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出生

我的人生,是從拋棄與領養開始的。

我生於1993年,在原生家庭裡排名第三,前面還有兩個姐姐,很多人知道,90年代那是嚴抓計劃生育的年代,首先我的出生,就是不被允許的。

再者,即使不是出生在那個年代,我也一樣會因為家裡經濟條件差,自已又不是第一個孩子,並且還是女孩子而被拋棄。

因為我出生在一個窮困且極為重男輕女的家庭裡。

所以當我被生出來的那一刻,就是不被接受的,甚至可以說是,在還未出生的時候,就開始不被待見了。

由於前面已經有了兩個女娃,我的母親在懷著我即將臨盆之際,被婆家要求“出去外面生”,這樣知道的人少,不是兒子的話就當作沒有生過。

於是,我的母親就被送到了鄉下,我的外婆家待產。

那時候我的老家(外婆家)很流行在山上挖礦,也因此吸引了特別多的外地人士前來山上“駐紮營地”以謀生。

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我運氣好,那時候,剛好家裡長輩透過人介紹說山上有一戶外地人家有兩個男娃了,家裡條件還可以,就一心想再要個女娃,但又不想繼續生了,怕還是個男娃,就想直接領養算了。

得知這個訊息後,我的母親也是隱約察覺到了自已肚子裡的這胎大機率還是個女孩,於是就讓人牽線上那戶外地人家。

最後,為了能順利領養,我的母親直接到山上那戶人家的營地生產,約定好如果是女孩子,就直接給他們,如果是男孩子就自已帶走。

於是自我懂事以來,我經常跟朋友笑稱,我從山裡來。很多人以為我的意思是說我出身自農村,只有極少個知心朋友知道,我確實是出生在大山裡,知道我的那段心酸經歷。

繼續說到過去,果不其然,所有人意料之內的事,在母親順利把我生下後,發現依舊還是個女娃,就這麼著,我出生就被遺棄,也順利被人領養。

大家都說,運氣差的是我,運氣好的也是我。

後來,到孩童時期,每當我一次又一次地聽到外婆雲淡風輕地跟我說起這些事,就像在講故事一般,甚至更多的是在說我運氣很好,生下來就有人接盤,否則的話估計會成為乞丐都說不定。

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我雖然表面上都會討好似的說自已知道現在擁有的一切都來之不易,我會好好聽話好好幹活的,但心底卻是會不自覺的難受,我覺得自已就像個物件一樣,甚至不需要花錢,不需要交換,只要別人想要,就可以輕易把我帶走,我卻還要去感激對方,這是憑什麼呢?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生了就要養,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為何我卻要因此身負重擔,要用一輩子去償還?

大人們都只會感慨那個年代的殘酷,感慨很多人的身不由已,感慨我的幸運,卻只有我是在心疼自已,覺得很難過也很可悲。

2-2 人生中的第一道光

我人生中的第一道光,是來自我的第一任養父家裡。

確切的來說,是來自我的奶奶,雖然是養父家的,但我一直願意把她稱為我的親奶奶。

因為在我一無所有,還是個拖油瓶的時候,只有她說:“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孩子。”

我的奶奶,更是我的再生父母。

那個時候只有她是不論再苦再難都會堅定地選擇我,會把我視為最重要的人,會傾盡全力去保護我,見不得我受到一點傷害與委屈的人,哪怕是在她離開以後,她給我帶來了人生中的第一縷陽光。

只是那時候的我卻什麼都不懂,沒有為她做點什麼,也許當時還很不聽話,很調皮,讓她操心不已,也不知道為了我流了多少汗水,熬了多少夜,吃了多少苦……

每當回想起我的奶奶,就覺得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大遺憾,也是我永遠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她給了我沉甸甸的愛,我卻只給了她操不完的心。

如果可以的話,我多希望沒有遇到過她,這樣奶奶就能少吃很多苦吧。

那個時候我的養父,在把我領養回去家裡不過才幾天時間,卻由於當時家門口在修建公路,很多大貨車被堵在路上,他因此誤入歧途當了扒手,最終哐鐺入獄,被判處十餘年。

所以,我剛有了家,卻又沒了父親。

用他們大人們的話來說就是,把我抱養回去,只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履行要養育我的承諾,就匆匆離去了。

同時我的養母也承受不住這般打擊,最後在某一天夜裡偷偷帶著她的小兒子走了,至於去了哪,誰也不知道。

於是,我有了新家,卻沒有爸爸沒有媽媽。

可能上帝也覺得讓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被如此輪番遺棄,確實過於殘忍了,所以安排了奶奶前來救贖我。

那時奶奶已經很老了,但是她並沒有因為兒子入獄媳婦跑路而把我遺棄,在所有人都勸她把孩子送走之時,她毅然扛起了獨自一人養育我的重擔。

聽大人們說起,那時候我沒有奶喝,奶奶就省吃儉用,用自已所剩不多的存款來給我買奶粉,夏天也怕我給冷著,總是會給我穿很多的衣服,帶我出去玩也從來不會讓我離開她的視線,很多時候都是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別人想抱我都抱不著,永遠用著她認為最好的方式在養育著我,舍不罵更捨不得打。

在我記憶中,有一回我由於貪玩,趁奶奶彎下腰摘菜的時候,滋溜一下跑到河邊去玩水,太過激動一蹲下來就重心不穩,整個人掉進了河溝裡,瞬間窒息感來襲,那場景我後來常常做夢都會夢見,導致至今都清楚地記著這事兒。

還好當時奶奶發現的及時,把我撈了上去,趕忙衝回家裡,把門窗的關上,身上溼衣服脫掉,再用厚厚的棉被把我捂得嚴嚴實實,我自已也是被嚇的直打哆嗦。

待緩過神來,抬頭卻看見滿頭白髮的奶奶止不住地在流淚,語無倫次地說著安慰我的話,又一個勁怪自已沒有看好我,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見她哭。

我的奶奶,她是真的很愛我。

興許是奶奶太疼愛我了,而我不懂得知恩圖報,所以上天又把她給收回去了。

在我5歲那年,奶奶開始經常躺在床上,那時候的我並不懂得生老病死這種事兒,不知道奶奶其實已經很老很老了,不知道奶奶也會身不由已的離開我。我總打心底認為,奶奶會永遠陪伴著我長大。

記得那會兒經常有人來看望奶奶,我只覺得家裡來客人了很好玩,卻不知道那是奶奶死亡的鐘聲在慢慢敲響。

每當看到她無力地躺在床上,總覺得奶奶是在偷懶不帶我玩,所以時不時就去打擾她“睡覺”,吵她鬧她,想想就很痛恨自已,在她人生的最後時光,我不僅沒有珍惜,更別說報答她,還只一心就想著玩,甚至連奶奶最後一面也沒見上,人生最後時刻自已最疼愛的孫女沒有在身邊,她也很遺憾吧。

對奶奶生前最後的記憶是我在家門口的垃圾堆裡玩,看見親外婆來了,她問我奶奶在哪呢,我歡快的說著“奶奶在房間睡覺,我帶你去找她!”

當我興沖沖地跑去奶奶的房間,只見她手垂在床邊,我就順勢搖著她的手臂,喊著“奶奶、奶奶……”還轉身跟外婆說,奶奶睡著了。

那一次,我的奶奶是唯一一次沒有回應我,並且之後也再也沒有應過我了。

後來,她走了,我又隻身一人了。

再後來,我被暫時安排在養父的弟弟我小叔家寄養著,他們家經濟條件並不太好,那時候小嬸剛生了寶寶,現在看來,可能是有些產後抑鬱。

常常對我這個“外人”吼叫,那時候再沒有人可以護著我了,我只能哭,不停的哭,而小嬸的孩子也跟著哭鬧不止,那段時間哪怕我沒有哭,她的孩子總是動不動就狂哭不止。

最後沒辦法了,老一輩的婆婆們去找了“仙婆”問個明白,被告知是奶奶在教訓嬸嬸,讓她也嚐嚐自已心頭肉哭鬧受委屈的滋味,也就是從這件事開始,小嬸改變了以往的態度,對我很是和藹了,而她的孩子也不再無故哭鬧了。

所以,我的奶奶,她真的很愛我。

再後來,我每年過年前都會在外婆的帶領下回去奶奶家一趟,克服住恐懼,攀上那晃晃悠悠的梯子,爬到昏暗的閣樓去給奶奶燒香祭拜,那時我依舊不懂得奶奶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那裡,為什麼不再要我了,為什麼都不願出來見我一面。

時間在一年一年過去,我最後透過看電視得知,奶奶原來是去世了,去了天上,天空裡最亮的那顆星就是她。

慢慢的,我對奶奶的記憶越來越淡,很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就連她的長相她的名字……唯一清楚記得的就是,她很愛我。

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已是個很無情的人,為什麼會連最重要的人都能淡忘呢,奶奶知道的話,應該會很心酸吧?

想起電影“尋夢環遊記”中一句很經典的臺詞:一個人真正的死亡不是肉體的腐朽,而是沒有人再記得你。

所以,我得一直記得奶奶,這樣她就不會真正離開了呢。

好久不見。

你好嗎?

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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