“乍一聽，還以為你在說熟人呢。”
猛然間，他想到，這個姑娘是他的學生宋釗的女朋友，而宋釗就是因為這次考古去世的，所以她才會對這個歸德侯如此感興趣，也是今天來這兒的目的。
他為剛才說的感到有點不好意思，道：“貴族子弟嘛，年輕時候浪蕩一點是有的，但是藝術家往往都是灑脫不羈的，我更感興趣的是他畫的這個聖女圖裡的女孩兒。”
“聖女圖？”祝行遙驚了一下，“他畫的是聖女圖？”
楊同勉被她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後點頭道：“是啊，他似乎對這個聖女感情非同一般，畫了很多她的背影，只有這一幅是正面的。”
祝行遙這次是真的認真觀察起這幅畫，心頭一震，熟悉的衣服，熟悉的頭髮，熟悉的劍……他畫的是自已，樹林中一劍挑斷幾把長槍的自已！
她顫聲問道：“這個女孩兒做了聖女？”
楊同勉：“對，這是業國送往後梁的最後一位聖女，她才是真正的紅顏薄命，死的時候還不到30歲。”
祝行遙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這個聖女應該就是林雲袖，她才活了不到30歲，還沒到自已現在這個年齡。
楊同勉看她這會兒恍了神，便把畫卷慢慢往上卷，想要收起來，但收著收著，忽然發現畫卷後面還有一行極小極小的繁體字，兩個人仔細辨認，上面寫道：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
祝行遙默默唸著“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一時痴了，手背上有些灼熱才發覺自已不知道什麼掉下了眼淚。
她很奇怪，明明沒有想哭，但眼淚自已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手背上，落在畫上，氤氳出一片。
她趕緊擦了擦。
楊同勉樂呵呵地看著她：“能感受到千年前的刻骨銘心的感情，你大概也是因為感同身受吧？”
祝行遙怔了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楊同勉接著道：“你對我那學生感情果然很深，丁寧特意跟我說，別提宋釗，你卻還是想到他了。”
祝行遙這才明白他說的是宋釗。
可剛剛那些淚，是因為想起宋釗，還是因為想到宋昭，她自已也並沒有分得清。
她不知道自已的眼淚為誰而流，甚至，她也不知道眼淚為什麼而流。
祝行遙勉強一笑：“他如果還在，能看到這些，一定對他的研究很有幫助。”
楊同勉點了點頭，隨後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工具包，對她說道：“走，帶你去看看從墓中帶回的東西。”
兩個人來到研究室，考古出來的東西目前還沒有得到充分的研究，因此新聞報道只說發現一個古墓，並沒有公佈發現了什麼，文物也先送到了A師大的文物研究室。
楊同勉遞給祝行遙一副手套，自已也戴上了，然後帶她先到一幅畫前，道：“這是墓主人生前的畫像。”
畫被透明玻璃罩著，懸掛在裡面，畫中的宋昭大概四十歲左右，身材高大，氣質沉穩，五官依稀還能看出少年時的模樣，一雙眼睛尤為傳神，目中帶著濃濃的思慮一般，在找尋什麼，等待什麼，更像是跟看畫的人在對視。
祝行遙忍不住把手放在玻璃上，離近了去看，他果真長大了，比她的年齡還大，長大的他比她成熟穩重多了。
楊同勉臉上也露出一些傷感：“這個歸德侯，跟宋釗長得有些相像。”
祝行遙喃喃道：“何止是相像，他們長得一樣的。”
楊同勉又帶她往前走了走，分別介紹了墓中陪葬的物品，並不多，跟同時代的貴族相比，他的陪葬品並不貴重，他的墓誌是下屬寫的，簡單記錄他的生平。
他指著一塊碑念道：“燕歸少時不喜文章……”
只聽開頭一句，祝行遙就笑了：“他何止是不喜文章，他根本就是厭學，寫的東西呀，狗屁不通。”
楊同勉微微一笑：“但從後來他做護送聖女去後梁的奉聖官來看，應該是文官出身的，後來才棄文從武，最後又棄武從文，為後梁修史。過程記錄的不詳細，大概能知道的就是這些。”
“這個石刻，最重要的價值就是那句，宋昭出生於唐末宋城，其時歸德節度使胡圭擁兵自重，圈地為王，宋城即為業國城。這句話就證明，業國是真的存在過的，不過是因為存在感低，一直不被關注。”
祝行遙看著那石刻上短短的幾行字，記錄了宋昭的一生，平淡且圓滿，不禁也為他高興。
楊同勉又跟她簡單介紹了一些陪葬品，又講了一件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