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可識上前開啟琴盒,小心翼翼的將焦尾取出,抱在懷中左右端詳,見琴尾處燒焦的紋理之間,隱約藏著硃色漆文,乃是三個字:“韓作雪。”

楊可識不禁心涼,悲然淚下,泣道:“師父說過,焦尾不可離身,不可離宮,如今焦尾迴歸,師父的屍骨卻還不知飄零何處,這是我的罪過。”

楊廣文嘆了一口氣,道:“貞兒一定會找到的,你就不要再提了。”

玄通漠然道:“只怕找到的,是個活的韓作雪,像龐雲那個樣子。”

楊可識停止了哭泣,道:“復生術......”

楊廣文道:“好了,不要再說了,我剛從山頂回來,掌門已同意可識受入籙門宗,算好日子,一是從簡,早早發出告示。”

楊可識收起琴盒,道:“掌門師兄,還說了什麼?”

楊廣文道:“只叫你好生執掌水門,教好徒弟們,還有......”

“還有什麼?”楊可識追問道。

楊廣文卻不做聲,玄通明瞭,便起身施禮,告退而去。

楊廣文坐在椅上,端起茶杯,抬眼看玄通走遠,乃道:“戴上戒指,非比常人,肩上的擔子自然要重些,專心修道,不可分心,給徒弟們做個表率。若再兒女情長的誤了大事,愧對於師門,那我可不能再容他。”

楊可識呆呆的低首,面有怨色卻不敢言,半晌才對道:“兄長說什麼話?這麼多年在這水宮裡,我可曾做錯過一件事?”

楊廣文只道:“希望你好自為之。”說罷,起身便走了。

楊可識只是閒手拈著鬢髮,默不作聲,對於他的這一位威嚴的兄長,他是既敬又恨,也無可奈何。

卻說,洛陽連降五日大雨,雨息之後,密雲卻不散去,又有幾日見不得青天白日,滿城中人心疑慮,都說是不祥之兆。

於是渾天監崔氏便在皇帝面前詆譭道心與上青一門。這一日,皇上召宣道心入宮詢問此事,道心收拾衣冠,早早進了重重宮門。

在皇帝所居的迎仙宮內殿二人相見,行了上下之禮,便相繼落座。道心見了滿桌珍饈玉饌,大為欣悅,也不顧禮節風度,便大口朵頤起來,皇帝倒也習慣,並不為怪,只是把那不散的密雲的事情說了一遍。

道心笑道:“陛下,此乃祥兆,大吉!”

女皇帝問道:“你倒說說,吉在哪裡?”

道心道:“自古以來,天子之身,天子之城,皆有祥雲籠罩,雲隨龍,風隨鳳,主應在皇宮之內,不出東都,這都是天降祥瑞,何來不祥一說?”

皇帝又道:“你倒是一張厲嘴,朕也知道那天子云氣是五彩之色,如今這洛陽城上空是數片黑雲,卻又作何解釋?”

道心拱手笑道:“哈哈,臣豈敢欺騙陛下,這天上的流雲,行至何方,懸於何方,散於何方,皆有定數。天道有常,無往而不復。昔日漢高皇帝劉氏起於淮北泗水,彼時呂后嘗見高皇帝之所在,常懸有赤色祥雲,這是因為炎漢屬火德,方顯赤紅色,神器往復,更易傳至我大唐高皇帝時,太原常有青紫雲懸停,這也是因為大唐屬木德,春木顯青紫,天機輪轉,以此推算,東方的春季結束,繼之的是北方的冬季,那時水德興起,冬水顯黑烏色,這些道理都是方家最粗顯的見識,渾天監的人又怎麼會不知呢?不順應天命的人,恐怕會有不好的遭遇呢,真是為他們擔心啊!”

女皇帝大笑不止,他步至道心的桌邊,低聲俏言道:“憑你這番話,足以千刀萬剮,九族夷滅,青史留名了。”

道心也不慌張,只管吃喝,牙縫處蹦出了一句:“順天者昌......嗯......逆天者亡,臣也知道,陛下之所以不殺臣,是因為臣所言都是對的。”

皇帝搖頭笑道:“你是天降的真人,朕可不敢無禮。”說罷歸位落座。

皇帝見道心生性愛吃,又問道:“你天生大食量,卻體型不變,有什麼仙方呢?”

道心道:“哪裡有什麼仙方,不過是白晝裡進,黑夜裡出罷了,臣也是不得不補進啊!”

女皇帝臉紅,嗔道:“你啊,早晚死在你這張嘴上,這全天下,也就你敢這麼跟朕說話,頭且借記在你項上,朕卻要把你這貧嘴撕爛,來,掌嘴!”道心叩首告饒,二人又歡笑依舊。

卻說,這一日道心酒醉歸府,幾個師弟攙扶著進房,正遇著承貞。

承貞見道心捧腹叫痛,吟咽不停,還不住打嗝。那狼狽場面,讓承貞打心底不痛快,他喚住眾人問道:“這是從哪裡來的?”

“宮裡。”

承貞見那道心話也說不出,只是呻吟,眉頭緊鎖,嘆了口氣道:“那饕餮只是說,無所不吃,也知道個飢飽,這賊冤家,前世也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快扶躺好。”

眾人哂笑,道心一聲聲哎喲叫喚的厲害,躺在床上,承貞便來把脈,怨道:“你也是個修道之人,這天下的美食可是能吃得完的?全無體統!”

道心似迷似醒,口中唸叨:“早米破見花,水晶龍鳳糕,剔蟹細碎卷,火焰盞食燒......師兄救我......”

承貞道:“你且住嘴,便好了,平日裡巡河,你死活不去,正事不做,進宮胡鬧,倒是矯情,眼看那蛟頭嶼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現身,不知居安思危,那骨連的湯若是有毒怎麼辦?早晚著了別人的道,怪不得她打。”

話音未落,聽得李雨蒼的聲音正在身後:“我打他還不是為他好,從小貪吃,長大了越發不會收斂,早晚變了模樣,我們辛苦去找蛟頭嶼的蹤跡,他卻只顧自樂,一點責任心也沒有。”

道心央求道:“你倆說夠了沒?快救救我啊!”

承貞道:“腹氣上流,中氣不足,胸氣不振,上焦虛弱,待我刺幾針來。”

雨蒼笑道:“說了半天,原來就是吃飽了撐的,又何必麻煩?”

只見她上前伸手抓起道心衣領,另一隻手提起前襟,叫道:“給我,起!”

那道心翻了兩番身子,重重摔在床上,他大叫著,趴在床邊想吐卻吐不出來:“幹,幹什麼你?”

李雨蒼卻脫去道心的襪子,取背上一口劍,用劍鞘直抵道心足底湧泉穴,不料用力過猛,引得道心一陣陣嘔吐。

早有隻銅盆在床下接著,承貞俯拍著道心的背部,卻耐不住捂住了鼻子。

那雨蒼卻不饒人,一邊哂笑著,一邊點按不放手,承貞也焦急,看不下去,連說道:“夠了,夠了,師姐,饒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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