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曦堂”藥鋪裡,葛步雲坐在藥櫃前衝盹,李光耀在窗前加工藥材,怕打攪老先生休息,不敢使勁搗,只能一點一點地碾碎。

一個身穿白色開襟長褂的女人伸進半個身子來:“有人嗎?您好!”

“哦,有。”葛步雲被這一聲驚醒了,睜開眼睛後就習慣性地先望診來者。李光耀剛欠起身子,見老先生答話了,就坐下繼續碾藥。

葛步雲見來人步伐輕盈、面色紅潤,剛才的一聲清脆有力,並無病態。又見其穿著不像農村人的模樣,必是從城裡而來。以前自己在春曦堂和泰益堂也曾接診過不少城裡慕名而來的病人,只是最近幾年,滕縣建起了西醫院,城裡人有病都流行看西醫了,來桑村看病的寥寥無幾,更不會有年輕人過來。

葛步雲“望”、“聞”未得端倪,只得開口問道:“姑娘哪裡不舒服,或是代人問診?”

姑娘:“老先生,您誤會了,我是滕縣西醫醫院的護士,來和老先生談筆生意。”

葛步雲:“今天東家還沒有過來。姑娘有買賣可以找東家談。”說罷就想讓李光耀去打聽一下東家在哪?還來不來藥店?

護士:“不用找東家談,和老先生您談就行。”

葛步雲:“老頭子我一輩子沒做過買賣,姑娘和我談什麼生意?”

護士:“請問老先生一天看多少病人呢?”

葛步雲:“那沒個準數,一般十來個,多的時候幾十個,少的時候幾個,也有一天到晚一個也沒看到的時候。”

護士:“那您的業績很不穩定吧?”

“業績是什麼?”葛步雲聽說過現在有一個新詞叫業務水平,用來表示本領高低,莫非姑娘覺得自己每天看的病人多少不穩定就以為自己的醫術不穩定?醫術高低可不是用每天看多少病人來衡量的。自從葛天和去世後,還沒人敢說自己醫術不行的!葛步雲有點青筋暴起,故有此問。

護士:“就是您的薪水。就是您的收入。就是您一天能掙多少錢!”

“哦,你問我的工錢啊!”葛步雲釋然了,慶幸自己多問了一句,人家姑娘壓根就沒有懷疑自己醫術水平的意思:“東家按月給我開工錢,每月5塊錢。”

護士:“那可不算多,不夠您花的吧。”

葛步雲:“我還到其它幾家藥鋪坐診,也能掙幾塊錢,勉強還能養活一家子。”

護士:“老先生就不想多賺點?”

葛步雲:“想倒是想,但工錢都是早先和東家談好了的,咱這個行當就是這個價。”

護士:“所以說我才來和老先生談筆生意嘛。”

葛步雲:“你們是西醫,我們是中醫,理念不同,恐怕談不來。”

護士:“都是治病,有什麼談不來的。老先生可知道現在中國醫藥行業現狀?”

葛步雲:“桑村甚至滕東一帶病人的症狀我都清楚,你說整個國家的狀況,那我哪能管得過來。”

護士:“那老先生你得到我們醫院參加一下行業會議,整天在這些小藥店坐診怎麼行?您啊,已經落伍啦!”

“是是是。”葛步雲自思,確實很久沒有和程子平、劉明善等幾個老朋友會診了,今天被一個小姑娘說“落伍啦”,不覺臉一紅,又忙打馬虎眼問道:“恁們的會診都是看什麼病?”

護士:“首先進行行業現狀分析。”

葛步雲一聽覺得有道理,自己光埋頭看周邊幾個鄉鎮的病人了,確實沒關心過整個行業的狀況,滕縣西醫醫院建了好幾年了,自己卻對它們毫不知情,就像這位護士說的“都是治病”的,看來真的得相互瞭解瞭解。便頗有興趣地問道:“還有呢?”

護士:“還有就是解決病人從哪裡來?”

葛步雲:“解決病人從哪裡來?”

護士:“就是了解病人為什麼得病。”

葛步雲一聽,可不是嘛,看病都得先找病根,看來中西之間還是有相通之處的。葛步雲對西醫的醫療方式有點起興趣了:“然後呢?”

護士:“然後就是怎麼讓病人長期留下來?怎麼讓病人給我們排隊交錢?”

“怎麼讓病人長期留下來?怎麼讓病人給我們排隊交錢?”葛步雲聽懵了,本以為西醫找到病根後,就是研究怎麼針對治療或是怎麼對症下藥呢。怎麼成了“讓病人長期留下來”和“讓病人排隊交錢”了?就像兩個狹路相逢、刀劍相對的俠客,突然間玩起了金皮彩掛、蜂麻燕雀的損招,變得令人猝不及防。

葛步雲變了臉:“你們還研究什麼?”

護士:“接下來就是研究怎麼樹立良好的口碑啊!”

“樹立良好的口碑?”護士天上一腳地上一腳地確實把葛步雲弄懵了,找到病根,不就是應該考慮把病治好,自然就能有好口碑啊?哪有想著法子讓病人長期留下來、排隊交錢,還能獲得好口碑的?葛步雲:“就你們這樣還能樹立良好的口碑?”

護士:“不光要樹立良好的口碑,更重要的是如何做到可持續發展,和多元化創收增加效益。”

葛步雲見護士講了大半天,所謂的醫院會議一點醫療原理、方法、藥材都沒涉及到,便沒了興趣:“姑娘,你說的這些我不想了解,也沒工夫瞭解。”

護士:“老先生沒時間瞭解這些也沒關係,最近幾年,我們西醫院的事業蒸蒸日上,我院門急診服務人次突破200萬,住院人數突破4萬人次,手術量突破1000臺。老先生光聽這些資料您可能沒有感覺,但是您應該知道‘手術室裡全是錢’!”

葛步雲越聽越來氣,他哪裡是光聽這些資料沒有感覺,但確實沒想到整個滕縣城居然有這麼多被疾病折磨的人,這還只是到一個西醫院看病的。可氣的是這些用病人痛苦堆出來的資料,卻成了這個護士炫耀的業績!葛步雲冷聲冷氣:“你說的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

護士:“這些跟您沒關係,我只是想單純地展現一下我們滕縣西醫醫院的強大實力。但接下來就是我要和老先生談的生意了!我們醫院最近制定了‘大幹100天,門診200萬,病床超九成,確保醫院門診量全省第一(全國前十)’的偉大目標,為了保障醫院做大做強、再創輝煌,所以我們大批的醫生、護士都到鄉下來拉業績了。

老先生,現在有一個您身不動、體不勞,就能發大財的機會,不知您珍惜不珍惜?”

葛步雲:“怎麼個發財法?”

護士:“今後但凡來您這兒看病的,您都說病得很重,中醫治不了,把病人介紹到我們滕縣西醫醫院,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您就可以坐享病人醫療費用10%的分紅。憑著我院超高的挖掘業績手段和卓越的創收盈利能力,老先生你只需隨便介紹十個八個病人過去,保證你拿到的分紅比現在您一年的工錢還多得多。您一家人快快樂樂地過個肥年不成問題!”

葛步雲至此才明白了護士來找自己的真正目的,所謂的生意不過是想聯手自己共同壓榨病人。葛步雲壓著火道:“咱們行醫的講究‘但願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怎麼能如此小病大治、欺詐患者呢?”

護士:“老先生說哪裡話來?咱們醫生救死扶傷,幫助病人解除痛苦,從事著世界上最高尚的職業,咱們這樣的人不富有,那豈不是天理不容?老先生千萬不要以為多收病人倆錢就是什麼大逆不道,這就像大自然中狼吃羊一樣,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

葛步雲聽護士越說越離譜,就打斷說:“我這人啊,就是個苦命人,俗話說,‘邪財不富苦命人’。我發不了你們那門子財,你該找誰談生意找誰談生意去吧,請自便。”說罷便又閉目養神起來。

護士:“老先生,您要是覺得分紅少,我們還可以再給您加5%。”

葛步雲閉著眼睛:“光耀,送客!”

李光耀起身把護士往外請。

護士:“老榆木疙瘩,難怪窮得跟叫花子似的,得罪了我,你可別後悔!”

葛步雲:“我治了一輩子的眼疾,今天自己卻瞎了眼了,搭理你這樣的玩意。”

李光耀:“姑娘快走吧,老先生要是發起火來,拿針扎你的嘴。”

護士恨恨地到了門口,回頭卻喜笑顏開地向李光耀說道:“小夥長得不賴嘛,回頭到我們醫院上班,俺們院的婦科就稀罕你這樣的。”

沒幾天,巡警帶了一個人闖進春曦堂。巡警介紹:“這位是滕縣衛生院的胡科長。”

葛步雲聽是同行找上門了,趕忙起身相迎,請來人就座後,謙虛地問道:“我知道有內科、外科、婦科、兒科、眼科、正骨科、面板科、肛腸科、耳鼻喉科、針灸科、按摩科等等,頭次聽說過胡科,請問胡科是主治什麼病的?”

一旁的巡警聽了,一臉鄙夷地看著葛步雲:“您老人家治病治糊塗了吧,這位長官姓胡,科長是官名,這是從縣城來的大官,專門管你們這些大夫和藥鋪的。”

葛步雲:“吆吆吆吆,冒犯了,冒犯了,不知胡長官駕臨,有何貴幹啊?”

胡科長:“有人舉報你們店的藥材上有塵土,衛生不達標,我過來核實一下。”

葛步雲一驚,立馬想到:一定是前幾天那個穿白大褂的熊妮子告的狀,還真是頭髮長見識短,我說的是藥鋪常用的對聯,她還真當成藥材上有塵土了。便解釋到:“長官,俺們的藥材都是放在藥匣裡,怎麼會有塵土呢?”

胡科長:“先別說藥材的事,我一進門就覺得整個藥店的衛生狀況就不達標,你們每天都消毒嗎?”

葛步雲:“消毒?哦,我在接觸病人前必先洗手,針灸器具必用白酒擦拭,下針之前用燈火炙烤,在意著呢。”

胡科長:“你現在還用土法消毒怎麼能行?這位配藥的醫生怎麼不佩戴口罩和手套?”

葛步雲又一驚:“平日裡配藥都是這麼配的啊?”

胡科長:“你們藥鋪的衛生嚴重不達標,這也是我們管理的漏洞。把你的《醫師證書》拿來我看看。”

葛步雲忙從懷中拿出《醫師證書》,雙手奉上。

胡科長瞥了一眼:“你的《醫師證書》早已作廢了,現在必須經過滕縣西醫醫院考核的才行,你得去參加考核,申領新證。”

葛步雲:“為什麼咱們中醫要到西醫醫院參加考核。”

胡科長:“這是規定,哪來這麼多為什麼?”

胡科長轉而向巡警說道:“春曦堂無證經營、非法行醫,且衛生狀況嚴重不達標,即日起關門整改,未經許可不得營業。”

巡警:“是是是。”轉而對葛步雲說:“聽見了嗎老頭?考不出證來以後就別想看病了。快走,快走,我們要封門了。”

“這是我們自己家的藥鋪,誰敢封門!”李二泉走了進來。原來李光耀見胡科長進店後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知道事情不妙,就偷偷溜出去找了李二泉。

胡科長聞言被嗆得不輕,剛想斷喝一聲,發發官威,卻見巡警在不停地給自己使眼色,知道來人也是個不好惹的,便改口道:“你自己家的我管不著,但是對外營業就違法了,今後不得再給外來人員看病。”說罷就和巡警灰溜溜地走了。

葛步雲還拿著《醫師證書》左右為難。李二泉:“沒事,葛老,你繼續待這裡看病,以後來找你看病的,都是我李二泉的親戚。”

春曦堂的風波剛剛平息,巡警又帶著一個人闖進了“子容小學堂”。巡警進門就叫嚷道:“滕縣教育委員會的哈主任前來視察!”

陳慕唐是李毓福的好友,治學嚴謹,教育有方,被李毓福請到子容小學堂來講課,聞聽上方的幹部前來視察,趕忙過來熱情招待。

哈部長:“這位老師怎麼稱呼啊?”

陳慕唐:“學生姓陳,名慕唐?”

哈部長:“慕唐?你慕英、慕法、慕德、慕美,慕什麼不好?為什麼偏偏慕唐?你聽聽我的名字。”

陳慕唐見哈部長拿自己的名字說事,便有幾分不喜,但礙於對方的身份,只得暗暗隱忍,聽得對方想要說自己的名字而又沒說,只得請示道:“敢問哈部長名諱?”

哈部長還是沒說,而對一旁的巡警揚了揚手。

巡警趕忙上前一步道:“這位就是哈洋,哈部長。”

“哈洋?”陳慕唐驚訝住了,意識到自己也失態了,趕忙圓場道:“哈得好,哈得好!”

“我還給自己起了個字號,叫羨日。”哈洋沾沾自喜地補充道。

“羨日?”陳慕唐又驚訝住了,這次比剛才停留得稍短些,繼續圓場道:“羨得好,羨得好!”

哈羨日見對方如此恭維自己的名號,態度也緩和了一些,放下了剛進門時趾高氣昂的架勢,問了一下學堂辦了多久了?幾名老師?幾名學生?升學情況怎樣?等等問題。陳慕唐一一作答。

和諧的氣氛維持到了哈部長拿起一名學生的課本之前。哈部長眉頭一皺,大為不滿:“怎麼還用舊教材?”

陳慕唐一看,趕忙解釋:“這位學生父親過世了,母親靠賣辣湯、煎包勉強度日,能把他送來讀書實屬不易。他買不起課本,只好用以前學生用過的舊書。”

哈部長:“我是說怎麼還在教舊版本的教材?”

陳慕唐:“這麼多年不都是用這版教材嗎?”

哈部長不耐煩道:“換了,換了,前些天就下通知了,你們沒收到嗎?必須改用新版的教材,就是經過大日本帝國審批的教材。”

陳慕唐:“咱們中國人的教材為什麼要經過日本人審批?”

哈部長:“這是你一個普通教師該問的問題嗎?”

陳慕唐:“咱們國家不是和日本國是世仇嗎?讓他們審批咱們的教材不怕出什麼問題嗎?”

哈部長:“什麼世仇?自古就是友好鄰邦!你知道為了實現這一目的我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嗎?抓緊把教材全部換掉。”

陳慕唐瞠目結舌,心道:明明自己國家有教材,即便是教材更新也是我們國家自己的事,為何還“付出多大的努力”讓外國人審批自己國家的新教材,這不是妥妥的犯賤嗎?

哈部長視察末了,還補充一句:“抓緊時間換新教材,否則學校解散、關門!”

巡警幫腔重複道:“抓緊時間換新教材,否則我來封你們的門!”

新教材被迫換來了,這也苦了那些買不起書的孩子們,再也不能借往屆學長的書來讀了,只能斜著眼睛瞅同桌的新書。

教材更新了,並不會對老師講課帶來多大困難,然而新教材裡篡改的內容把陳慕唐氣了個夠嗆,沒幾天就撂挑子不幹了,陳慕唐對李毓福憤恨道:“這幫無用的蠢才,禍害起孩子來倒挺勇猛!”陳慕唐鐵心要走,李毓福留不住、攔不住、拉不住。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落日下的表白

頁島

凹凸我是雷獅的舅舅!!

我也是作者

雪碧加冰的第1本書

雪碧加冰

長生從融合章魚開始

夢影幻花淚

不同的王朝

誰家好人上學不發瘋的

女巫說她來自星海【西幻】

蒼雪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