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 往事，只留空鳴

「他」醒了。

「他」的頭很痛，記憶和力量在他腦中被胡亂地攪成一團，「他」感到非常難受，急切地想去拋棄它們。

可是「他」忍住了，「他」已經做過很多次這種事了，而最後也只能留下些許殘留的記憶碎片……它們總是痛苦的、悲傷的、刻骨銘心的。

因此「他」無法忘卻。

眼前依舊是一片蒙灰，但「他」的身體卻熟練地動了起來，將身前的那塊屏障擊破，隨後從包裹著「他」的暗黑中“逃出”。

“你醒了，「A—012」。”

依舊是那個女孩冰冷的聲音，「他」似乎早已習慣，接過她手中遞過來的毛巾，然後將自己的臉擦乾。

“我是「管理個體—0718」，歡迎回到「世界樹」……”

“我知道。”「他」不耐煩地將她打斷。

這裡的空氣刺鼻而熟悉，「他」正大口地呼吸著，以快速調整自己的狀態。

“既然你明白了現在的狀況，就抓緊時間休息吧，下一塊「碎片」還等著你去回收呢。”

「他」沒有出聲，而是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留著長長的黑髮，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件純黑連衣裙，她似乎要將自己帶到哪裡去……

彷彿是地獄的使者牽著剛來到這裡的亡靈，「他」沒有任何反抗的想法，在這個除了黑色再無他物的世界，只有女孩的藍色瞳子不會讓自己迷失在那無盡的黑暗中。

雖然她從裡到外都那麼冰冷，但她將「他」帶到“室內”後，卻非常貼心地為他準備好了換洗的衣物，就差沒幫自己脫衣服了。

「他」的身體再次熟練地滑入溫泉，但恰到好處的溫度卻不能讓他感到溫暖……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將自己徹底包裹住，任何東西都不能接觸到他的身體半分。

女孩捧著浴巾站在一旁，她像個貼身的小僕人……或者說，小機器人。

“你不下來泡嗎？”「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問出這種問題。

“不用了。”女孩依舊面無表情，“我感受不到溫度，減少外界因素的介入，可以使我的存在更加穩定。”

「他」還想寒暄幾句，但想到自己問的都是這種問題，還是識趣地閉嘴了。

“你不把“它們”丟掉嗎？”女孩問道，“留著只會對你造成負擔。”

“它們？”「他」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那些記憶和力量。”女孩說道，“積累得太多的話會對你的精神造成影響。”

「他」沉默了，同時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嗎？”

其實「他」並不是在反問，而是確確實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這個女孩真的知道嗎？

“為了收集「終」的靈魂碎片。”

“……”

“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知道。”

“這不是什麼秘密。”女孩頓了一下，“至少對我們來說。”

“所以，”「他」撓了撓頭，“這個「終」是誰？”

“是你的本體，最初誕生的精靈之一，他已經死了，而他的靈魂碎成無數塊，散落於無數世界中。”

“停。”「他」舉起手，“那個……你的意思是說……我是他的分身，然後要把他的碎片重新收集，再合為一體？”

女孩眨了眨眼，沉默了一會。

“看來智力並沒有恢復呢。”

“喂！給我好好說話啊！”

“看來您仍需繼續治療。”

“不是叫你說這個……算了……”

女孩不耐煩地輕嘆一聲，“不會又要我從頭講起吧？”

“原來你也會不高興啊，我還以為你沒有感情呢。”

女孩眉頭一皺，她現在看起來更不高興了。

“抱歉。”「他」尷尬地咳了一聲，“你可以把事情說得更詳細一些嗎？”

“簡單來說，就是這個非常強大的「終」被人殺死了，然後現在要把他復活，所以需要你頻繁“出差”。”

“呃……他這麼厲害，是被誰幹死的？”

“被他的姐姐，「源」，也就是現在的「母神」。”

“嗯？”「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為什麼？你不是說是他姐姐嗎？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親人？”

女孩愣了一下，“看來你並沒有到過那個世界。”

“什麼意思？”

“「母神」在另一個世界複製了「終」和「源」，並期待他們走向與她不同的結局，當然，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不過是把老套的悲劇重演一遍而已。”

“看來她原本並不想把自己的弟弟殺掉？”

女孩點點頭，“作為最初誕生的兩個精靈，「源」擁有著創生的力量，而「終」則擁有著死亡的力量……就像兩個極端。”

「他」皺了皺眉，“那這也太奇怪了，按理來說這種關係不應該是天敵才對嗎？他們是怎麼成為兄妹的？”

“因為他們是同時同地誕生的，所以請不要把他們當做一般的精靈，按現在的標準，他們應當被稱為“古神”。”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我猜，他們在之後起了衝突，然後「源」不得已將「終」殺了，就像正義戰勝邪惡，就像……“命運”？”

女孩沉默了，在她的藍色瞳子的深處，悲傷一閃而過。

“你猜得不錯，兩位古神級別精靈的碰撞註定毀天動地，但按理來說，「終」還不至於死得那麼慘烈，但……他在最後一招時收手了。”

“於是他的靈魂被狠狠地打散，化為了無數的碎片。”「他」緩慢而無聲地嘆了口氣，“但「源」為什麼還要將他復活，如果他們生來註定對立……那麼再來幾次不過都是悲劇重演吧？”

“你說得對，「源」在那之後嘗試復活「終」的同時，也窺見了未來的走向……所有的未來，無一不是失敗。”

“那麼為什麼她現在還在堅持？過了那麼久她都放不下嗎？”

“她的執念我無法得知。”女孩有些遺憾地說道，“但在大戰過後，虛弱的她無比迫切地想將「終」復活，於是便和「世界樹」立下契約——她想依靠它的力量來將「終」復活，而當時還未成熟的「世界樹」，也需要得到力量來控制更多的世界。”

“聽起來有點像助紂為虐。”

“隨你怎麼想都好，畢竟如果「世界樹」不能掌管足夠多的世界權能的話，「世界樹」這個名字都會被人搶走都不一定。”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樹」，的確有它自己的意志？我一直以為是那個「母神」全權管理它。”

“它的確擁有自己的意志，也正因如此，復活「終」的計劃仍未停止。”

“你是說……”

“如果「世界樹」要將自己的形態與權能不斷進化，它就必須要進一步昇華自己的力量，但只有「源」的力量是不能滿足昇華的要求的，它需要穩定，或者說「平衡」——它現在雖然強到可以憑空製造一個世界，但卻沒有「毀滅」的能力，所以連它自己都明白，這樣的力量構成是絕對走不遠的……”

“所以現在是「世界樹」希望將「終」復活，來補足自己所不夠的「毀滅」的力量，對麼？”

“如果要我給你解釋就不要打斷我。”女孩看起來有些不高興，“閉上你的嘴。”

“抱歉。”

“說完了過去，就說說現在吧。”女孩繼續說道，“我想，你自己應該也有注意到吧？雖然是同源的靈魂，但你收集到的卻是無數的碎片，而你自己——「A—012」，你卻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完整”的靈魂。”

女孩看著「A—012」，而他也看著她。

“不提問麼？”

“你不是不讓我說嘛？”

“是讓你別插嘴！”女孩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根大棒往他頭上敲去，“該提問的時候就給我好好營造氣氛。”

“好好。”「他」揉著自己的腦袋想了一下，“那麼這是為什麼呢？（捧讀）”

女孩似乎並不在意他無感情的提問，而是非常“體諒人意”地解釋道：

“這是「世界樹」的力量哦，厲害吧？（捧讀）”

“認真的麼？”

“雖然這是我刻意的但是沒騙你。”

“那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問吧。”

“這個「終」的靈魂碎片……是不是都帶有詛咒啊？每個帶著它的人……下場都不太好……”

女孩沉默了片刻，又反問道：

“那你呢？”

“給無良資本家無償打工，我覺得我也挺慘的。”

“看起來要幫你恢復出廠設定才行。”女孩面無表情地說道。

“隨便你啦。”「他」所謂地擺了擺手，“反正收集完所有碎片之後，這些多餘的記憶也要被消除了吧，畢竟「世界樹」要的只是一個能為它提供力量的工具而已。”

“……”

女孩沉默了很久，而「他」也將視線轉向了一邊。

這麼說，是不是太過了？

哎呀過什麼啊？他說的又沒有錯。

……

“你，想“留下”嗎？”

「他」猛然回頭，令他震驚的並不是這個問題，而是女孩的語氣。

她似乎被一瞬間賦予了“靈魂”，不再是那臺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你……是誰？”

女孩的瞳子不再是平靜的海藍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金色，看著她的眼睛，似乎會使人緩緩沉陷其中……

“我，便是「源」。”

“「源」？！”「他」震驚得差點從溫泉中站起來，“什麼情況？！”

“這裡所有的「管理個體」都是我製造的，所以像這樣短暫的接入也是可以的。”

“這樣嗎……”「他」有些尷尬地笑笑，“那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

“我想你理解錯了。”「源」緩緩地說道，“雖然我已經和「世界樹」融合了，但這並不代表我成為了它的奴隸，同樣的，就算「終」被複活了，也不會成為工具一類的東西。”

“「世界樹」雖然有它自己的意識，但它並沒有那麼複雜的七情六慾，如果要形容，它的思維模式更像是植物，正是它需要繼續成長的“養分”，所以才會去尋找「終」的力量，就像植物不斷延長地下的根部而吸收水分一樣。”

“那是我誤解了哈哈……”「他」不自覺地將視線轉移到一邊，“您老人家不用生氣……”

“那麼，你想“留下”嗎？”

「他」愣住了，“什麼……叫“留下”？”

“如果你想，我不會消除你的記憶，它會一直保留，就算是所有的靈魂碎片集齊。”

“這樣……真的好嗎？”「他」眼簾微垂，“我，只能算是那個「終」的一部分吧？又不是真正的他……”

“不……”悲傷從「源」的眼瞳中淡淡流過，“「終」的記憶……早就消散了……從一開始他就一心求死，他知道我不會下死手，所以他將自己的靈魂徹底粉碎，記憶也隨之消散了……”

“又或許，那些對我來說“珍貴”的記憶，對他來說只能帶來痛苦吧……”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既不是當事人，更無法真正地理解她的痛苦。

“……”

“那組成我的那些碎片……是您收集的嗎？”

「源」點了點頭，但沒有人知道，他的靈魂從她手中逃走的過去。

“或許，我從一開始就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是啊，當然是錯的。”「他」看著她的眼睛，“但錯的不止是您一個人，還有「終」，他不知道自己任性的做法會讓多少人悲慘地死去——那些靈魂碎片，為他們帶來了無數的痛苦。”

「源」輕咬嘴唇，“我明白，但，我已經沒法阻止了。”

“那不就很清楚了麼？”「他」不禁站了起來，“加快速度去回收那些碎片，在它們禍害其他人之前。”

“不……”

“那些靈魂碎片，絕不是那些弱小的生靈可以承載的……「世界樹」為了防止它隨處漂流，將那些碎片與其他的靈魂混雜，最終構成一個完整的個體……”

“你在之前所見到的那些“人”，他們最終都被「終」的靈魂碎片所“侵蝕”，而那個人，是那些本就是已經死去或夭折的人。”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也就是說，無論他怎麼做，那些人都會死嗎……？

“那……能不能等他們死了再回收，只要及時的話……”

“在那些碎片中的力量是不穩定的，雖然它們在一開始並無威脅，但到最後……它就會像癌細胞一樣瘋狂擴張……死亡，本就代表著它的爆發，那種力量不知道會毀滅多少生靈……”

「他」握緊了雙拳，現在他倒是明白了，「源」並非不知道這些事情，正是她比其他人都清楚，所以才左右為難。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

等一下！「他」靈光一閃，如果是那樣的話，說不定就……

“之所以要抹除那些帶著靈魂碎片的人，是因為他們身上的力量遲早要爆發，對吧？”

“所以只要抑制住那種力量，再想方法將那塊碎片溫柔地分離出來，是不是就沒必要將人「抹去」了？”

「源」點了點頭，“但是，要怎麼做到……？如果用我的力量去幹預一個普通人，他根本無法承受……”

“那就讓我來！”

“如果從一開始，我是說，在那塊碎片“成長”之前就讓我進入那個人的身體，那麼我說不定就可以將那種力量吸收，而且這樣也方便將那塊碎片分離出來。”

「源」思考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助你。”

“只是，如果你的方法失敗了，或許你就會被那狂暴的力量給“毀掉”……那樣的話，收集碎片的程序就會變慢，我們就再也沒有嘗試其他方法的機會了。”

“放心，如果實在沒辦法，我會知難而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