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即靖,滕縣老百姓們終於又迴歸了太平生活,未幾,“鄉村建設計劃”推廣到了滕縣,自然也波及到了桑村。

桑村突然多了個非官非兵卻什麼都管的人物,自稱是滕縣派下來的巡警。

巡警讓人在桑村大街上撒上了石灰線,要求老百姓全部靠左行走,車馬也不例外。靠左行走是多年來約定俗成的規矩,但全靠老百姓主動、自覺地遵守,大多數情況下並不被人在意,想怎麼走就怎麼走,除非路上人多或狹路相逢,行人或車馬才主動往左靠靠,但也有死擰著走碰頭互不相讓的,最終以一方服軟或有威信的人調解才作罷。現在有巡警劃了槓了,再遇到走碰頭的現象,靠右走的自己也覺得理虧而退讓了。老百姓們對巡警的做法拍手叫好、個個稱讚!

巡警又在桑村大路口栽了個鐵桿子,上面點起了12盞燈,引得老百姓都來看熱鬧,畢竟普通的老百姓一家捨得點一盞燈就不錯了,除了大戶人家,誰捨得一氣點起十幾盞燈?而且據說白天也點著,許多老人看後搖頭直呼:“太浪費了,太浪費了,現在的人啊,一點都不知道節省!”

巡警告訴來圍觀的老百姓,這是交通訊號燈,以後大家過路口的時候,都要看這些燈,綠燈亮的時候才可以透過,黃燈亮的時候就要停下來,在路當央的就要快點透過,紅燈亮的時候就不要進入路口了。

人們才知道這紅紅綠綠的燈一會明一會滅的原來還有這麼個門道。據說滕縣城裡早就有這玩意了。經常去滕縣的人也忙著給周圍的人介紹:“在縣城,走錯了會挨鞭子的。”

由於上面有紅燈、有黃燈、有綠燈,紅燈和綠燈亮的時間長,黃燈亮的時間短,人們都改名叫它:紅綠燈。大夥都這麼稱呼,拐帶著(滕縣方言,意為為:影響到。)巡警也叫它紅綠燈而不再稱之為交通訊號燈了。

時間一長,人們對紅綠燈就失去了興趣,過大路口的時候也不再盯著它看上半天,而是像以往那樣不經意間就走過去了。有時偶爾抬頭看見亮的時紅燈,正猶豫該不該停下來,卻見身邊的人都大搖大擺地走過去,自己也就跟著直接過去了。

巡警們忙著四面八方地阻攔,規勸大家按照紅綠燈的指示通行,被攔的人往往先是一愣,然後才想起自己過路口的時候確實沒看紅綠燈,忙向巡警陪個不是,說:“下次一定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大路口交通繁忙,以前經常出現人撞人、馬撞人、車撞人、馬撞馬、車撞車的情況,因此受傷的大有人在,“泰益堂”與“春曦堂”隔三差五就有或自己走來或被人抬來的在大路口被撞傷的人。

李二泉是見過世面的,為了生意去過不少大城市,對於交通規則比桑村百姓知道的多,理解得透。李二泉首先召集李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訓話,要求每一個人過大路口的時候都要先看紅綠燈。他還親自規勸百姓也先看紅綠燈再過路口。李二泉在桑村是有威信的,桑村老百姓自然聽從他的意見,於是都養成了過大路口先看紅綠燈的習慣,潘瘋子編的“紅燈停、綠燈行、黃燈亮了等一等。”也成了婦孺皆知的順口溜。但仍有些死活不聽勸的,依然我行我素,想怎麼走就怎麼走,巡警開始對這類人進行罰款處罰,每次視違規情況處罰一角、兩角不等。

這樣一來,光靠巡警自己已是忙活不過來了,就找來桑村幾個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之徒,如沈運田、陳景瑞之流,讓他們協助管理,稱為協警,從每天的罰款中分出一部分來作為協警的報酬。協警們個個眼前一亮,沒想到在大路口栽個帶燈的杆子還有錢賺,抓違規抓得格外賣力,只要有人向大路口走來,大老遠就有不止一雙眼睛盯上了,這些眼睛還滴溜溜亂轉,一會看燈一會看人,但凡燈轉紅了、人踩槓了,罰款沒得商量。盯人的與管燈的還發明瞭手勢和暗語溝通,配合起來那是相當默契,不經意間就讓路人恰巧違規了。這群街溜子以前見了大姑娘、小媳婦只敢大老遠地偷偷看,偶爾見沒旁人的時候打個流氓哨,如今當上了協警,自是不同了,直勾勾地盯了個正大光明,盯了個天經地義,偶然轉動的眼珠也不在人燈之間切換了,而是改成了盯著人上下轉動,吆五喝六的嗓門也變得粗壯起來。一天下來,協警們都賺了個肥吃肥喝,個個開懷暢飲,哈哈大笑。

原本繁華熱鬧的大路口,突然變成了龍潭虎穴,令人望而生畏,百姓們寧可繞個彎也不肯從大路口走了。協警們的收入銳減,於是沈運田提議:“把所有的路口都栽上紅綠燈,讓泥腿子們無路可繞。”

陳景瑞:“泥腿子才有幾個錢,罰個一角都磨嘰半天,不捱上兩拳就不肯交,累得我手脖子(滕縣方言,意思為:手腕子。)生疼。我看還得從車上下手,有車的都是有錢人,榨出來的油水才多。”

大夥一致贊成陳景瑞的看法,畢竟把所有路口都栽上紅綠燈,目前協警的人手不夠,罰行人仨瓜倆棗的已經不能入他們法眼了。而從車上下手,不管是馬車、驢車、騾車、牛車,都不可能從小衚衕裡繞著走,必須走大路,在大路口坐收漁利,那才是輕輕鬆鬆坐等大魚上鉤。

第二天協警們不盯人了,專門盯車,半天功夫,有幾個協警在攔車時捱了鞭子,還被罵了句:“日你祖宗,瞎你孃的狗眼!”“妻侄羔子,滾一邊去!”“媽了個屄的,想找死嗎?”協警們又聚在一起商議:“駕馬車的都惹不起,只攔驢車、騾車和牛車。”後來,除了一個驢、騾、馬不分的協警又捱了兩鞭子,其餘的都沒捱打,還訛到了錢。大夥一致稱讚陳景瑞的辦法好,笑話那個驢、騾、馬不分的傢伙活該。

駕馬車的不敢惹,駕驢車、牛車的學乖巧了,協警們的收入又降下來了,便一起圍著巡警讓想辦法,否則就罷工了。

巡警回了趟滕縣,弄回來個新的紅綠燈,一面就有九個燈,一共三十六個燈,每面除了巡警們已經可以熟練掌握的紅黃綠三個圓燈外,還加了指向左右紅黃綠的箭頭燈。

巡警們圍著看了半天,沈運田問:“警爺,這麼多燈看得我眼花繚亂地,怎麼使喚?”

巡警神秘一笑:“這正是它的巧妙之處。”

巡警讓協警們把桑村老百姓全部集合到新紅綠燈下開始訓話:

“鄉親們,這是新國標的“紅綠燈”,是大英帝國偉大的機械工程師納伊特發明的最科學、最合理、最實用的紅綠燈。現在,我來教大家怎麼看這個先進的紅綠燈。希望大家認真聽,認真記,否則將來挨罰只能怨你自己。

九宮格“紅綠燈”共有八種通行方式:

第一,右轉箭頭紅燈、圓燈是綠燈、左轉箭頭燈不亮。表示右轉需要停車等待,直行車輛可以通行,而左轉燈不亮,預設表示可以左轉。

第二,右轉、左轉均為紅燈,圓燈為綠燈。表示禁止右轉、左轉,只能直線通行。

第三,右轉燈不亮、直行綠燈、左轉紅燈。表示右轉和直行可以通行,左轉車輛不可以通行。

第四,直行綠燈,右轉、左轉燈不亮。表示車輛可以直行的同時,預設也可以右轉和左轉,但也須在不妨礙對向車輛直行的情況下完成轉彎。

第五,右轉、直行、左轉都是紅燈。表示所有車輛都必須停車等待,否則視為闖紅燈,會受到相應的處罰。

第六,右轉、直行為紅燈,左轉燈不亮。表示右轉和直行禁止通行,而左轉燈不亮,預設表示可以透過,但車主在會車過程中,不能影響正常直行的車輛。

第七,右轉綠燈,直行、左轉為紅燈。表示車輛可以右轉,直行和左轉車輛需要停車等待,不可通行。

第八,直行紅燈,右轉、左轉燈不亮。遇到這種情況,需要右轉的車主們尤其要注意,千萬不要以為右轉燈不亮就可以通行。大家一定要記住,此時只允許左轉車輛通行,直行和右轉車輛禁止通行。

大家都聽明白了嗎?”

百姓們愣了半天,個個一臉茫然,無人回答。

“為了方便大家記住,我也給新國標紅綠燈編了個順口溜。”巡警掏出一個小本子唸到:“叫‘紅燈停,綠燈行。右轉不亮看直行,左轉不紅不用停。’這回大夥應該都記住了吧!”

大夥又安靜了片刻,開始紛紛議論了起來。

有人高聲喊道:“大清不是已經亡了嗎?幹嘛還要拿大英帝國的東西當國標?”

“明明有燈,幹嘛還亮不亮的?你們罰了那麼多錢了?還點不起幾盞燈嗎?”

馬德祖果子店的馬掌櫃,本來店鋪在這大路口占了桑村最好的位置,最近被這紅綠燈弄得無客上門冷冷清清,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見現在又換了更復雜的紅綠燈,那還不是逼得更沒人敢從這裡走了,便扯著嗓門發洩了出來:“這就是個坑爹的玩意,孫子恁正經地有點良心吧!”

馬老頭這一嗓子引得大夥哈哈大笑,接著就有人朝他喊:“老馬,你把輩分搞錯了。”

馬老頭:“那還不是被這幫龜孫氣的。”

大夥又哈哈笑了一陣。

巡警自覺沒趣,便宣佈:“為了讓大家適應新國標紅綠燈,最近五天之內走錯了也不罰款。”

結果,五天的試用期還沒結束,巡警便把新國標的紅綠燈拆了,換成了原來的紅綠燈。據知情的人透漏,拆除新國標紅綠燈並不是因為馬老頭的那聲罵,而是那幫協警自己都沒搞懂那燈怎麼看法,巡警手把手教了三天,最後得出結論:“裂熊吧(滕縣方言,意思為:拉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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