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境內,加利西亞山脈,夜色漆黑如墨,將一切籠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點點月光與星芒無法穿透高大的歐洲黑松與栓皮櫟,微弱的光芒只能在樹梢間閃爍,萬籟俱寂,唯有風掠過樹葉的莎莎聲與深處野獸低鳴的嘶吼。
密林之中,一道黑影如同幽靈般掠過,那是肉眼完全難以捕捉的速度,即使在複雜崎嶇的深山老林之中,那道身影依然如履平地,未曾有絲毫停滯。
“快點,再快點......”
“陳修,停下!”林中傳出一道暴喝,但其身影絲毫不為所動。
聲音的主人忽地閃現在陳修前行的道路上。
“讓開!”
他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與陳修匆匆對了一掌。
“彭——”
巨大的氣浪翻湧,以兩人為圓心,摧斷了數米的所有樹木,成群成片的鳥兒驚惶逃竄。
陳修巍然不動,對面那人連退了十來步才被同伴扶住身體,嘴角一抹殷紅滲出。
“徐龍,徐虎,你們要攔我?”陳修雖語氣平淡,但炁已然在手上流轉。
哪怕是同僚,但十萬火急之刻,也對不住了。
徐龍拭去嘴角的血跡,擺了擺手,“陳修,我知道我們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先聽我說......”
“我沒工夫搭理你們。”陳修走到徐龍身旁,正欲動身。
“李彧成已經被龍淵除名了!”
陳修轉過身盯著徐龍,滿臉的不可置信,“於啟明?他怎麼敢?!”
“你知道的,於家向來如此,更何況,這次是我們越界了,老李他,盜走了《死淵秘典》,歐洲人為此都發瘋了。”
徐龍苦笑一聲,卻也有些心寒,不管怎樣,李彧成都是他們昔日的戰友,如今說拋棄就被拋棄。
陳修腦海飛速運轉,試圖從破碎的資訊中推導整個事件的經過,他看著徐龍臉上無奈的神情,搖了搖頭“不,我依然得找到他。”
“龍淵保不住他的!”
“龍淵保不住那就由我葉家來保!”陳修目光掃視兄弟二人,正聲說道,“老李是怎樣的人你、我最清楚!他不可能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也不可能沒有預測到今天的形式,但他做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徐龍嚥了嚥唾沫,李彧成到底發現了什麼秘密,以至於哪怕身死,也要盜走《死淵秘典》?
“陳修,你先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必須得把他帶回來。”
“你可要想好了,你現在可是真容,萬一要是暴露了......”
陳修打斷了徐龍的講話,“他們有多少人?”
“十多個,全是四階以上的精英。”
“我會將他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一股森然的殺機凜冽,陳修身旁的徐龍徐虎二人都心悸不已。徐龍抑制住正在狂跳的眼皮,知道多說無益,離去前揖手,做了最後的告別。
“武運昌隆。”
......
陳修隱蔽在樹梢上,看著三十米外那淡紫色的半圓形光幕,其上的銘文繁雜而古樸,若有所思。
“法陣嗎,應該是直接切割了這一小塊空間,難怪怎麼也感知不到李彧成的氣息......”
法陣外圍,十幾名黑魔法師嚴陣以待,隱約成包圍之勢。
“這種陣法既然遮蔽了我的感知,相對的,陣內也無法感知外界......”
陳修從樹梢一躍而下,瞬間出現在了眾人身前。
“小子,你是什麼人?”
“別廢話,直接殺了他,不要讓他打擾到大人。”
話音剛落,兩道詭譎狂暴的魔法能量接踵而至。
陳修從容不迫,一股黑氣悄然由雙手攀升至眼眸,將他的整個雙眼染成如墨般幽深的黑暗。
“兩儀式——死式。”
陳修隨手一揮,兩人的攻擊在頃刻間湮滅。
“你們所有人,一齊上吧......”
陣內的薩拉·奧麗安娜並不清楚外界一場屠殺正在悄然發生,她看向癱靠在樹旁半死不活的男人,眉眼之中有些慍怒,語氣也有些不耐,“李先生,我很尊敬您,只要您能夠歸還《死淵秘典》,我代表失樂園保證絕不殺您,我們甚至可以將您送回華國。”
李彧成氣若游絲,他想抬起手,卻忘了左臂不知在何時早已被斬斷,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幾乎沒有完整的肌膚。
薩拉繼續開口說道:“您的國家一向自詡為禮儀之邦,我也一直認為您是真君子,可如今您的所作所為,和那些忘恩負義之輩有何區別?您不為此蒙羞嗎?”
李彧成艱難的抬起頭, 看著這個優雅高貴的女人,儘管眼睛早已被鮮血浸染,殷紅一片。
“那不是人類可以覬覦的力量。”
“您可真是固執,”薩拉不解,“瑪伊雅彌大人早已受肉於人間。”
“啊,是這樣嗎......咳咳咳......”
李彧成又咳出一大口黑血,此時他甚至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但依然嚴肅的警告著薩拉。
“傲慢,是人類最大的原罪......”
“冥頑不靈,”薩拉的耐心已經被消磨殆盡,不想再聽李彧成講什麼大道理,“那你就死在這兒吧。”
異變陡生。
“哧————————————”
薩拉魂驚魄惕,不知何時一隻手從背後穿過她的胸膛,鮮紅的血順著兇手白皙的手指滴落在她華美的黑色禮服上。
心臟已然破碎,生機在逐漸消逝,眼前的畫面蒙上一片模糊與黑暗。
“什麼時候......為何法陣沒有警示?“
巨大的痛苦無法讓她思考更多問題,陳修猛然將手抽出,鮮血潑灑一地。
薩拉再也支撐不住虛弱的身體,臨近倒下之前微微扭動了身子,才得以仰面躺下。
一股窒息,缺氧,模糊的感覺撲面而來,大腦無法思考,她不得已大口而急促的喘著粗氣,用盡全身最後一絲一毫力氣才使得眼睛再次聚焦,終於看清了罪魁禍首的面容。
哪怕是臨死之際,哪怕本來已經死灰的眼睛,在這一刻,也陡然迸發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居然......是你......”
陳修望著眼前的女人,只是面無表情的說道:“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
“她......知道嗎?”
陳修搖了搖頭。
“那就好......不要......告訴她......”薩拉用盡了最後一口氣。
陳修彎腰撫下薩拉瞪大的雙眼。
“晚安,奧麗安娜王妃。”
法陣消散,陳修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
“咳,死式對身體的負荷還是太大了。”
陳修根本來不及檢視自已的傷勢,上前扶起了還吊著最後一口氣的李彧成。
“太素:回靈術。”
一股溫和的能量自陳修手中緩緩輸送進李彧成體內,然而傷勢剛見好轉,另一股能量猛然在其體內爆發,對抗著回靈術。
“啊————”李彧成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聲。
“怎麼會?”
陳修心中一驚,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回靈術可以復原人體內的所有細胞,並將它們還原至當前的最佳狀態,理論上來講,不管再重的傷勢,只要還有口氣就能救活。
陳修能感覺到回靈術並非是不起作用,它正在修復著李彧成的傷勢,但李彧成體內另一股詭異的能量卻在不斷蠶食著他的身體,兩股能量就這樣陷入了拉鋸之中。
“該死,該死......”
陳修嘴角溢位一抹鮮血,李彧成也咬緊了牙關,身體被不斷修復又被不斷破壞,最痛苦的莫過於他。
“不行,得想辦法,管不得那麼多了......”
陳修心一橫,右手翻飛之間結出眼花繚亂的手印。
“太初......”
李彧成打斷了陳修。
“算了吧,救不活了,我的身體,我最清楚......”
“別廢話......”
陳修不為所動,臉色愈發蒼白。
“很痛啊,最後一段時間,不能讓我安分點嗎?”
像是玩笑話一般,陳修卻完全笑不出來。
其實陳修比誰都清楚,李彧成已經沒救了。
李彧成阻止了陳修想要搏命的行為,神色似乎比先前好上許多,但陳修沒有絲毫的欣喜,他清楚,這恐怕是迴光返照。
看淡了生死的這一刻,李彧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你聽我說,陳修”李彧成看著眼前五年來與他一齊經歷了無數生死的少年,有些寬慰,亦有些不忍,“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不應該因為我的一句話就為此窮其一生,但,就當是我的詛咒好了......”
“阻止他們拿到《死淵秘典》,另外......”
他摘下脖子上的吊墜,裡面是一張照片,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和一個六七歲女孩兒的合影,霎時間,無數的回憶歷歷在目,他的嘴唇無助的抽動著,但是眼淚早已乾涸。
李彧成將它遞給了陳修。
“照顧好我的女兒......”
陳修接過吊墜的那一刻,李彧成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站起身,看著李彧成的屍體,掛著吊墜的手指,止不住的顫抖。
李彧成死在了他的面前,而他,無能為力。
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雨水是譁然的,淚水是世上最沉默的單音雨奏。
“太始:離火。”
在瓢潑的大雨中,火焰熊熊燃燒著李彧成的屍體,在扭曲的火光與空氣之後,一道落寞的身影漸行漸遠。
三天後,馬德里巴拉哈斯機場。
陳修正準備登機,但看了一眼來電人的資訊後,猶豫之下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
“真抱歉,陳,本來應該到機場為你送行的......”
即使隔著電話,陳修依然能感受到溫柔的聲音之下,萬分的疲憊與悲慟。
“母后的喪事實在是走不開,所以......”電話那頭的主人似乎在輕微啜泣,但很快又控制住了情緒。
“節哀順變。”
“我會的,只是一想到母后過世,而你也要離開我......”
“對不起。”
“噢,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希望你不要忘記我......”
一股愧疚悄然瀰漫至心間,隨即又被陳修掐滅。
“我倒是希望你可以忘記我,好好生活。”
還未等電話那頭回話,陳修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飛機上,陳修俯瞰著窗外的景色,望這城市最後一眼,他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熱情愛笑的金髮女孩。
“再見了。”
“再見了。”
陽臺上,葉琳娜抬眼望著天空,看著那架飛機漸漸隱沒在了雲端,心中默默告別。
“葉琳娜侄女。”
葉琳娜擦乾了眼淚,轉身望向聲音的主人。
那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紳士,並不高大,身上的黑色燕尾服剪裁得體,線條流暢,經典而肅穆;胸口別上了一支康乃馨,潔白如雪;金色單片眼鏡下的眼睛深邃而銳利。
男人摘下了手套,輕輕擁抱了葉琳娜,並親吻了她的兩側臉頰,拭去了她的淚痕。
“我對此感到很遺憾寶貝,希望你不要太過傷心,你在天國的母親不會想看到她的寶貝兒這般樣子。”
“謝謝你,阿爾瓦羅叔叔。”
那個叫做阿爾瓦羅的老男人繼續寬慰道:“薩拉是一個美麗、溫柔、知性、充滿智慧的女人,她深深的受到人民的愛戴,大家都很愛她,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好人,居然會慘遭毒手,上天實在是太不公平......”
“慘遭毒手?”葉琳娜難以置信,“母后難道不是死於一場意外嗎?”
“噢,天吶,”阿爾瓦羅像是說錯了話一般,“你難道不知道嗎?那群可惡的傢伙居然什麼都沒有告訴你!?”
“阿爾瓦羅叔叔,您一定知道些什麼,對嗎?”
面對葉琳娜的追問,阿爾瓦羅卻是話鋒一轉,緘口否認,“葉琳娜,既然他們都不想讓你知道,你應該體會他們的良苦用心,知道太多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求求您了,”葉琳娜苦苦哀求道,“母后生前最疼愛的便是我,我一定得為她做些什麼。”
“你確定嗎葉琳娜?真相往往比謊言更加殘忍。”
葉琳娜鄭重的點點頭,“不管真相如何阿爾瓦羅叔叔,我想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阿爾瓦羅嘆了一口氣,像是不情願一般,開口說道:“你的母后並非是死於意外,她被人殘忍的殺害了,兇手刺穿了她的整個胸膛,手段之殘暴,人神共憤。”
“天吶,”葉琳娜捂住嘴巴,不讓自已哭出聲來,“兇手找到了嗎?”
阿爾瓦羅搖了搖頭,“還沒有,兇手不是普通人,他有著超乎常人的力量......”
葉琳娜平復了情緒,聰慧的她聽出了阿爾瓦羅話裡有話,不可思議的問道:“超乎常人的力量?那是什麼?”
阿爾瓦羅看著葉琳娜的眼睛,彷彿下定了決心,“你是她的孩子,你有權力知曉,你也有權力瞭解這個世界的真相......”
“你的母親,薩拉·奧麗安娜,不僅是西班牙的王妃,也是一名超凡的天啟者,失樂園的侯爵。她很出色,一直以來為失樂園做出了了數不勝數的貢獻,但很不幸,居然發生了這樣的悲劇......”
葉琳娜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孩子,只要你想,我會給予你力量,讓你繼承母親的衣缽,你願意嗎?”
“我......願意。”葉琳娜的眼裡有一絲迷茫,但更多的是燃燒著的復仇之火。
“好孩子,”阿爾瓦羅欣慰的笑了一聲,“先不要想太多,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與你的母親道別,讓她魂歸天國後得以安心。”
葉琳娜在走出房間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壁爐上,正是薩拉的畫像。
“母后您等著吧,我一定會為抓住兇手,親手為您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