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似乎累了,他提不起劍,他的呼吸有些沉重:“趙高,傳命,把南郡的刑徒全部押送九嶷山,毀林滅祠,一枝不留,把九嶷山給朕平了。”
“是,陛下。”趙高笑著回答道。
李斯的內心嗟嘆不已,嘴上卻不能說些什麼。
南郡城門大開,軍隊押運著三千刑徒開往九嶷山,就像虎豹驅趕一群獵狗。他們都手持著各種拆牆毀壁,伐木平林的鐵具,觀望著的百姓們都不知其所為。
刑徒們混亂的喊叫聲,迸出了殺氣。
禁軍的將士們用警戒的目光注視著這三千躍躍欲試的獵狗,沒有人說的清楚他們都觸犯了什麼罪法。須臾,刑徒們像潮水一般漫上了山去,待到三千之眾在湘妃祠前點齊,便轟然造作起來。
始皇帝於帳中繼續縱飲,遠遠的觀望著山上的光景,不禁發出幾聲低沉的冷笑。山中鳥獸四散,不知生了多少年的梧桐大樹,也一棵一棵的倒下。
李斯思忖良久道:“陛下,如今南巡禁軍駐蹕三日,江面忽而霧大,忽而風急。臣以為,此地不宜久留。應早作部署,或北還,或遷移下游渡口,另尋過江之路。”
始皇帝龍眉一皺道:“丞相,眾臣中朕最看中於你,今日為何說出如此不吉之言。朕會害怕楚鬼嗎?江面的風霧乃是自然之數,自有散去的時辰。若南巡大軍因天氣困於楚地一隅,不得過江,以後皇威何以加諸四方?這片江,朕非濟渡不可!”
“陛下,聖明......”李斯低下了頭,他始終知曉,眼前的這位君主,是千古無二的,有些事情是命數所定,人命可以改,天命卻難違。
九嶷山的刑徒,不停的進行著這份突如其來的勞役,山中不時傳來那些由軍士臨時充當的監工發出的叫喊聲。太陽過了正午自當西下,不覺幾個時辰過去,刑徒的勞役也接近了尾聲,九嶷山成了一座荒山。
天色將息,營地裡點起火燈,人聲馬鳴,漸漸停了下來,明月當空,只剩下各處的柴火燃爆和夜巡隊伍的馬蹄聲稀稀不斷,怪的是,江面上的濃霧卻依然凝固在那裡。
中軍龍帳裡,一片杯盤狼藉,卻是燈火通明。李斯和趙高二人小心的侍奉著皇帝,這些年,始皇帝從來不需要女侍,他能信任的人已經太少太少了。因為忌憚刺客,甲劍不離身,如同驚弓之鳥。很難有人想象的到,這便是始皇帝的生活。
“丞相。”皇帝微閉雙目,若有所思。
“臣在。”李斯答道。
皇帝又問:“朕......想把扶蘇召回咸陽,你覺得如何?”
李斯心中大喜,卻不露聲色的答道:“扶蘇公子監軍屯兵於長城多年,體恤戍邊將士,深入兵卒之中,在軍中他仁慈的威望日盛一日,難能可貴。公子迴歸,習學禁宮政務,日久即愈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了,這都是陛下齊天洪福。”
始皇帝道:“近日來,朕確有些想他了,朕兒扶蘇,他......”
皇帝的話只說了一半,卻戛然而止,只因他聽見了哭聲,哭聲?女人的哭聲!他放下手中的金樽,向帳外張望。李斯也慢慢轉過頭,他發現帳外的風越來越大了。
“軍中怎麼會有女子的聲音?”皇帝驚疑,向趙高問道。
“老奴這就去查。”趙高急步走出帳外,軍中已經開始有些混亂的騷動。這女子的哭聲哀慘悽切,回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不知多少個女子同時在哭泣一般。一陣陣邪風從大軍的各處軍帳中無端生出來,使這哭聲更加的尖厲刺耳,將士們心神不安了,對秦人來說,楚地本來就是不祥之地,是被詛咒之地。
“禁軍首領宮樹將軍何在?”趙高在龍帳外大聲喝道。
旁邊有一隊禁軍內廷護衛上前跪報:“回大人,宮將軍領一隊人去了江邊的樓船那兒。”
疾風直撲趙高的臉頰,那女子的哭聲愈讓人毛骨悚然,趙高尋思道:“這時刻去江邊做什麼?”他遠望江邊的方向,卻只聽到四面都有哭聲傳來,江邊燈火旺盛,人馬混亂,煙塵浮動。
趙高道:“叫將軍速來見駕!”那一隊內廷護衛中的一人,應聲上馬奔去。江邊似有人聲鼎沸,但龍帳處仍森嚴戒備。趙高穩了穩心神,歸入帳中,向皇帝稟道:“陛下,禁軍將軍宮樹領著一隊人馬往江邊去了,江邊樓船處有些異常,恐怕有些楚鬼作祟。”
始皇帝拍案怒道:“楚國地界,一派巫風!”
李斯在旁心中自念道:“帳外哭聲中,細細聽來竟有兩個人的音色,莫不是九嶷山堯帝的兩個女兒顯神?”
李斯捻著鬍子正在思忖著,忽聞帳外有馬蹄聲漸近,原來是那禁軍將軍宮樹,只聽他在帳外報道:“陛下,江邊水營突然颳起南風,船隻半數擱淺,空中雲霧裡有兩個披頭散髮的女鬼顯象,這哭聲正是從那裡來。水營軍心不穩,都說是......是那......是那九嶷山湘妃顯聖了,臣已經鎮住了局面,請陛下暫退十里之外以避之。”
始皇帝泰然自若,根本沒把宮樹說的話當回事:“宮樹,朕問你,那鬼什麼模樣?”
宮樹回答道:“回陛下,隱隱約約看不清楚,略見其裸身散發,綵帶環繞,相擁而哭泣。其哭聲像能攝人心魂一般,臣領水營弓箭手五百,用徐福大人留下的符貼在箭上射去,只是不中。那二鬼,卻身形越來越龐大,氣象中常常含有閃電雷動,倒是不見傷人。”
不想李斯卻跳講起來喝道:“宮樹!那徐福留下的東西,你怎麼能擅自使用!”
始皇帝卻止住了李斯,向那將軍問道:“宮樹啊,進來。你臨危不亂,是個大好的材料,朕打算把御前侍衛的職務也任於你,只是不知,你對朕忠誠嗎?”
宮樹慌忙下拜於地,皇帝的這句話,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陛下,臣誠惶誠恐,臣世受皇恩,自當用一生護衛陛下,忠於陛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哈哈哈,好!不愧是我大秦健兒!宮樹,你聽著,傳令各營,朕現在就過江!”皇帝說罷,起身便出了帳門,宮樹目瞪口呆的跪著,這一怔讓李斯和趙高二人也急的起身勸住皇帝:“陛下!不可!”“陛下,萬萬不可啊!”
始皇帝卻解開他們兩個的手,徑直出了帳外上了車駕,見宮樹還跪在那兒便喝道:“宮樹!還不去傳令!”宮樹如大夢初醒回道:“是!陛下!”他自上馬喝領一隊禁軍飛奔而去,那李斯仍攀著車椽諍諫道:“陛下不可啊,此時夜深南風正急,江浪狂暴,鬼神難測,水營不可輕動啊!陛下九五之尊,怎能親身涉險!”
“哈哈哈......丞相休要多言,與朕同往!”皇帝言罷,一把扯住李斯的衣領,李斯不得已,便跟上車來。夜深風急,李斯一路苦勸,皇帝只是不聽,十萬大軍迅速向江邊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