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絕對不能說出我的名字。”

“正因為如此,一旦發生現在這樣的情況就很難辦了。作為委託人總不能對律師說,別多管閒事,儘量判重點兒,讓他在牢裡待長點兒吧。頂多是不痛不癢地回一句,好吧,那就有勞了。”

“運氣不佳,竟然碰上了這麼一個律師。”

“事情完全顛倒了。不過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理解。只是,這樣的話,當初還不如找個沒幹勁的平庸律師呢。介紹人精明過頭了。有個厲害的舅舅有時候也挺麻煩啊。”

“現在還能把這個律師換掉嗎?”

“這個不成,會顯得很不自然。換掉一個賣力工作的律師,人家反而會懷疑我們另有企圖。”

“無罪的話,馬上就能出來吧?”

“檢察官不服一審判決,繼續上訴的話,會有一個拘留期。不過,當中可以保釋,所以不會關三四年那麼久吧。這樣就達不到你所希望的八年以上了。”

“真是糟糕。還有什麼辦法沒有?”

“那就極力鉗制住律師吧……只是,情況好像已經很緊迫了。你要吸取教訓,以後別再和年輕男人來往了。這次的教訓,你可要好好記在心裡。”

“討厭!”

“光是教訓可能沒啥效果……怎麼樣,吃完飯要不要去哪兒玩兒兩個小時?”

伊媚感覺有人在搖自己,於是睜開了眼睛。晦暗的白色天花板映入了眼簾,閆懷慶俯臥在她的身旁,正在替換菸斗裡的菸草。

“哎呀,我竟然睡著了。”

伊媚瞧了一眼手錶,但一下子看不清又小又暗的錶盤。旅館的暖氣裝置效果一般,可腿上卻黏黏糊糊的,像是出了汗。

“也就三十分鐘左右啦。”閆懷慶說。

“是嗎,就這麼點兒時間?現在幾點了?”

“九點剛過。你也這麼在意回去的時間?”

“當然,怎麼說我也是主婦啊。而且今天我出來的時候,說的是去百貨商店買桌子和椅子,結果根本沒時間去。”

“桌子和椅子?”

“我想抽菸。這個菸斗讓我抽一口。 ”伊媚仰面躺著,吐了兩次煙,“桌子和椅子呢,是給速記員買的。”

“速記員?這都什麼呀?”

“我老公啊,說想自費出一本自傳。因為是口述,所以就請了一個速記員來家裡。這種奇怪的玩意兒,虧他想得出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啊,是十天前提起的。你看,他能想出寫自傳這種主意,是不是沒幾年好活了?所以,我正在做準備,讓自己能好好活過後半輩子。如果不按設想的做,我就會錯失機會。到了我這把年紀,是不可能再從頭來過的。”

“今天晚上你對年齡問題特別關注啊。”

“是啊,我說的是實話。”

“好吧,我也不是不明白……話題扯遠了,我們下次再說吧。現在也該收拾收拾起來了。”

“可不是嘛。你再躺一會兒,我先去浴室收拾一下。”

伊媚從床上下來,看見街市霓虹燈的燈光匍匐般地從綠色百葉窗的縫隙中滲了進來。她一邊往小浴缸裡放熱水,一邊想,必須考慮如何確保財產歸自己所有。

回到家,把車開入車庫,聽到聲音的沙紀開門迎了出來。

“你還沒睡啊?”伊媚說。

“是的。”

“老爺呢?”

“吃過晚飯後,六點左右的時候睡下了。”

“是嗎?有人來過電話麼?”

“有一個,是一位叫陳兵的先生打來的,他說希望夫人明天能回個電話。”

律師的事還沒告訴陳兵,想必他是來問後續情況的。為了別被那些傢伙纏上,必須儘快結束這樁麻煩。

伊媚照料呂信吃早飯。麵包、牛奶、牛排和蔬菜沙拉,還有湯。

伊媚塗好黃油的麵包片呂信只啃了一半。他吃了蔬菜和雞蛋,但牛肉吃得不多。原本他動嘴就慢,如今更是半閉著眼睛,像是在思考什麼,也不怎麼說話。

“肉要冷啦,快點吃吧。”

“嗯。”

呂信在伊媚的催促下把筷子伸向牛排,只夾了一片放進嘴裡,就再也不吃了。明明為了他,已經把肉都切得像紙一樣薄了。

伊媚總是過後獨自一人用餐。和呂信在一起,她食不知味。用餐也講究節奏,像呂信那樣慢條斯理地吃飯,伊媚無法忍受,她的情緒會越來越焦躁。伺候他吃飯的話,倒還能看得下去。

近來呂信食慾不斷衰退。伊媚一早就放上了一盤牛排,給他補充熱量,但他也不怎麼吃。用帶骨頭的雞熬成的濃湯也好,調理起來很繁瑣的洋蔥湯也好,都給他做過,但他都不喜歡,只愛漂著裙帶菜的味噌湯。

呂信的身子好像也漸漸瘦弱了。眼袋變大,臉頰癟了下去,只有下唇往前鼓著,嘴邊添了幾道皺紋。背也比過去更往前傾了。每天都見面的人瞧不出來,但久未謀面的人看了,都會吃驚他老了許多。肯定有人覺得他已經活不長了。

雖然只相差十歲,但閆懷慶就像正當壯年。他臉色紅潤,溜光水滑,沒有皺紋的額頭油亮油亮的,一身細皮嫩肉,更別說食慾有多旺盛了。而且他聲音洪亮,有氣勢,簡直是個不知疲倦的人。

呂信用筷尖從湯碗中夾起裙帶菜送入嘴裡。從裙帶菜一頭滴落的湯汁掉在了他胸前。衣服的前襟已經弄髒了兩三次。伊媚想起了中風而死的伯父戴著圍兜的模樣。

中午過後,速記員宮素到了。這個女人站在玄關口也毫不引人注目。臉和身子都很瘦長,穿著黑色的衣服更顯得身材苗條。小鼻子小眼,完全感覺不到活力。今天,夾著手提包的宮素見到伊媚,仍像少年般鞠了一躬。

“歡迎光臨。辛苦你了。天這麼冷,一定凍得夠嗆吧?”

“不,不算太冷。”

宮素露出了微微前突的門牙,這笑容也缺乏女人的韻味。

伊媚想這是呂信恢復情緒的好機會,便領著宮素走到書房前,敲響了門。在外人前還是要舉止得體的。

“老公,宮素小姐來了。”

弓著背、身子前傾撐在書桌上的呂信,轉向了伊媚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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