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濺起泥水萬點。

嚴知府特地來接顧承安,沒料到碰到這種意外。

他吩咐追擒蒙面人,自已則匆匆走進茶棚。

裡面一片慘淡。

顧承安胳膊被劃了一道,石青錦袍下幅全是殷紅,不過看清楚血是老頭的,他心跳稍緩:“顧大人無事吧?青天白日竟有刺客,是嚴某治理無方,還望顧大人恕罪!”

“稍後再說!”

從未想過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能捨命相救,顧承安心頭動容。

“老人家!您想說什麼?”見頭兒失去血色的唇一翕一合,他忙俯身。

“小……小漪……”

“爹!女兒在!女兒在這!”

緊緊攥住逐漸失去溫度的手,小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老頭兒眼神逐漸渙散。

他萬分不捨看一眼大哭的女兒,又巴巴望向顧承安。

這種時候,這種眼神,顧承安豈能不懂其中意思?

他當即握住老頭兒另一手,鄭重開口:“老人家捨身相救,顧某實在感激不盡。您放心,小漪姑娘我一定照顧妥當,盡全力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好……”

“爹!”

淒厲呼喚中,老頭兒闔上雙眼。

看著悲痛嚎啕的少女,顧承安只覺今日真是倒黴透頂!

長榮長昌分別受傷,顧承安胳膊也急需處理,在嚴知府一再表示會安排人好好安葬死者後,顧承安請小漪一道登車。只是,少女哭得不能自已,死活不肯,他只能一記掌刀砍向少女柔嫩的後頸,再把她抱上車。

雨砸得車棚啪嗒啪嗒響。

回城路上,長榮問:“大人覺得是誰對您下此狠手?”

“一時間也沒個頭緒。”

顧承安想起覬覦自已位置的郎中張久榮。

那該死的老匹夫,難不成見老二的事沒能動自已分毫,決定鋌而走險嗎?枉自已還念及同僚情,只把他家小雜種嗦擺慫恿老二的事告訴尚書!除開老匹夫,他想不到旁人。

不過,那人說擋其財路?

又覺得不像張久榮,顧承安心裡亂糟糟的。

長榮又說:“如果是武城人,大人務必讓嚴知府嚴查!”

“我知道。”

看一眼暈在角落的少女,顧承安從底箱翻出一件大概是嚴知府備用的幹長衫,輕輕替她蓋上。不僅蒙面人要查,死去的老頭兒和這小漪也要查!

如果真是意外,一切好說。

若是旁人有心安排,他眸色陰沉,久久鎖定少女細嫩的脖頸……

五天後。

某清幽隱蔽的別院,顧承安正提筆寫奏摺。

長榮敲門而入。

“大人,嚴知府來了,瞧那臉色,估計蒙面人有眉目。”

“領他去花廳稍候,寫完信我立刻過去。”

“長昌請他去了。噢,後院丫鬟說,她還是不肯喝藥。”

“讓你查的事查得怎麼樣?”

“小的多番查證,他們父女姓白,祖上三代都住在長河畔,靠打魚為生。兩年前,白老頭捕魚和其它漁民發生衝突,大概是捕魚賺錢不夠,他領白小漪開了那間茶棚。敢問大人,想如何安置白小漪?”

如何安置?

當然給一筆銀子是上上策!

見完嚴知府,顧承安來到後院。

只是,大悲下感染風寒的白小漪已收拾好包裹。

她纖腰細細,像一枝不堪一握的柳,彷彿一陣風便能將她吹到天邊去。看到他,少女行了個不甚標準的福禮:“大人來了?我正好想跟大人辭行。”

“辭行?”

榴花似火烈烈,襯得一襲孝衣的少女宛如白梨。

“你想去哪兒?”

“不知道,我自幼和爹相依為命,他沒了,我……”

“可有什麼親人能投奔?”

“沒有。”

“你孤身一人,能去何處?我答應你爹會照顧你,不能食言。”

白小漪靜靜地流淚。

良久,她朝顧承安咧嘴一笑,苦澀極了。

“大人說的照顧,是想給我一筆錢嗎?我爹之所以會捨身相救,是覺得大人是好官,我怎能要大人的答謝銀,豈非讓我爹魂魄不安?我有手有腳,自能討一口飯吃!”

“你一孤女,討生活何其難?要不……”

要不我給你買個宅子?

這話還沒說出口,少女清澈的雙眼倏地亮起,恍若綴滿仲夏夜星辰,一如林舒從前剛成婚時望過來那般,“難道大人可以帶我回京城?”

話一出口,她的眼神又立馬黯淡。

“是我失言,大人若帶我回去,如何跟家裡交代?”

即使白小漪背景清白,到目前為止,顧承安確實沒想過帶她回京。

只是經她這麼一說,大男子主義在體內蠢蠢欲動。

“你若願意跟我回京,我自能跟家裡交代。”

“大人此話當真?”

少女的眼睛又明亮起來,“我給大人當丫鬟也是情願的!”說完,白小漪慌忙垂眼,侷促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

為在林舒面前立住一心一意的竹馬樣兒,這些年除開楚蕊,顧承安確實沒有過旁的女人,狎妓更不存在。有幾回林舒賢惠提出要抬小妾入門,他也拒了。

碰上一個純真爛漫、含羞帶怯的,說心裡沒一絲想法,怎麼可能?

只是……

“我聽說大人有妻子但無妾室,大人是……不能納妾嗎?”

“不是不能。”開什麼玩笑,林舒可是主動提過抬妾!

“那是……大人和妻子情比金堅?”

白小漪咬唇,眉梢眼角俱是流淌的情意。

她的模樣其實比不上楚蕊嫵媚,更別提林舒,但林舒自有一股讓人不敢高攀的氣度,而楚氏……顧承安想起那晚,他知曉她心裡已經積攢下不少怨氣。

女人嘛,不可高攀讓人望而生畏,滿腹幽怨則讓人生煩,滿心滿眼全是自已的上佳!

“我和妻子青梅竹馬。”

“真是好生羨慕大人的妻,能和大人結下那麼早的緣分。”

白小漪慘然咧嘴,“既如此,大人還是允我辭行吧。”

“我在此地還有七日停留,你且容我想想。”

顧承安動了心念,但仍下不定決心。

倒不是不放心孤身一人的白小漪有貓膩,而是不知回京怎麼面對林舒。

沒想到,當晚白小漪竟使開丫鬟,沒留下隻言片語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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