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一天（上）

機器內的夾子緩緩落下，它十分精準地抓住了一隻娃娃的腦袋，然後慢慢升起，並將它平穩地放到了出口。

只是，覃越覺得那隻娃娃被夾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看著「混沌」滿意地將“戰利品”取出，覃越又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運氣。

“你……真的是第一次玩這個嗎？”

“嗯！”「混沌」點點頭，“我第一次玩這個。”

“還要繼續嗎？我可以去多買一點遊戲幣。”

“我想換一個！”女孩的眼中冒著光。

……

不知是第幾次，機器內那小小的剪子可有可無地閉合，而吊著那隻巨大布偶熊的繩子則是在斷與不斷的狀態中反覆橫跳。

女孩臉色陰沉，但她又不甘心地伸手去拿覃越手中的遊戲幣。

“已經用完了……”覃越低聲提醒。

「混沌」一言不發，她從覃越的手中拿回那隻娃娃，然後拉著他的手離開了這裡。

……

兩人找了個地方坐下，覃越給她遞了一瓶水。

“怎麼樣？第一次體驗夾娃娃機。”

“騙人的。”女孩鼓著臉，“根本剪不斷，完全是騙人的。”

“這麼想也沒問題啦。”覃越忍著不笑出來，“這麼誘人的獎勵，當然不可能輕易讓人拿到啊。”

“太誘人了所以是陷阱……”「混沌」一臉幽怨，“我記住了……”

“其實也不怪你，那麼大的熊，換誰都會動心吧？”

“可是隻有我去試……”

“哈哈哈，因為大家都知道那個是很難成功的，只會白白浪費錢，所以都不會去試。”

“唔——那覃越哥哥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你運氣不錯啊，就想讓你試試看看能不能成功，而且，只有嘗試過一次，你才會親自體會到它的難度，以後不用別人提醒，自己也能下判斷了，不是麼？”

聽完他的解釋，「混沌」的氣也消了大半。

“那覃越哥哥之前有試過嗎？”

“試過啊，結果輸得一敗塗地。”

“輸了也能這麼開心嗎？”

“看情況嘍，如果只是單純地為了贏，那輸了自然不會開心，但很多時候，這個過程也是可以享受的，如果過程能令你開心的話，那麼結果有時候也沒那麼重要。”

“舉個例子，你和朋友打格鬥遊戲，贏了會開心，輸了也不會那麼難過，但是如果一個人玩，就不會這樣吧？”

“享受過程這種事，很多時候不是自己一個人就能做到的，如果你一個人來這裡，或許根本不會去嘗試它們，也就不會有那麼多體驗……你認為哪種更好一些呢？”

“我想和覃越哥哥一起！”「混沌」握住他的手，“雖然沒拿到那隻大熊，但是今天和覃越哥哥玩得很開心！”

她將那隻娃娃遞給覃越，“這、這個是禮物，覃越哥哥以後也像這樣陪我出來玩，好嗎？”

“嗯。”覃越笑笑，“不過這個還是你留著吧，我家裡也不少，感覺有點放不下了。”

“可是……”

“以後有機會再說吧，而且，這也是我自願陪你出來玩的，這是哥哥的義務，對吧？”

“嗯、嗯……”

女孩的心口暖暖的，而她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了。

-

天華市的一家咖啡廳內，千伊坐在櫃檯後，看著外面的街道發呆。

雨剛剛停，到處都是溼漉漉的，店內雖然沒有客人，但也正合了她的意，今天剛好不想營業。

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開了門，畢竟一個人待在家裡實在無聊，來這裡至少還寬敞些。

正想著，一個身影推開了門，不過那並不是客人，而是覃越。

“……”

兩人對視了幾秒，還沒等千伊開口，覃越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休息室應該沒人吧？放這孩子去睡一會。”

“啊？”千伊一頭霧水，片刻之後她才注意到覃越還揹著一個女孩。

不等她回答，覃越就自來熟地走進了休息室，而千伊也不得不跟了過去。

覃越將背上的女孩輕輕放在床上，然後幫她脫掉鞋，再輕輕地蓋上被子。

在這個過程中，千伊明顯看到那女孩眨了眨眼，不過她很快又睡了過去。

兩人無聲地撤了出來，千伊剛想開口，覃越就脫力地趴在了櫃檯前。

千伊嘆了口氣，隨後也在一旁坐下。

“要來點喝的嗎？”

“不了，只是有點累。”

千伊往休息室的方向瞟了一眼，“今天的身份是保姆還是綁架犯？”

“陪妹妹出來玩。”覃越笑笑，“你應該知道「混沌」吧？”

千伊眉頭一皺，“你認真的？”

“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而已。”

“在你的視角或許是這樣……”她沉默片刻，最終無奈嘆道，“希望別出什麼么蛾子就好……”

“能出什麼么蛾子？我們都在外面逛了一上午了……孩子困了，所以來這裡歇一會而已。”

“只能說「罪」非常信任你吧，把一個完全覺醒的「四獸」交給你……”

“正因如此，危險的才不會是她，而是我。”

“雖然是這麼說，但把一個普通人塞進火藥堆裡，又怎麼能令人安心呢？”

“那之前我來這裡的時候也是一樣嗎？”

“都一樣！”千伊白了他一眼，“你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還總喜歡往這裡湊，我招誰惹誰了？”

“明明之前還說一個人很無聊來著……”

“不一樣好吧？「混沌」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接觸的。”千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眼睛，“以後少帶著她接觸你自己以外的人，也包括我在內，這是對你我的保護，也是對她的負責。”

“……”

“我明白了，謝謝你，千伊。”

“好啦好啦，”千伊擺擺手，“你第一次做這種事，難免會犯這樣的低階錯誤，以後你陪她出來玩就當秘密運金條，可不能向別人炫耀啊。”

“不過這種最基本的事情「罪」都沒有和你說……她不會真把你倆當普通人了吧？”

“……難說。”

“……”

“你也困了吧？還是去休息一下吧。”

“嗯？休息室裡只有一張床吧？”

“去我房間也行啊。”千伊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不，還是算了。”

“不然就在裡面的沙發躺一會，只要你不嫌小的話。”

“好主意。”覃越邊說邊起身。

他輕輕走進休息室，然後在那張小沙發上躺下。

不過他一側身，就看到對面正半睜著眼的「混沌」，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對著覃越緩緩伸出小手。

而覃越也沒說什麼，只是慢慢起身，然後把她的手放回被子裡。

但是「混沌」卻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並往他身邊靠了靠。

“覃越哥哥……可以來一起睡……”

“不可以哦，我是大人了，大人要一個人睡了。”

“「罪」姐姐也這麼說……可是……我一個人睡不著……”

“我……果然還是無法成為「罪」姐姐那樣可靠的大人……”

“但是小七比我還厲害啊，”覃越笑笑，“現在的我，連控制自己的力量都做不到，所以很多事都失敗了……”

“……”

女孩沒有回話，她閉上眼睛，輕輕摟住覃越的手。

……

「混沌」睜開眼，她的面前依舊是那片灰黑色的海，只不過現在的它已經趨於平靜，甚至連衝上岸的海浪都變得十分緩慢。

可她剛剛站起，就被人突然往後一拉，她重心不穩，不得不順勢倒下。

不過後腦勺觸碰到的卻是柔軟的草地，而非堅硬的石塊。

而將她拉倒的那人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混沌」有些懵，但她還是拉住了對方的手重新站了起來。

“抱歉抱歉。”那人對她笑笑，“情況緊急，只能擅自把您拉到這裡來了。”

“你……是誰？”

“啊，我叫維，也算是「檮杌」的一部分……但是你也看到了，現在的覃越還沒有將這份力量完全整合吸收的能力，所以我得以暫時留存在這裡。”

維繼續解釋道：“上一次您進來的太突然了，直接闖入了「毀滅之力」的禁區，就被直接排斥出去了，所以這次我只能儘快把您拉入這個“安全區”，以躲過「毀滅之力」的檢索——手段有些粗暴，希望您能夠理解。”

「混沌」點點頭，“我大概明白了，可是，你為什麼要用敬語？”

“因為在這之前，我只是個普通的臨界人族而已，崇敬您這樣的神袛也是理所當然的。”

“臨界人居然還知道我的存在嗎？”

“當然，不過僅限於名字就是了。”

“嗯……”

“「混沌」大人想知道些什麼呢？小的我知無不言。”

“啊……”「混沌」有些尷尬，“你還是不要用敬語了，直接喊我名字也沒關係的。”

維狡猾一笑，“那叫小七也可以？”

“欸？”「混沌」的臉一下子紅了，可她一時又不知道如何回答，畢竟這位也算是「檮杌」的一部分，所以也算得上是她的哥哥……？

“哈哈哈，開玩笑的。”維趕緊轉移話題，“如果您來這裡是想看些什麼的話，大部分記憶都是沒有隱藏的，以您的能力，就算是準確找出某一件事的記憶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

都說了不用敬語了……「混沌」本來想強調一下，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

“其實我來這裡不是為了看那些的……”

“嗯？”輪到維不明白了，“可是上一次您明明是衝著記憶區去的吧？”

“啊，那個是……”「混沌」的臉再一次紅了起來，“那個是……當時想做點課前功課嘛……我想看看覃越哥哥是個怎麼樣的人……”

“嗯，也能理解，那現在的您應該對他很瞭解了吧？”

“也不能這麼說……”

“嗯？意思就是說您沒有信心？哎呀哎呀，我倒是覺得覃越這人蠻好懂的，甚至很單純啊，心裡一有什麼事都能掛在臉上那種……”

“我知道，”「混沌」坐了下來，“覃越哥哥很溫柔，也很可靠，那些都不是裝的，可是……”

“可是，這份溫柔卻是對另一個女孩的，只是它像“見物思人”一般，轉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對吧？”

維無奈地笑了，“您可不是第一個，覃越在這方面也算是老毛病了。”

“這樣嗎……”「混沌」眼眉微垂，把半張臉埋入膝蓋裡。

“您這是打算妥協了？”維憤憤不平道，“就這麼甘心被他當做別人的替代品？”

“不是的，”「混沌」連忙解釋，“是我……”

“不行！居然敢這樣欺負「混沌」大人！我必須要教訓一下這個傢伙！拼了！不融合了，我要分裂出去！”

“你不要再拿我開玩笑了……我其實也明白的，對於覃越哥哥來說，我只是個臨時跳出來的“妹妹”而已，還遠算不上是“家人”……”

但是維卻突然陰陽怪氣起來，彷彿在故意刺激她一樣。

“真是奇怪啊，明明「混沌」大人可以那麼輕易地讀懂我的心，卻不能讀懂那傢伙的心啊……”

“啊，難道說，「混沌」大人其實是膽小鬼？不敢去讀他的心嗎？”

“才不是膽小鬼！”「混沌」急得差點跳了起來，“是……我……”

她暗暗咬唇，卻始終說不出後半句話。

看著她又氣又不甘的樣子，維只是笑了笑。

“我從一開始就說過啦，覃越那傢伙很單純的，您應該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在努力改變，不是嗎？”

“如果想要他做什麼，直接說出來不是更好嗎？畢竟他可沒有讀心的能力，對吧？”

“……”

「混沌」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靜靜地坐了回去。

“您……果然還是有其他顧慮？”

“對不起，是我太過矯情了……”

維嘆了口氣，似乎是猜出了她的所想。

“果然還是不能無視那位“妹妹”？”

“覃越哥哥一直渴望著能和家人重逢，我……不想以這種手段去取代別人在他心中的位置，那樣……太卑鄙了……”

“可您怎麼知道一定是取代了別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我知道的！為了能好好陪我，他寧願放下對家人的牽掛……他明明一直在擔心著她……”

“那您是在否定您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嗎？”

「混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十分平靜地說道：

“那個女孩如果看到自己的哥哥是這樣的人，大概會很傷心吧。”

“我只是不想無意中傷害到別人，更何況我已經意識到了。”

“僅此而已嗎？”

“嗯。”

“那您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呢？”

「混沌」一下子被他問得愣住了，而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您來到這裡，是為了進一步瞭解他，然後和他拉進距離——這才是您發自內心的願望。”

她的臉又紅了起來，不過這次更多是因為生氣。

“是你！”她有些“氣急敗壞”地指著維，“是你一直引導我這麼想的！”

“好啊，既然如此，您就當我之前什麼都沒和您說——現在您又打算怎麼做呢？”

“我……”她無言以對，只得憤憤地轉身離開，“我走了！”

“走了也沒用，我會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告訴覃越。”

“唔……”聽到這等威脅，「混沌」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你到底想怎麼樣？”

“您既然認為他之所以那麼重視您是因為您取代了別人在他心中的位置，那我們就來打個賭吧。”

“什麼賭？”

“我可以把覃越有關他妹妹的記憶全部隱藏起來，在這之後，您自然會看到他對您真正的態度是怎麼樣的……”

沒等維說完，「混沌」就黑著臉打斷了他。

“我拒絕。”

“既然如此，那關於這段時間內我們的對話……”

“這根本就不合理！在如果忘記了原本的家人，那麼現在的我不更成了取代別人的杜鵑幼鳥了嗎？”

“嗯……是我沒考慮到這點，那就再加個補丁，把這兩天內關於您的記憶也全部清除了吧，這樣的話，就能……”

嗡！

灰白色的利刃不知何時架在了維的脖子上，「混沌」一言不發，眼中盡是殺氣。

但維只是無所謂地笑笑：“我說了，留在這裡的只是“維”僅存的意識碎片罷了，怎麼會被“死亡”所威脅呢？”

他用食指將劍刃緩緩推開，“而且，如果我被您消除了，這個空間也會崩潰，那最後的餘地也會隨之消失。”

「混沌」什麼也沒說，她低著頭，收起劍便轉身離去。

“就這樣什麼也不改變嗎？”維在她背後喊道，“您真的甘心嗎？”

無人回應，她已經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