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些畫本上的事並未出現,甚至可以說是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

村民剛聽到二人是妖的時候確實是害怕的,畢竟非我族類。但是這些日子的相處和內心的善良,讓他們選擇了相信。

一時間,村民紛紛向捉妖師求情,還有的人不斷在旁陳述著他們做的善事,狐妖夫婦在一旁感動得無以復加,更是暗暗在心底下定決心,如果這次能倖免於難,他們必會好好報答這一份恩情。

好在這位捉妖師並不是頑固派,很通情達理,在聽完他們的事蹟後,目光也柔和了很多,最終選擇了放過他們,但是臨走前還是留下一個忠告。

——回狐狸洞去,妖與人不能一同生活。

眾人以為是捉妖師沒收到妖,臨走前還要故意放句狠話,當時還在嘟囔他沒氣量,沒想到最後竟成了讖語。

為了報答村民,狐妖夫婦設宴款待大夥兒,席間推杯換盞,酒意上頭,就有人提出讓狐妖夫婦住進村子裡來,說“什麼人和妖的,都是一家人”。

這一提議頓時得到了所有人的應和,狐妖夫婦也因為今天的事被村民的熱情和善良所打動,也欣然同意,住了過來,也就是秀娘屋後的那間破舊房子了。

一開始都很好,我給你家送點菜,你來我家吃口飯,大家和和睦睦的,直到有一天……

村頭守財大叔的爹得了絕症,村裡村外的看了多少醫師都無能為力,一時間整個村子都籠罩在悲傷之中,哭泣之聲斷斷續續、不絕於耳。

月華不忍,就同丈夫商量。二人最終決定用自己的修為去救守財叔的父親。

妖的法力不能輕易作用於人,因為妖與人的體質不同,強勢輸入只會適得其反,所以他們只能將妖力吐出,讓其成為獨立的個體,再吸入體內,用功法淨化一次,才能傳輸給人類。

但這種方法對於妖來說耗損很大,所以當陳老伯恢復健康,活蹦亂跳的彷彿能立馬繞著山頭跑個三圈時,月華丈夫的臉上卻褪去血色,顯出疲弱之態。

守財叔一家自然是千恩萬謝,各種補品流水般送來,月華一開始也屢屢拒絕,畢竟妖消耗的修為是實打實修煉出來的,這些人類的補品對他們來說可以說是毫無用處,還不如拿回去給父母子女補養補養身體。但是他們一家太過熱情,最後也只能先收下,想著以後有機會再送回去。

可還不等把東西送回去,陳老伯不但痊癒還硬朗得如同小夥子的訊息就已經傳遍村落了。喜旺大哥、鎖春姑娘紛紛提著禮物上門,希望狐妖夫婦可以治好自己父親母親的頑疾。

那本不是致命的病,但是念著他們一片孝心,加上狐妖夫婦一直記掛著那日的恩情,將禮物退回後,還是施法治好了他們。

可人性似乎是經不起考驗的,從那以後,越來越多的人登門拜訪,不是今天砍柴胳膊受傷了,就是明天頭昏腦熱的,這彷彿成了一個免費的醫館。

大家都知道他們不收禮,到後來竟真的只是象徵性的拿著禮物在門口晃一晃,然後就開始要求狐妖夫婦為他們治療。畢竟去鎮子裡看病還要花錢,這現成有免費的勞動力,還治的又快又好,傻子才不用呢。

肉眼可見,狐妖二人臉色越發慘白,身形越發消瘦無力,到最後甚至連吃口東西的時間都沒有。見他們停歇,門口長長的隊伍裡就會傳來嘰嘰歪歪的指責,陰陽怪氣的說他們耽誤自己的時間了。

但若只是這樣,也罷了,就當一命還一命,還了這份恩情了。

但偏偏不能低估人性的下限,慢慢的,村民開始不滿足了,他們開始認為,是他們救了狐妖,狐妖既然住在這裡,那就是屬於他們的,是他們的財產,也是他們的武器。

這種想法在看到旁邊村子發展得越來越好時,達到了巔峰。

他們開始故意跑到叢林深處捕獵最兇猛的野獸來賣錢,並且不在意的想著,反正無論受到多重的傷,還有狐妖給他們治傷呢。

甚至到最後,他們居然拉著狐妖去打劫殺人,就為了搶奪錢財。他們本來還想讓狐妖出手殺人,自己不沾血就能美美獲得大筆的錢,到最後東窗事發還能推到妖的頭上。但是狐妖修煉至今從未造過殺孽,寧死不為,他們只能轉變戰術,把狐妖當做移動救濟站,自己去打家劫舍。

因為這裡偏遠,大家都沒什麼報官意識,也就更加縱容了他們。

這也是到現在為止,陳家村附近的村落距離他們都很遠的原因。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你們人!你們不是自詡偉大嗎?不是最悲天憫人嗎?看看你們乾的好事吧,老天爺啊,你睜眼看看吧!”

可笑著笑著她就掩面哭了起來,僅剩的一隻眼睛慢慢溢位血淚。

她用力捶著地面,哭著突兀又笑起來:“你們知道最後怎麼樣了嗎”

她小小聲,彷彿哄孩子一樣:“那你們猜猜我是怎麼變成這副鬼樣子的……”

林系和南宮雪看著她這樣,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她像是又恢復了片刻清醒,她說,他們本不願意沾染鮮血,自從村民殺人,他們日日心裡不安,加上法力消耗太大又無法補給,他們也提過就此別過,但是村長每次都說,如果沒有村民們當初的求情,他們夫婦早就慘死在捉妖師手裡了,如今不過是借用一點點法力,就要走要鬧的,就是忘恩負義!

到最後,不過兩年,他們夫婦頭髮雙雙花白,眼角眉梢皺紋疊起,臉上溝壑縱橫,像個八九十歲的老人,實在沒有一絲法力了。

“我們天真的想,這回總該行了吧,這種日子總算結束了吧……”

“可誰知——人群裡一個男人猶豫著說,他聽老人說,吃下妖的內丹便能獲得和妖同等的壽命。”

這話不亞於一顆驚雷,瞬間引爆了所有人的貪念。

說到這,她諷刺一笑:“一瞬間,他們的眼睛像是餓狼一樣死盯著我們,圍成一個包圍圈,逐漸逼近。我丈夫……我丈夫為了保護我,拼死將我扔出來,自己卻被那些惡魔捉住了。”

“我躲在草叢裡,不敢出聲,眼睜睜看著他們將我丈夫剝皮抽骨,他們拿出過年殺豬的大刀剖開了他的肚子,開膛破肚,一顆沾滿血的珠子被扣出來,舉在太陽下……他們笑的好開心……”

她表情愈發扭曲,配合著臉上的那道血淚,彷彿剛從地獄爬回來的女鬼:“我恨!我恨不得生啖其肉!當時我就發誓,我要讓他們不得好死!讓他們全都死乾淨!”

“可能是老天爺都看不下了。”她冷哼一聲,道:“內丹只有一顆,可是他們卻有一群人,你猜怎麼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們自己殺自己!我就看著他們舉起手裡的鋤頭、鐮刀,一刀一刀的砍下去,都死了……那血流了一地,都流到了我腳下。”

她裝模作樣的嘆口氣:“唉,最後剩下的那個人可高興呢,拿著內丹舉在眼前來來回回的親著,咦~真噁心,那上面都是他同鄉的血,他也真不衛生。”她一臉嫌惡,扇了扇鼻尖前的空氣。

“等到他吞下的時候,我就在倒數,3,2,1。就聽‘嘭’的一聲,他炸開了哈哈哈哈,血肉飛濺,樹杈上星星條條掛著不少,該!人怎麼能生吞妖的內丹呢?你不死誰死!”

她輕拍了拍手:“唉,爭來搶去,造了多少孽,最後呢?最後還不是一場空,落了個爆體而亡!傻逼。”

林系道:“既然他們都死了,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了代價,你為什麼不試著放過他們的後代,也放過自己呢?”

狐妖聽到這話,眼神陡然兇厲:“他們死是他們該死!我沒有動手是天看不過去。但是做錯事總要付出代價吧,他們的錯就讓他們的子孫償還,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她哼了一聲:“別跟我說什麼他們的後代無辜。他們無辜,我們就該死?他們殘忍的殺了我丈夫,讓他連全屍都沒有,還有我……我成了這個鬼樣子,我自己都不敢照鏡子,你知道我以前有多漂亮嗎?!”

確實,從完好的半張臉可以看出她曾經的絕代風華。

“當時,我生怕被村子裡的其他人抓住,我沒有法力,只能拼命的跑啊跑啊,腳上被石子劃破,鮮血淋漓,但我顧不上,最後累暈了過去。”

“你們猜我是怎麼醒的?”她詢問的看向南宮雪,表情真摯的像是在探討高深問題的學生。

南宮雪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我是被活生生疼醒的!除了沒命的疼就是耳邊傳來的咀嚼聲。”

——嘎吱嘎吱

“你們知道清醒著被黑熊啃食的感覺嗎?”

“一點一點的,一塊肉一塊肉的生生扯下來,血!漫天都是血,除了血流下來的滴答聲就是野獸的咀嚼聲。然後——”

“砰!”的一聲,你們猜猜怎麼樣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眼球爆開了,在它嘴裡,它還嚇了一跳,但還是嘎嘣嘎嘣嚼碎了哈哈哈哈。”

她猛的轉身,眼神像是劍一樣,幾乎要在林系身上捅個窟窿,她咬牙切齒:“你說,我怎麼能不恨!我恨不得他們都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喊完,她脫力的靠在樹旁,喘著粗氣。

林系能感覺出來她發洩完,整個人輕鬆了不少,林系想,也許這口氣她憋了太久,早就想痛痛快快的傾瀉出來了。

“月華姑娘。”林系叫她。

她身子猛的一怔,瞳孔一縮。

好久好久沒人這麼叫過她了……

上一次,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了?好像還是她丈夫,那個俊秀滿身書生氣的男人摸著她的頭說,快了,等過一段時間,他們就回狐狸洞,再也不出來了。

月華痛哭起來。

騙子!你沒有回來,只有我一個人,你怎麼能留下我一個人啊!

我好想你啊……

曾經那個嚮往熱鬧,愛笑愛鬧的狐狸小姑娘,還是被逼成了自己曾經害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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