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痛苦不已的樣子,林系二人站在原地,眼底動容。
過了片刻,林系垂下眼眸,彎腰,深深鞠了一躬。南宮雪見狀,也規規矩矩端端正正的拱手行禮。
“月華姑娘,不好意思,是人類的貪婪,害死了你的丈夫,讓你這麼痛苦,我代他們向你道歉。”
“對不起!”林系南宮雪異口同聲道。
月華見狀也愣住了,她設想過萬種結局,偏偏沒想到一向桀驁,視妖怪為禍害的捉妖師,她們也會向妖怪道歉嗎?
如果她們硬氣點,哪怕冷嘲熱諷、朝她扔石子她也能面不改色,偏偏兩個不大的小姑娘態度誠懇、滿臉心疼,反而讓她一臉不自在,只能囁嚅嘴硬道:“誰要你們道歉了,又不是你們做的錯事,再說了,你們別指望道個歉就將這筆賬翻篇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林系抬頭一臉認真:“做錯事就是做錯事,我沒有那麼大的面子,可以請求你將這些事一筆勾銷。”
“但是我想讓你想一想,現在的你真的開心嗎?心裡暢快嗎?”
“如果殺完人之後你心裡的負擔能減輕一些,我無話可說,但是我不相信,當初寧願耗費修為也要救人、刀架在脖子上也寧死不造殺孽的狐狸姑娘,真的會以殺人為樂趣。”
林系站起,走到月華身邊,緩緩蹲下:“我沒有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誰,但是我想勸你,不要再讓自己揹負更大的罪孽了,因果迴圈,終究會反噬在自己身上。當年害你們的人都死了,來世自然會有同等的代價給他們,你將怒火都發洩在天真爛漫、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
“那不是和當年那群人一樣嗎?不要親手殺死最初的自己…………”
“給自己一個解脫吧。”林系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些話像是一記重錘砸在月華心裡。
她眼神顫了顫,喃喃自語:“開心嗎?呵,自從我丈夫死後我就不知道開心是什麼了。”
“三十年了,沒有人和我說話,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跟那一牆人頭說話,不然沒人聽我說話……我就像是一個孤魂,飄飄蕩蕩,只有仇恨支撐著我,否則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林系道:“也許,有另一種活法。”
月華猶疑地抬頭:“什麼意思?”
“跟我回凌霄宗,認罪伏法。”林系開口道。
“我……”不字還未說出口,林系就張口打斷了。
“就像你自己說的,做錯事就要認,無論你有怎樣的理由,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那些人有自己的因果,你也要去領受你的因果了。”
“只有這樣,你才能活的心道通坦,才能擺脫這種無盡的折磨。”林系懇切地勸說著她。
接著道:“如果你答應,我可以幫你招魂,讓你再見你的丈夫一面。如果你不答應,我會制服你,強制帶你走。你可以考慮一下。”
聽到這話,月華猛的抬頭:“……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我既然答應了你,必然會做到。”林系堅定的聲音響起。
“……好,我答應你,也是時候該有個解脫了,我太累了……”她閉上眼睛,像是在等林系給她鎖上鐐銬。
“不急。”
話音剛落,林系抬手掐訣,五指翻飛。
“溯源回意,道法萬物——”
“生!”
林系猛的指向月華。
還不等月華回過神來,就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癢起來,她剛想去撓,南宮雪猛的向前跨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撓!會留疤的。”
聽到這話,她才回過神來,明白了林系的用意。
過了一會兒,癢意漸止,她若有所感的抬手摸去,原來白骨森森的地方觸手滑膩,緊緻白皙的臉蛋兒吹彈可破。
她高興的想要和他們二人分享,一抬頭卻發現兩人皆是讚歎的看著她。
好漂亮。這是兩個人共同的心聲。
鳳眸輕挑,眼波流轉間皆是風情,玫紅的唇綻出一些笑意,衝散了怨念,如百花盛開,美不勝收。
林系又變出一面鏡子,自己捧著,南宮雪則是手裡拿著梳子,一下一下的梳通月華打結的頭髮,將枯枝雜葉挑了出來,給她梳了一個簡單素雅的髮髻,並取下自己頭上的一隻髮釵別了上去。
在換上一襲青綠色的裙衫之後,月華目光柔和,主動道:“走吧。”
……
二人將月華放至鎖妖塔裡,就回了村子。
村子和之前一般無二,似乎大家也並不確定她們二人還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一片空曠淒涼。
南宮雪見狀,大步流星上前,敲了敲村長的門,朗聲道:“村長大伯,在家嗎?我們回來了!”
那門過了好一會兒才“嘎吱”一聲開了,似乎裡面的人也在確認,外面的是人還是魂兒。
村長佝僂著後背,看到她二人雖然身上有傷,但是活蹦亂跳的,心裡一定,感覺這次八成有戲,趕忙叫了滿村子的人來。
大家嘰嘰喳喳的,都在問是不是狐妖真的被捉住了。
林系攤開一隻手,上面馬上浮現出一座寶塔,她輕唸咒語,只見寶塔慢慢變成透明,裡面赫然蜷縮著一隻白狐。
“狐妖!這就是狐妖?!”
“太好了,這次我們都不會死了!”
“原來狐妖長這樣……”
……
“阿山哥,你看到了嗎!狐妖被捉住了!思歸可以健康長大了!”
這句話自然是秀娘說的,她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懷裡的孩子好奇的看著母親,沒有哭泣。
南宮雪上前稀罕的抱過了小孩兒,拿著剛才順道採的一朵淡粉色的花,逗著小孩兒。
秀娘見狀連忙問她們倆餓不餓,急急忙忙就要去做飯。
林系抬手攔下來她,轉頭和村長說明了,妖患既解,她們也要帶著狐妖會凌霄宗覆命了。
村長剛準備說什麼,身後就有一大漢吵吵嚷嚷著要讓林系將狐妖放出來,他們要親手殺了她,不然如何告慰死去的孩子。
一時間,人群躁動起來,不斷有人應和。
林系看向村長,村長眼神閃躲,並不應答。
林系轉身看向村民:“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法,既然要讓我們捉妖師出面,自然要按照我們的規矩來,修真界自有判罰的伏妖典,我們會依據典法給予懲罰,大家不必擔心。”
見眾人還有些躍躍欲試,林系接著道:“處罰結果到時候會張榜在各地,大家若有存疑,屆時可以要求重審。”
或許是礙於仙人的權威,人群慢慢平息了下來。
林系側臉,叫住低著頭的村長:“村長伯伯,我希望您可以仔仔細細的向眾人說明三十年前的真相,每個人都有權利知道那段歷史,知道自己的妻子孩子為何慘死,不能讓他們不明不白的死去。”
村長長長的嘆了一聲,頂著眾人的疑問,慢慢道出了當年的真相。
“當年知情的人都死乾淨了,我爹也就是上一任村長善良,但是懦弱,沒有辦法阻止這場鬧劇,就裝聾作啞了這麼多年,臨死前把事實告訴了我,我想,他也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把真相說出來吧……”
說到這,他又嘆了一口氣:“我也想過說出來,可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瞞著瞞著,我也想,要不就把這件事帶到棺材裡。唉,是我們先對不起人家的啊。”
人群寂靜了片刻,然後一聲“冤孽啊!”響起,他們恨都不知道該恨誰了。
這本就是錯綜複雜的,村民殘害狐妖,狐妖又殺了他們的後代,層層疊疊,怨念頗深,剪也剪不斷啊。
起了貪念的人,自己殺了自己,而被迫害的人,卻全是無辜之人,這怎麼算啊。
林系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帶著南宮雪,作揖辭別陳家村,御劍回了凌霄宗。
臨走前,林系便施法收了村子周圍的霧氣,悄悄給秀娘留下滿滿三袋子的糧食,她還瞥到,南宮雪將自己小時候戴的長命鎖放在了小孩兒的衣服裡。
捉妖師本就處於人與神中間,自小佩戴的物品更是會沾染其本身的氣運,輕易不會送出的。
南宮雪是真的在祝福這個孩子。
……
想是這件事有些沉重,連一向嘰嘰喳喳小麻雀一樣的南宮雪,一路上都顯得沉穩了很多。
不出半日,便到達了宗門。
一進門,守著門口的弟子紛紛整理整理衣襬,神色飛揚的問好:“林師姐好!南宮師姐好!”
按理來說,他們是凌霄宗的弟子,本不該叫南宮雪師姐的,放尊敬,應該喚一聲南宮少宗主。
但是南宮雪和他們林師姐關係太好了,幾乎是形影不離,久而久之,凌霄宗也相當於南宮雪半個家了。
其實不光他們不明白,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什麼南宮雪會和林系關係這麼好。
提到南宮雪,所有人腦海裡都會閃現八個大字——
貪生怕死,不堪大任。
這是修真界的共識。要說南宮雪曾經也極為張揚,雖然天賦不算多高,但是最是不服別人,打架永遠是第一個衝上去。
雖說有些魯莽,但是與妖作戰,那也是絲毫不含糊,勇武之名也算擔得。
但是後來莫名就開始懂得“保養”了,嘴裡永遠叼著人參片,幹架永遠躲在弟子們的正中心,因為她說站在人群最後怕有人偷襲她。
久而久之,別人一提起她,俱是搖頭扼腕。但是南宮一族向來人丁不旺,這一輩更是隻有南宮雪一個,所以她便是毫無疑問的少宗主。
但是扶搖宗內,一些天才卻對南宮雪並不服氣,雖然不敢擺在明面上,但也是心照不宣的。畢竟是天才,傲骨錚錚,誰也受不了別的宗門總是拿“你那貪生怕死的少宗主”時不時來刺一刺你。
但是提起林系,甚至可以說是南宮雪的反義詞。
從小被凌霄宗掌門收養,視若己出,恰逢天賦極高,一手天機羅盤,年輕一輩誰也抗衡不了,哪怕是後來改用劍了,照樣是修真界年輕一輩第一人。果敢聰穎,幾乎是所有讚美之詞的化身。
但就是這麼兩個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偏偏成了最好的朋友。南宮雪最喜歡的就是粘著林系,而林師姐那麼一個清冷的人偏偏縱著她。
很神奇,真的。
“嘖嘖嘖,你看看他們,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南宮雪衝林系擠眉弄眼。
林系抬手就是一個爆慄。
這下安靜了,南宮雪揉著腦袋,噘著嘴,衝林系的背影吐舌頭。
“林丫頭回來啦。”
林系剛踏進長老院,一道和藹慈祥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方伯,還有我呢,您咋就自動過濾了我呢!”一道略顯怨念的聲音響起。
方長老這才看到蹲在牆角,揉著頭,一臉怨念看著他的南宮雪。
“啊哈哈哈。”方長老尷尬的打著哈哈,“雪丫頭也來啦,好好好。”
南宮雪輕哼了一聲,並表示很不好哄。
林系頭上掉下三道黑線。
“咳咳。”林系輕咳了兩聲,道:“方長老,我師傅呢?”
一提到掌門師兄,方長老就吹鬍子瞪眼睛。哼了一聲道:“林老頭他跟趙老頭鬥蛐蛐呢,你說說,這簡直是,簡直是玩物喪志!”
叫你不帶我!
嘿嘿,我告黑狀。
林系扶額。這幾個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