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過往（下）

“「季」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去侵入「眾生之夢」，那裡面是不是有他所在意的東西？”

「雀」聳了聳肩，“你要知道，我只是「眾生之夢」的創造者，並不是它現在的維護者，而且「眾生之夢」是無數個虛擬世界構成的，如果你想查明那裡面有什麼他在意的東西的話，無異於大海撈針。”

“意思是說，連您也不知道嗎？”

「雀」嘆了口氣，“提出「幻想計劃」的人可不是我，而是「玄」，他想靠我的力量來“造福眾生”，當然，他也做到了，「眾生之夢」替我們承載了無數的生命，更節省了無數的資源，我們要做的，不過是維護一個個虛擬世界……”

她頓了一下，隨即看向「龍」。

“就像是遊戲一樣，不是麼？”

「龍」沒有回答她，因為這是「季」所厭惡的觀點，他絕不承認生命以那種形式存在——至少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他是這麼告訴「龍」的。

從很久之前「龍」就覺得他是在開玩笑，因為和「季」相處了那麼久，這個“偉大的理念”反倒像是他為了應付一些場合而編造出的藉口，只是「龍」沒想到，這個藉口，是專門說給他聽的。

“所以為什麼，現在反倒是您在向我繞圈子了呢？”

「雀」微微一笑，“只是想看看你夠不夠聰明，但是現在看來，你是屬於那種又聰明又不聰明的人。”

“聽您的意思，「眾生之夢」裡面什麼都沒有，對吧？”

「雀」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繼續下一個問題吧。”

「龍」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他正在接近真相。

“「季」在那裡面找人，對吧？”

“所謂「眾生之夢」就是人的意識的結合體，你們只負責造出一個框架，而其中的世界則是他們的渴望所幻化而成的，所以在那裡面並沒有什麼他要找的東西，「季」要找的，”「龍」一字一頓，“是他的家人，他那個早在十幾年前就因為“能力暴走”而死去的妹妹。”

“看來你事先還是做了一點功課的嘛。”「雀」喝了口咖啡，“既然如此，你想要得知的真相，不早就知道了嗎。”

“只是猜測而已，雖然我到這裡來也不僅僅是為了確認這個猜測。”

“下一個問題。”

「龍」拿出一本筆記，“之前的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季」會和「愚者」扯上關係……在這本筆記內，記錄了一種“精神病毒”的製作方法……說實話，當我第一次看到時實在不敢相信，「愚者」已經計劃到了這一步，以及……他並不是我們的敵人。”

“那個“精神病毒”並不是為了破壞或者毀掉「眾生之夢」，而是為了“終止”它……”

「龍」重新看向「雀」，“請您能告訴我嗎？它要“終止”的，是什麼東西？”

“唉。”「雀」嘆了口氣，“再繼續聽下去的話，可是暗影龍族的重大機密了哦。”

“也就是說，您並沒有籤保密協議之類的東西吧？”

「雀」狡猾一笑，“看你想不想簽了。”

“……”

“你應該知道，在「方舟」起航之前，暗影龍族招了不少志願者做實驗吧？”

“「烙印計劃」……嗎？”

“可「烙印計劃」最新是對內的實驗，而「季」的妹妹，則是最先一批的試驗者。”

“起初，高層們對這個計劃並不抱太大的希望，畢竟那個時候，聯合政府的重心還在「方舟」的製造。”

“直到「玄」的出手，他的開發出的新型基因改造技術使得「烙印計劃」大獲成功，然後便有了現在的「暗影龍族」。”

「龍」很快就察覺到了這之間的聯絡，“也就是說，「季」的妹妹所謂的“能力暴走”，實際上是指她的「烙印」能力暴走了嗎？”

“嗯。”「雀」點點頭，“而「眾生之夢」這個名字，便取自她的「烙印」。”

“那是一個非常失敗的「烙印」，沒有任何可控性一說，在那個女孩覺醒「烙印」的一瞬間，暴走就開始了。”

“那個時候我還在研究精神遷移方面的技術，但直到「方舟」起航之前，實際上我都沒有什麼太大的進展。”

“可是，「眾生之夢」在「方舟」起航前就被研發出來了……”「龍」頓了一下，“所以「玄」來找你了，對吧？”

“是啊，當時那個老頭子興致沖沖地找到我，說是想讓我看一些有趣的東西……”回想到這裡，「雀」有些不爽地“嘖”了一聲。

「龍」暗暗握拳，因為他已經猜到之後的事了。

“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在那個時候，包括高層們都以為「眾生之夢」暴走一事是以那個女孩的死亡而結束的，甚至直到「玄」找到我之前，那件事的真相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眾生之夢」覺醒的一瞬間，實驗室中的所有人都昏迷了過去，而那些人——無論是其中的科研人員，還是其他的烙印覺醒者，最後都沒有醒過來。”

「雀」起身去續了一杯咖啡，不過她並不是特意要吊別人胃口，而是要緩一緩，畢竟那之後的事，就算是過去了那麼久，回想起來也還是會令她作嘔。

“你或許在想，他們全都沉入了夢境之中，就像現在那些在「眾生之夢」之中的人一樣，會在虛擬世界中度過餘生，但，不是的，「眾生之夢」最開始的性質不是“包容”，而是“吞噬”“同化”。”

“在那場烙印暴走中昏迷過去的人們，全都成了「眾生之夢」的食糧，他們的靈魂在一瞬間被剝離吞噬，最終化為“夢境”最初的土壤。”

“而你現在所看到的，能容納無數個虛擬世界的「眾生之夢」，已經是更新迭代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後的版本，但即便如此，它的大小卻不是更新迭代所能改變的。”

「雀」不再說話，她看著「龍」微微顫抖的拳頭，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如果你不想毀掉過往十幾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世界觀，那麼就不要再聽下去了。”她眼簾微垂，“積攢了太多負面的東西而又不能說出來的話，人可是會從內部一點點壞掉的。”

「龍」緩緩地鬆開了手，他閉上眼，長吐一口氣，而後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說道：

“繼續吧，如果我連聽完這些事情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去理解「季」呢？”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雀」微微嘆了口氣。

“記住你的選擇。”

……

“在「方舟」起航之前，聯合政府內部從來都沒有安定過，派別與派別之間爭吵不斷，許多計劃能確定下來都算是幸運的了，更別說執行……”

“扯遠了，總之最後新興的“暗影龍族”用某種手段將政局統一，得以讓許多計劃順利執行，而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便是「方舟計劃」和「幻想計劃」。”

“現在回想起來，「幻想計劃」最初的設想確實和它的名字一樣天真而美好——透過把所有人的意識上傳到雲端中，以此來躲避這場世界毀滅性的天災。”

“但你知道嗎，就算是「玄」，當初也沒想到事情會往那方面發展……對他來說，唯一能理解他的，或許只有我一個，所以在能力暴走事件之後才最先找我。”

“那件事最後還是沒有瞞住，但高層們得知後，卻十分支援「玄」將這份烙印的力量運用到「幻想計劃」中去，或許對他們來說，這份“意外”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它的突然出現一下子解決了非常多的難題，甚至不需要他們投入太多的資源……”

「雀」緩了口氣，因為接下來的內容，便是最沉重的部分。

“先問你一個問題吧，電車難題知道嗎？5或1的選擇，那麼我現在改一下，你沒有改變電車變軌的能力，電車一定會從那5個人身上碾過去，但你可以先開槍把那5個人打死，然後另一條道上的人會獲得一筆非常豐厚的財富，足夠他幸福地度過餘生，”「雀」看向「龍」的眼睛，“你會這麼做嗎？”

“不覺得……”「龍」的聲音低沉，“有些太不講理了嗎？”

“可是如果不這麼做，連另一條道上的那個人都活不下來呢？”

“所以……那個傳聞是真的嗎？”

“最後能登上「方舟」的人，都是被挑選過的，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還以為會有第二艘「方舟」，但是，沒有。”

“所以，剩下那些被留在那裡的人，便是被綁在鐵軌上的那5人。”

“後來「玄」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他覺得只有他才配做那個開槍的人，也只有他才能背下這滔天大罪。”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把大半個星球的生命全部同化成「眾生之夢」的，但他確實做到了，甚至在那個世界毀滅之前成功撤離……”

「雀」抬頭看向「龍」，“實際上在我說到這裡之前，你就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愚者」所設計的那個“精神病毒”是為了終止「眾生之夢」的執行，但現在它已經做不到了，畢竟如今的「眾生之夢」已經被暗影龍族改造成可以穩定控制的、像VR遊戲一樣安全又科學的東西了，十幾年前的病毒要想攻克現在的防火牆可不容易，所以你可以這麼理解，就算「季」成功將病毒打進去，也不會對「眾生之夢」造成什麼特別大的影響，再加上高層們在這件事上理虧，所以他們也想大事化小，以至於現在，甚至沒有對這件事的官方通報……”

「雀」長出了一口氣，“最後「玄」將自己鎖進了「至深之處」，我也從原來的位置退下，但是據說暗影龍族至今沒有收回或者任命新的「四神守」……嘛，無所謂了，反正所謂的「四神守」也不過是為了滿足高層們的虛榮心而建立起來的罷了。”

「龍」沒有說話，但他現在或許能理解「季」的感受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妹妹是因為絕症無法治癒而死去，可就在某一天，他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真相……「龍」突然想起當時他那無比複雜的苦笑，在那之下到底包含了多少憤怒、悲傷和無力呢？他不知道，可他知道，當時的他是帶著憤怒和不解對他問出一個個問題的。

「龍」的心口無比難受，他第一次感受到好幾種情緒扭在一起的窒息感，他現在就想去見「季」，然後和他道歉。

等「龍」回過神來，「雀」已經將那本筆記看完，而他也突然想起來某個奇怪的點。

“您……以前知道這種病毒嗎？”

「雀」將筆記合上，然後遞了回去。

“這個病毒的原型就是我製造的，雖然不知道它怎麼到了別人的手裡……也或許是個巧合，或許「愚者」那個天才真的自己造出來了呢。”

「雀」笑著打了個岔，又接著說道：

“那段時間我怎麼都睡不著覺，總是想著，“要不把那破裝置炸了吧，就當一了百了”，可是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如果我真的把「眾生之夢」毀了，那麼沉入其中的人算什麼，那個女孩的死算什麼，而「玄」所揹負的罪孽又算什麼呢？”

“很多事情上沒有誰對誰錯，如果暗影龍族沒有發動政變奪取政權，那麼甚至連「方舟計劃」都不一定能成功，如果「季」的妹妹沒有覺醒烙印，那麼她會死，而兩條軌道上的人或許都會死……對你來說這些難以接受的抉擇，卻是許多人活下去的微小希望。”

「龍」沒有回答，亦或者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與這些沉重的歷史相比，一週前「季」所做的那件事甚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那些高層們可以如此輕鬆地對他說“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回去吧，接下來要怎麼做是你的事，保守秘密也好，公之於眾也罷，你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

……

“再之後，我什麼也沒做，「季」也被派去了其他部隊，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龍」如釋重負般地吐了口氣，如今的他就像曾經的「雀」一樣，將一個故事藏了十幾年，直到現在將它說完，心中竟有一絲輕鬆。

“但是，老大你有對他道歉嗎？”

“……”

“沒有，我沒有臉去見他，我裝作不知道真相，然後做出一副……無法原諒他的樣子。”

「虎」眼簾微垂，“可是，或許他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才那麼說。”

「龍」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罷了罷了，反正現在已經說不清了，還是少說多做吧。”

「虎」的雙眼一亮，“老大，你已經有計劃了嗎？”

“計劃倒談不上……”「龍」這個大男人此時像個小孩子一樣扭扭捏捏，“但是現在我要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

雖然現在他還不知道要怎麼做，但是還是十分堅定地拍向「虎」的肩膀。

“所以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拜託你幫我拖住，可以嗎？”

“嗯！交給我吧！”「虎」興奮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