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月20日與過去（五）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實驗用的、不完整的「人工天使」。
她終有一天會被銷燬，可是……她卻不想這樣消失……
創造者到底要在她身上實驗什麼呢？是預見未來的能力？還是那非人類身體中所誕生的「感情」？
什麼都不是，她只是一隻蟬，為了誕生而誕生，為了死亡而死亡。
未來，到底還是不能改變的，她所預見的他人的、自己的未來與現實分毫不差，而在無法改變這件事上，也從未能改變。
她，一定也是這樣的吧？那名白髮女孩，一樣身為「人工天使」，擁有著一樣能預見未來的能力，然後，步入一樣的結局。
但不同的是，同為「神」的造物的她，卻找到了自己誕生的意義，她可以放下一切就此離去。
真是……羨慕啊……
「瑪利亞」閉上了眼睛，消失於那熊熊燃燒的熒藍火焰之中。
覃越的表情有些微妙，這種處理方法……他總感覺在焚燒屍體……
“搞定了。”揚把「北芒星」收起，然後轉身看向覃越。
“雖然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澤一呢？”覃越指了指遠處那道被“濃煙”包裹的身影，“我們是來救人的，記得嗎？”
“是你要救人。”揚不為所動，“但是我可不想死在這裡。”
“可是……！”
“覃越，你走吧。”
和林澤一同樣的聲音和樣貌讓覃越有些恍惚，彷彿他要救的人一直好端端地站在那裡，根本不需要他救。
“我先確認一下，我之前認識的“林澤一”一直都是你這個傢伙對嗎？”
“咳，雖然我就要走了，但也沒必要把話說得那麼絕吧？”
“我現在只有後悔，後悔認識了你這麼個混蛋。”
“啊啊……”“林澤一”有些無奈，“我也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啊，只可惜條件不允許。”
覃越嘆了口氣，又看向他。
“你有什麼辦法嗎？把他停下來。”
“沒有。”“林澤一”非常直白地回答他，“他應該是要用那種力量消除這道光柱，這樣一切混亂就結束了。”
“然後呢？”覃越急了，“說話就說完好嗎？！”
“我不知道。”“林澤一”頓了一下，“這份力量，是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的，只有他自己能控制。”
“而我，也應該離開了。”
“覃越，走吧，不然連你都會受到影響。”
“什麼……影響？！”覃越察覺到不對勁了，“我記得你說過……”
“好了，走吧。”揚打斷了他，“接下來的事情，就全看他自身的造化了。”
“等……”
還沒等覃越說完，空間內的光芒就變得無比刺眼起來，他什麼都看不清，直到自己被那些光芒擠出那個空間。
覃越最後只看到那兩道身影被洶湧而來的光芒所淹沒，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
“覃越同學，我能和你交個朋友嗎？”
“啊？”覃越一時沒反應過來，現實中真的有這種這麼自來熟的人嗎？
“我知道的，你和我一樣，身體裡藏著非常強大的力量。”
“你在說什麼……”
“我可以感受到哦，你右拳上的力量，以及……過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覃越起身便走。
“我是來求你幫忙的……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幫助我了……”
“……”覃越停下了腳步。
“我不想讓這種力量傷害到別人，所以拜託你，幫我毀掉它吧！”
“……”
“說清楚一點吧，這樣我才能決定是否幫你。”
……
原來那個時候，自己就這樣被他忽悠了嗎……？真是……呵……
自己真是個傻子啊……花費那麼多功夫，結果還是沒能把拯救，還被他勸走……真是，自作多情。
可是，還是很不甘啊……
如果有敵人，他不會保留一絲力量，但是……
“悲劇卻由他獨演”。
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為了不傷害其他人，所以只能選擇傷害自己。
他討厭看到這樣的結果，林澤一就像是另一個曾經的自己，但他卻沒有第二次機會，最好的結果，便是那失敗的道路。
疲勞一湧而上，這時他才發現，那種無力……原來真的會把人吞沒。
-
“林澤一”靠在一棵大樹旁，微風吹過平原，又拂起他的髮絲和衣角，隨後揚長而去。
他走到不遠處的小屋門前，往窗裡看去，不過其內只是無意義的空白。
小屋與大樹都在一道緩坡上，雖然在這一望無垠的綠色平原中顯得有些突兀，但在這裡，青草的微香和輕風的吹拂卻讓人感到輕鬆。
“真是……很久沒有這樣放鬆的感覺了。”
他在緩坡上坐下來，而另一名少年安靜地躺在草地中。
少年也看到了他，不過他似乎很疲憊，很快就閉上了眼。
“林澤一”輕笑了一下，不過他並沒有去叫醒他。
“可惜啊，你已經是別人的東西了，我不能把你帶走。”
他開了個玩笑，還捏了一下他的臉，不過即使這樣，「她」也沒有現身。
“「她」就對自己的“保護”那麼自信嗎？只不過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住這份“保護”……”
“「製作一副空殼，靈魂便從中誕生」……聽起來簡直就是瞎扯啊，這個傢伙除了和我長得一樣，其實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靈魂嘛。”
他乾脆也躺了下來，但身心卻得不到一點放鬆。
“真羨慕你，可以在這裡放心地躺上好久，而我，唉，那“黑心老闆”「世界樹」已經在催我趕緊投胎轉世然後去搜集其他靈魂碎片了……”
無人回應，這個世界唯一的聲音大概只剩那輕輕的風聲了。
“雖然這次沒把「林澤一」從世界上抹去我很高興，但是我也想在這種地方多停留一下啊……”
……
他閉上眼睛，不再想任何事情，或許，這也算是他為數不多能休息的時間吧。
-
“啊……我是在……”
覃越一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有些熟悉的天花板。
他動了動身子，這次身體上沒再連著什麼儀器，也沒掛點滴，他甚至可以翻個身繼續睡。
不過他還是坐起來了，因為他擔心的事情太多了。
“你醒了。”一名看起來剛三十出頭的男人坐在窗邊，看到覃越醒了，便扭動輪椅轉了過來。
“張博士……”覃越扶了扶額頭，“已經結束了嗎？”
“差不多過去兩天了，現在是2月22的早晨。”
“謝謝。”覃越正想下床，但來自身體各處的疼痛又警告著他坐了回去。
“我好像……”他不得不躺了下去，“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只是力量使用過度了而已。”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微笑道，“比起其他人，你的狀態已經算是非常好了。”
“對了！”覃越抬起頭，“揚他怎麼樣了？”
“沒有生命危險，但身體一時半會不能重組，大概要在營養液中泡個好幾天了。”
“是嗎……那……”
話說到一半覃越又咽住了，不知為何，他的心情複雜，以至於無法說出林澤一的名字。
但男人卻看出來了，不過即使告訴他，也只是會讓他失望而已。
“覃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接下來就不用再想這些事情了，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吧。”
“……”
“嗯。”
……
三米多高的營養罐中，一團模糊不清的“肉漿”在液體中游動，雖然知道他是揚，不過第一次看到這團熒藍和暗紅混合的東西的時候，覃越還是有點反胃。
不得已他只好背對著玻璃罐坐下，“你看起來根本不像沒事的樣子……”
“之前就和你說過了，我雖然不會死，但卻是「北芒星」永遠的奴隸……而這次它爆發出的力量超乎了我的想象……好訊息是至少整個過程我都感受不到疼痛。”
“揚……為什麼，明明我也可以……”
“不。”揚的聲音渾濁不清，但覃越卻聽得很清楚。
“覃越，「北芒星」的力量並非只會影響一個人……你總有一天要和我走向不同的道路，我不想因此而影響到你。”
“但是！”覃越站了起來，“我看不下去……如果知道現在的你會變成這樣，那我那時死也不會走！”
“……”
揚沉默了一會，他並非在進行百感交集的感動，而是在想要怎麼給這個傢伙留個面子。
“覃越，我就坦白了跟你說吧，你不夠格。”
“……啊？什、什麼意思？”
“我這一次之所以被反噬得那麼嚴重，是因為從「北芒星」中調動了過多的力量——而這種力量的上限，是取決於除我之外的另一個人。”
覃越眨了眨眼，“也就是說……”
“你太弱了，如果是你來，我根本不足以調動那種層次的力量，更不可能一擊消滅「虹」。”
“我知道了……”覃越失落地垂下頭去，“合著是我在拖後腿唄……”
“往好的方面想嘛，至少和你合體的話「北芒星」對我的反噬不會那麼嚴重，如果你有那麼強大的力量，那我也擺脫不了身體潰散的結局……說到底「北芒星」終究是把雙刃劍，還是少用比較好。”
“嗯……”
覃越靠著罐壁滑下，又坐回到地上。
“你很失落嗎？”揚問道。
“我……明明那麼信誓旦旦地說要把他救下，結果……還是失敗了啊……”
“覃越，你和我說過吧？在世界「重塑」之前，你接觸過那顆五彩斑斕的寶石，也就是「奇蹟」，所以你才能記得世界「重塑」之前的記憶。”
“嗯。”覃越點點頭，“只可惜，即使整個世界“刪檔重來”，我也有很多事情做不到……”
“但是你知道嗎？「奇蹟」雖然會為人保留世界「重塑」之前的記憶，但它一樣有特定的觸發條件，那就是——你第一次使用「奇蹟」的時間，幾乎所有的使用者都遵循這個原則。”
“嗯？可是我……”
“沒錯，你是所有使用者中的唯一異類，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
“……”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想和你說，其實我也是「奇蹟」的使用者之一，而且使用時間是所有人中最早的，大概就在我7、8歲的時候。”
“居然那麼小就接觸到了……？不對，你說你也是「奇蹟」的使用者，那那時你許下了什麼願望？”
“活下去，就這麼簡單。”
“活下去……”覃越暗暗感受著這三個字中的沉重。
“我之所以走上這條崎嶇的道路，是因為我的人生道路上從一開始就遍是荊棘，因此我的父親只能為我開闢另一條道路。”
“是……依靠魔法嗎？”
“沒錯，他找上了熊貓人，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為了讓我活下去。”
“如果不是熊貓人，我的大概會在10歲之前就夭折吧，但活下去的相應代價是——我成為了熊貓人鍊金術的實驗品，而我的父親，則成了她的幫兇。”
“而後，便是你知曉的故事了，魔法師小隊「極東十字星」在北極幾乎全軍覆沒，而我的父親，正是那一次行動的提議人與制定者……當然，他也死在了那裡。”
“揚。”覃越趕緊打斷了他，“你不用把那些事情全攬到你一個……”
“我知道。”揚對他的插嘴有些不耐煩，“我那個混蛋老爸捨己害人，死不足惜，那沒得洗，我說這些也不是為了探討過去的罪過應該要遺留在哪個人身上，那根本沒意義。”
“那你是……”覃越有些不明白了。
“是為了告訴你這個傻X，即使能“刪檔重來”，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改變一切，倒不如說，你那種想法就是極度的自負，哪有人什麼都可以做到的？那就連神也做不到好嗎？那他為什麼不創造一個皆大歡喜的世界？”
“你說得對。”覃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心裡卻在不斷求他“別罵了別罵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揚又問他：“你知道那時我向「奇蹟」許下願望之後發生了什麼嗎？”
“額……你許下了“活下去”的願望，之後不就是活下去了……？”
“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撿到一盞燈，然後從裡面跳出來一隻燈神，它親切地向你介紹神燈的最新業務——只要許願就能實現願望，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要死的你許了個“活下去”的願望，許完了燈神就消失了，然而你身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你會怎麼想？”
“有畫面了……”
“我想，「奇蹟」起的唯一作用，或許就是讓我時刻保持清醒——在那些鍊金術的實驗中，無論我感到多麼痛苦，我都不會昏過去，也是因為這個，我漸漸能忍過之後的實驗。”
“這樣嗎……”
“但說不定是我天生就意志堅強呢？其實那顆石頭就只是給人一些虛幻的希望，其餘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奮鬥得來。”
“說得好有道理……”
“可是，如果交由你選擇，你會怎樣做呢？”
“我？我會……”
還沒等覃越思考完，揚就接著說了下去。
“作為「奇蹟」的使用者，我在7、8歲的時候恢復了世界「重塑」之前的記憶，而那之後，便是「北極行動」的開始。”
覃越停住了呼吸，他開始逐漸明白揚真正要說的事情是什麼了。
“如果是你，你會將所有的計劃告訴小隊裡的其他人嗎？只要那樣做，就可以避免那次悲劇的發生，你的母親也不會死在那裡。”
覃越沒有說話，他握緊了拳頭。
而揚則是閉上了眼睛，正如那已發生的過去，他沒能阻止那悲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