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娜驀然間看到了一張陰暗而兇殘的臉,以至於她險些叫出聲來:顧小林!

絕對是他——顧小林。

可能由於光線的作用,顧小林的臉有半邊是粉紅色的,雨水淺淺地敷在那沒有多少肉的腮上,暗暗的有些光澤。顧小林那對深眼窩還和被抓走前一樣,怎麼看都是黑乎乎的——從這對黑乎乎的眼窩中射出的陰光就可想而知了。他左邊的衣領豎著,很酷。但是徐娜知道,那絕不是為了酷,而是為了掩蓋腮下邊的一道蚯蚓似的疤痕。

當年顧小林向她描述過和人動刀的情景:“徐娜你聽著,那龜孫一刀刺過來沒刺中喉嚨,刷地劃破了這裡——我的血一下子就下來了,那要是刺中了,哧——”顧小林十分優雅地比畫了一個手勢,“你就見不到哥哥我了。”

顧小林說那話時伸手捏了捏徐娜的臉蛋,那粗拉拉的手指留在她臉上的感覺至今她還記憶猶新。

他,怎麼會在這兒?!

徐娜下意識地朝樹後邊閃了閃,儘管她明白對方已經看見了自己。是的,顧小林得意的時候永遠會浮出些怪怪的笑。嘴角牽動著,朝著一邊扯,眼睛眯了起來——這樣的笑使人做夢都會驚醒。

“過來吧徐娜,躲什麼呀。你活得不錯呀,哥哥可險些死在大獄裡。”顧小林慢慢走了上來,嘴裡的熱氣噴在她臉上。

徐娜這時完全僵硬了,像鷹爪下的兔子,連逃跑的念頭都死了。顧小林不是判了死緩嗎?她腦子裡只剩下這樣一個問號——逃出來啦?

顧小林當年和他哥哥顧大林一起,把正在住院的市檢察院朱檢察長從十一樓病房的窗戶裡扔出來摔成了肉醬,轟動全南光市。朱檢察長被摔爛的身子在螢幕上出現了幾秒鐘,全市老百姓都目睹了那個鏡頭。結果因為那幾秒鐘,電視臺臺長提前退了休,據說這是市裡有人說了話的緣故——那個觸目驚心的故事由此便畫上了句號。

抓“二顧”是因為關係到兩百九十多輛高階轎車的案子。公安機關拿住“二顧”可謂費盡心機。據說走私船的兩個港仔在抓捕中被顧氏兄弟滅了口。但是關於走私轎車案的材料以及顧氏兄弟,莫名其妙在移交後出了問題——“二顧”在移交檢察院後逃跑了,有關材料不翼而飛。

……接下來便是朱檢察長的死。

刑警隊長田春達率人二度抓捕“顧氏兄弟”,依然艱難。人是在湘贛交界處抓到的,不過讓顧大林“折了”。那混蛋從火車上往下跳,摔得比朱檢察長還不成人形。落網的只有弟弟顧小林。

他不是被判了死緩麼?徐娜的腦子裡反覆閃動著這句話。

據知情人說,顧小林第二次被田隊長按翻在火車軌道上的時候說了一句話:“田春達,你,我服。但是記著,那些xx的欠我兩條人命。絕不會完事。田隊長你是明白人,案子有鬼!”

這是傳聞,話裡有話。

至於“兩條人命”,一條是他哥哥顧大林,另一條是指他媽,老太太在兩個兒子第一次被抓的時候就一命歸西了。顧小林沒說“那些xx的”是誰——讓人浮想聯翩。如今他穩穩地站在徐娜面前,一點也不像“死過一次的人”。真不像!面對著這張兇殘的臉,凡是認識他的人,都會不寒而慄。

“徐娜,汪董事長據說要退下來了,他兒子現在在幹嗎?”顧小林凝視著她,眼裡寒光閃閃。

“你問汪……汪永海?”

“對,你和他有一腿,不會不知道吧?”顧小林往上湊了一些,伸手撫摸著徐娜的臉,“你應該知道。”

徐娜一動也不敢動,任他摸。顧小林說得不錯,汪永海和她有數年曖昧關係,他妻子雖然知道卻不敢管。徐娜等於先後被顧小林和汪永海分別佔有過。兩個男人,一個下了大獄,一個卻騰達了。

“聽說……聽說他在永勝集團公司駐京辦事處當主任。”徐娜顫顫地說。

“好!”顧小林仰起臉看了看天,“徐娜,我今天累,就不怎麼樣你了。火車票我搞,咱們明天……頂多後天,一起去北京。”

徐娜不敢搖頭說不。

“去找汪永海那雜種!”顧小林收回目光,“你跟我去,徐娜。我是誰你清楚,你必須陪我去。另外我還要多說一句——我是越獄出來的,死對我已經無所謂了。因此不要辦傻事。”

他這裡說的“辦傻事”,自然指的是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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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樣的亡命之徒,徐娜別無選擇。顧小林的出現比死神突然降臨還讓她心驚肉跳。死神頂多在瞬間奪走你的生命,而顧小林卻可以活活地折磨你,一直把你折磨到死。她腦海裡當然冒出過報案的念頭,但是最終沒敢。倒不完全是因為怕,不完全。因為這關係她生命中的另一個男人——汪永海。

假如說顧小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魔,汪永海在徐娜看來也許更像惡魔的“掌門”。此人是會做出最誠懇、最動人微笑的那種人。在說到這種“人”的時候,“惡魔”二字已經成了褒義詞。

徐娜敢說,那兩百九十多輛走私車的最大受害者是顧小林兄弟,而最大受益者則是汪永海。汪永海活在這個世界上,連魔鬼都睡不安生。警察頭一次讓“二顧”跑掉了,那份移交材料從此無影無蹤。徐娜儘管不太懂得執法程式,卻也明白,那份材料的消失絕對與汪永海有關。時間不短啦,那份材料至今石沉大海。

顧母死了;顧大林死了;朱檢察長死了。他汪永海卻活著,而且越活越成樣子。徐娜覺得自己的潛意識在見到顧小林的那一瞬,便突然間復甦了,感覺告訴她,汪永海……快了!

顧小林冒死越獄,目標就是汪永海!

顧小林的身影幽靈般地消失在雨夜裡,徐娜木然地佇立在街邊樹下,彷彿沒了知覺。直至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才死而復生般地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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